博覽群書話當年

岳洪治

1985年春節(jié)期間，我和妻兒到岳父許力以家里拜年。他見我們來了，一邊問長問短地同我們說著話，一邊拿起一本雜志對我說：“小岳，這是新創(chuàng)刊的《博覽群書》。你們?nèi)宋纳绯隽嗽S多好書，你也可以寫一點書評文章啊。”接過雜志，我覺得“博覽群書”幾個字，筆法剛勁瀟灑，很是耐看，便隨口稱贊了一句。經(jīng)他告知，我才知道，這個書評刊物，是岳父所在的中宣部出版局，為貫徹中央對出版的指導精神，而發(fā)起創(chuàng)辦的。為使刊物既能團結(jié)聯(lián)系知識分子和各界群眾，又能在讀者中產(chǎn)生廣泛而深遠的影響，經(jīng)與光明日報社磋商，就依靠在知識界有巨大影響力的《光明日報》，辦起了《博覽群書》雜志（第一任主編王強華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的責任編輯——編者注）。《博覽群書》的刊名，是許力以和相關同志們商議后最后確定的。為使刊物能在推動社會各界，特別是廣大青年閱讀方面更好地發(fā)揮作用，他請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胡耀邦同志，親筆題寫了“博覽群書”這個刊名。從此，耀邦同志剛勁瀟灑的筆法，就在這個書評刊物上，一直沿用到今天。《博覽群書》籌備了很久，準備在1985年1月份出版第一期。

這一期出版之前，許力以考慮到要有一些重點文章發(fā)表，因而，1984年籌備時，他于9月20日給胡喬木同志寫了一封信，信中說：

您曾倡議辦一個讀者對象廣泛的、比較通俗的書評雜志，經(jīng)多方商量籌劃，這個雜志確定由光明日報社創(chuàng)辦，刊名為《博覽群書》。胡耀邦同志已親筆為該刊題寫了刊名。創(chuàng)刊號要在近期出版。同志們很想請你寫一篇文章，在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如您沒有時間寫，建議將您去年在通俗政治理論讀物評獎會上的講話，全文發(fā)表。如不能全文發(fā)表，可發(fā)表前面一部分。我覺得僅發(fā)表前面一部分，對讀者、編者和發(fā)行工作者就是很大的鼓勵和鞭策，對這個刊物的創(chuàng)辦也很合適。如刊登前面一部分，我另加了一個題目，并作了一個注腳。行文在個別地方刪去了幾個字，不知合適否？如何辦為好，望得到您的指示。

信件送出以后，喬木同志在9月25日就給許力以回了信。他同意全文發(fā)表。這使許力以喜出望外，全文也不長，約有1.2萬字。喬木同志在這個講話中提出編寫通俗讀物的65個選題，每一個選題都有說明。他為這篇文章另起了一個題目，叫作《把優(yōu)秀讀物推薦給讀者》，并且還在這篇文章中寫了一個附記。

附記說：“這是我去年7月29日在全國通俗政治理論讀物評選授獎大會上講話的一部分，原不是準備發(fā)表的。現(xiàn)在光明日報社出了旨在向讀者評介各種書籍的刊物《博覽群書》，我很高興。但是編輯向我索稿，這卻使我很為難，一時不容易寫出適當?shù)奈淖郑銖娔眠@個講稿的片段來應命。作者附記，1984年9月。”這篇講話在《博覽群書》發(fā)表時，喬木同志做了若干文字上的修改和刪節(jié)。

《博覽群書》的創(chuàng)刊號，還有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同志的題詞，如彭真同志“理論聯(lián)系實際 取精用宏”；方毅同志：“讀萬卷書 行萬里路”；胡愈之同志：“讀書好！好讀書！讀好書！”。科學家茅以升同志：“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等。

《博覽群書》創(chuàng)刊號的出版說明，是許力以寫的，題為《書山有路》。文章說明了創(chuàng)辦這個刊物的目的，是想促進廣大讀者多讀書，增長知識，開闊視野。通過推薦優(yōu)秀讀物，讓大家選讀自己喜歡的讀物，也是為動亂年代青少年在文化和閱讀方面所遭受的損失，作一點補課的工作。他希望這個刊物，能夠成為青年人在書海中的引航者，在書山上的帶路人。《博覽群書》出版后，反響較大，社會影響比較好，在推薦好書方面，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特別是，由《博覽群書》發(fā)起，聯(lián)合多家報刊共同舉辦了圖書“金鑰匙”獎——由群眾評選出獲獎圖書，在報刊上公布。這項活動，一方面使廣大讀者，更加關心出版物的優(yōu)劣；另一方面對出版者，也起到了鼓勵、表揚與監(jiān)督的作用。當年由上海發(fā)起的讀書活動，逐漸形成熱潮，影響波及全國，《博覽群書》隨即舉辦了讀書競賽活動，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受到社會好評。

