嶧山廟會生成考

摘要：嶧山廟會沿傳已久，關于其生成來由大致有三種較具代表性的說法，即夜夢仙集祀龍說、孟子斗龍與龍日登高說、邾人遷國日說。三說中皆透露出農業社會人們對于季節和時令變化的關注。古邾國社日祭祀是嶧山廟會活動的本初緣由。嶧山廟會活動得以延續的原因，除與古代社日祭祀風俗密切相關，嶧山龍文化及其名山地位也是十分重要的文化因素。

關鍵詞：嶧山；廟會；龍；祭祀；社日

嶧山位于今山東鄒城市嶧山鎮境內，因奇石和歷史文化遺跡眾多，被譽為“天下第一奇山”。除了引人入勝的自然景觀魅力，其深厚的文化積淀頗令人神往。孟子所言“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東山”即此山[1]。秦代，嶧山已躋身名山行列。秦始皇統一中國后，曾五次東巡，登臨的第一座山就是嶧山。《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二十八年，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立石。與魯諸儒生議刻石頌秦德，議封禪，望祭山川之事。”[2]并在嶧山立下第一塊記功碑，由丞相李斯撰文書寫。

目前，嶧山所在地不僅是著名的旅游區，而且每逢農歷二月初二還有民眾自發參與的古廟會。這期間人聲鼎沸，商賈云集，攤棚由山下及山上，鱗次櫛比，升平熱鬧之狀，殊難盡敘。嶧山廟會作為一項重要的節令民俗活動，在當地傳沿日久，深入人心，參與民眾群體規模十分可觀。

一、嶧山廟會生成述異

嶧山廟會沿傳已久，何時形成，因何而成，說法多有不同。通過對當地相關傳說調研和相關文獻資料的整理，主要有三種代表性說法。

（一）夜夢仙集祀龍說

此說法認為古廟會源于仙人集傳說及對龍的崇拜和祭祀，并與嶧山地區信眾最多的“二月二，龍抬頭”說法相聯系。

相傳嶧山盤龍洞內有一龍王，每年冬天總是臥于洞內酣睡，來年二月初二出來行云布雨。有一年，嶧山龍王參加王母娘娘的蟠桃會，貪杯酣睡三日。人間三年滴雨未下，顆粒無收。

嶧山下小村莊一孤身老漢夜夢長須老翁，指點其“好心老漢快快起，嶧山街上仙人集”[3]。時值月到中天，老漢外出遇繁華市集，其中貨物可自由換取。老漢換得一神鍋，能自出餐飯，以之周濟鄉鄰，人們從此無需勞作。次年二月二日，嶧山龍王醒來行云布雨，人們卻不再春耕、春播，而獨依賴神鍋。老漢怒而摔鍋，砸陷土地，變為池沼。鄉民醒悟，方又開始辛勤勞動。從此，人們就在二月初二老漢怒摔神鍋和嶧山龍王醒來之日，模仿仙人之集互換貨物。此日，方圓百里的人們也都按多年的習慣上山給龍王進香，以求風調雨順。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今天熱鬧、隆重的嶧山廟會。

（二）孟子斗龍與龍日登高說

鄒地為亞圣孟子故里，民間傳說自然容易附麗在名人身上。

其一說，古時邾嶧地區久旱不雨，玉皇大帝指令東海龍王之子小青龍前往興云播雨。小青龍卻只知玩耍，一頭栽進河水不再出來。小孟軻攀上五華絕壁，采來“降龍木”，盡力攪動河水，小青龍從河中竄出與小孟軻比智斗勇。小孟軻一連三問：天多高？地多厚？天地邊沿在哪里？小青龍被問得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只好乖乖興云播雨。這一天，正好是二月初二，從此人們便認為這一天是“龍抬頭”的日子。

另一說，孟子出生前，有神人乘蟠龍駕彩云自泰山而來，止于嶧山上空。稍時，有五彩祥云飄移籠罩了孟宅。孟母警醒而忽得孟子出世。鄒人為賀孟子誕生，遂以龍日登高為祝。日子一久，遂成風俗。以天干地支為序，每兩月內需有五個龍日，因祝日過頻，后世漸改為每年的二月二為登高節，恰又應了“二月二，龍抬頭”的農俗。每年的二月二日，遠近群眾紛紛趕到嶧山，登高望遠，以志祝孟。由是人眾商興，山下遂成集會。今之二月二嶧山廟會即古時登高節的延續。

（三）邾人遷國日說

嶧山之陽，原是古邾國的遺址。史載公元前614年，邾文公“卜遷”于嶧山之陽以立國。第一個歡慶之日即二月二日。此后，嶧山年年二月二日有會，因得流傳。

公元前471年，邾隱公被越人俘虜，越人立隱公之子邾何為邾國國君。邾何昏庸無道，邾國國勢迅速衰落。戰國時，邾國已近乎名存實亡，甚至國名亦改稱為鄒。邾國逐漸喪失往日在諸侯國中基本的地位和作用，甚至國界都與他國相模糊。公元前281年二月二日，邾國為楚所滅，邾國國君被強掠遷往湖北黃岡。邾人將這一日看作國恥之日，斷炊絕食，痛哭失國之辱。又半年，邾君于黃岡被難，邾人便把隱匿在襁褓中的邾君幼子私立為主，稱為紀王（邾國城史稱“紀王城”即始于此），后主夭亡，邾遂滅。邾亡后，逸民四散奔逃，不少王族和普通國民向北逃到魯國和齊國，向西北逃到中原諸國。

二、嶧山廟會生成考辨

上述幾種有關嶧山廟會生成的傳說，對其內容和地點進行考辨對確立古廟會的形成極為重要。

（一）對各傳說的合理性進行甄別

夜夢仙市和龍王醉酒是中國較為普通的故事母題