許力以1923年8月出生，原籍廣東省遂溪縣。抗戰(zhàn)時期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從事黨的地下工作和新聞出版工作。新中國成立后到中央宣傳部出版處工作，從此，一直沒有離開出版戰(zhàn)線。他曾任中央宣傳部出版局局長（享受副部長級醫(yī)療待遇），中國出版工作者協(xié)會副主席，被公認為資深出版家、我國社會主義出版事業(yè)的奠基者和開創(chuàng)者之一。任職期間，許力以主持制定了許多出版工作方針政策和法律法規(guī)，為我國社會主義出版事業(yè)的改革開放和持續(xù)發(fā)展，作出了重要貢獻。許力以生前，一直倡導推動國家重點出版工程建設，他主持出版了《鄧小平文集（英文版）》《中國美術(shù)全集》《漢語大字典》《中國大百科全書·新聞出版》《中國美術(shù)分類全集》等大型出版物。其中，他為總計300卷的《中國美術(shù)分類全集》的出版，更是傾注了畢生的精力。他在住院期間寫下的《我最后的幾句話》中，仍為《中國美術(shù)分類全集》“還有一點點未完全出版”而“甚為不安”。作為出版界“走出去”的開創(chuàng)者之一，許力以于1988年在上海主持的首屆海峽兩岸圖書展覽會，拉開了兩岸文化交流的序幕，打破了隔絕兩岸出版交流近40年的堅冰。2004年，他榮獲“中國韜奮出版榮譽獎”，2009年入選“新中國60年百名優(yōu)秀出版人物”。為了社會主義出版事業(yè)的繁榮發(fā)展，許力以在他的崗位上，做了很多工作。然而，作為他的一個家庭成員，我了解較多、對我影響較大，且至今仍記憶深刻的，就是他推薦《博覽群書》給我，讓我多讀書，勤練筆這件事。

有人問我，許老給一個書評雜志擬定的刊名，為什么叫《博覽群書》，而不是別的什么呢？

我認為，他的職責與愛好都決定了，他所擬定的刊名，一定會是《博覽群書》——這樣說，是以日常生活中，我對許老的了解做根據(jù)的。

我和許老的小女兒婚后的最初幾年，都住在他家里。因此，有機會目睹老人手不釋卷，每天閱讀書刊、文件，忙于處理公務的繁忙情景。他在家里的大部分時間，不是坐在那兒讀書，便是站在書柜前找書，再不然就是翻閱報紙雜志或是在那里寫些什么。他讀書十分認真，家里的書刊，大都留有他讀過的痕跡。在許多重要的段落和字句下面，都有他用鉛筆畫出的橫線和標記。他讀書之勤奮、廣博和認真，是我這個以讀書閱稿為職業(yè)的編輯所不及的。同時，他的閱讀興趣也很廣泛，對中外歷史、哲學和文學書籍，都有涉獵。家里人常說，他的記憶力，甚至比我們一般年輕人還要好。我們兒孫輩讀書，遇到疑難，大都能夠從他那里得到解答，或求得解決的辦法。我的孩子還是小學生時，就能熟練準確地說出世界各主要國家的地理位置、首都名稱，以及人文景觀特色等。這是與外祖父經(jīng)常和他在嬉戲中共讀、交談和悉心教誨分不開的。

許老勤于閱讀，固然由于他熱愛讀書，而更主要的原因，他是為了做好出版工作。自新中國成立后，他到出版機關工作之日起，“做好出版工作”，就成了他心心念念的第一要務、責任和使命。置身于出版工作崗位上，他不敢稍有懈怠，而只能奮勇向前。然而，他又是怎么想到，要創(chuàng)辦一種推動和指導年輕人讀書的《博覽群書》雜志的呢？我認為，這并非他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包含有他作為一個出版工作者濃厚的家國情懷，和深沉的文化思考的。

據(jù)曾在許老領導下工作，后來擔任學習出版社主要領導職務的宋鎮(zhèn)鈴同志回憶，他親眼看到了許老作為具體組織者、指揮員，為許多出版重點工程的組織策劃、分工實施、編輯出版規(guī)范、資金籌措及推廣宣傳，全身心投入，花費了大量心血，解決了許多困難和矛盾，推動了這些項目的進展和完成。其中，許老一直十分重視圖書評論工作，強調(diào)圖書評論工作是出版工作的組成部分。書評不僅是出版社宣傳推廣圖書的手段，讀者了解出版信息、圖書內(nèi)容的渠道，而且是引導廣大讀者閱讀好書的重要方法，推動學術(shù)研究的重要措施，也是管理部門、社會公眾監(jiān)督和推動圖書出版健康發(fā)展的重要武器；不只是出版界的事，也是宣傳文化戰(zhàn)線的重要工作。他不僅高度重視，多次強調(diào)而且身體力行，落實到實際工作中，發(fā)揮出版領導機關的作用，主持制定新時期開展書評工作的方針、原則和措施，形成指導文件，召開書評工作會議，并親自領導開辟書評陣地，開展圖書評獎活動，推動成立圖書評論學會，組織培訓書評隊伍，開展學術(shù)理論研究等，為創(chuàng)建、推動新時期的書評工作，進而促進出版工作，作出了重要貢獻。

宋鎮(zhèn)鈴同志還記得，《博覽群書》創(chuàng)刊前，許老曾交給他一個任務，請人設計創(chuàng)刊號封面。他找了幾位設計師，設計了幾套方案，最后，著名裝幀設計家、《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列寧全集》《中國大百科全書》《當代中國叢書》設計者張慈中先生設計的封面，得到許老的好評，用在創(chuàng)刊號上，至今仍是期刊和圖書美學設計的經(jīng)典作品，受到評論與借鑒。

在1985年第一期《博覽群書》的創(chuàng)刊號上，他寫道：

《博覽群書》的創(chuàng)辦，就是為著促進人們讀書。它鼓勵和推動人們多讀書，要博覽群書。

在1995 年第一期，紀念《博覽群書》創(chuàng)刊10 周年的時候，他寫道：

書評的文章很難寫，受原書的約束較多，思想不容易放開。而作為刊物的編者，原書很少讀過，或細讀一時又難以辦到，因此對原書內(nèi)容缺乏了解，對書評文章也不易作出確切的判斷。《博覽群書》創(chuàng)辦十年，取得這樣的成績，有現(xiàn)在的局面也很難得了。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開放改革浪潮的伸展，人們的要求會愈來愈高。而讀者，由于興趣不同，差別也愈來愈大。但是，總的來看，讀書學習的人會愈來愈多，希望幫助選擇書籍和得到啟發(fā)、引導的讀者群，也更加廣闊。

《博覽群書》猶如一棵佳樹，許老和他的同事們傾注心血栽種了它，也一直關注著它的成長，希望它長得茁壯、枝繁葉茂，為天下讀書人帶來更多的綠蔭、教益與歡樂。他是希望這份以指導青年認真讀書，推動和振興全民讀書活動為宗旨的書評雜志，能夠為繼承傳統(tǒng)、關注時代，把當代科學文化和思想智慧真實地記錄下來，把人類文明的薪火傳承下去，做出應有的努力與貢獻。同時，《博覽群書》的創(chuàng)辦，也是他對肩負的文化責任、歷史責任和社會責任的認知與踐行的一種體現(xiàn)。而作為一個熱愛讀書的人，他和他的同事們決心創(chuàng)辦這樣一份雜志，也是實現(xiàn)中國共產(chǎn)黨人文化理想和文化追求的一種方式——“博覽群書”，保持清醒的文化自覺，不忘初心，恪守文化尊嚴，作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推動者，促進社會主義文化的發(fā)展與繁榮。

作為一個編輯，通過經(jīng)常閱讀《博覽群書》和許老的言傳身教，我對編輯工作者應該積極參與寫書評的必要性和重要意義，逐漸有了新的領悟。認識到編輯的工作，就是為讀者服務。在編輯出版優(yōu)秀圖書的同時，通過撰寫書評文章，向讀者推薦好書，傳承和弘揚先進文化，正是為讀者服務的具體表現(xiàn)，也是一個編輯應盡的責任和義務。從那時起，為自己責編的書、本版書，和感興趣的書籍寫書評，就成了我的一項業(yè)余愛好。積年累月，在編輯工作中，我寫了不少書評和關于圖書出版方面的文字。這些文章的聲音，自然是微弱的，然而，正像我在《假如“你讀的什么書”成為問候語》（《中國新聞出版廣電報》2017年8月15日）一文中所表露的那樣，我是真心希望，讀書能夠成為廣大民眾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倘若大家都能捧起書本，認真讀書，共同營造一個美好的書香環(huán)境，那么，我們每個人的生命質(zhì)量都將因此而獲得提升，我們的社會將會更加文明和進步，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將會早日得以實現(xiàn)。

從1985年1月創(chuàng)刊至2024年第一期出版，《博覽群書》已經(jīng)出版了469期。作為廣大作者和讀者讀書問學的文化園林，該刊提出并堅持“砥礪思想，寧靜心靈”的宗旨，其厚重的思想、豐富的視角、新奇的創(chuàng)意和生動的詮釋，體現(xiàn)了光明日報新一代編輯者與許力以等刊物開創(chuàng)者所達成的深刻理解、深層傳承和深度共鳴，我認為，這是中國共產(chǎn)黨人不斷推進文明提升和文化進步的一個生動案例，是胡耀邦、胡喬木以及彭真、方毅、胡愈之、茅以升等支持《博覽群書》創(chuàng)辦的前輩大家所深感欣慰的，也是值得當今深諳文化力量、洞察文化規(guī)律的有識之士關注、思考、支持和參與的。

（作者系《新文學史料》雜志初創(chuàng)期編輯，人民文學出版社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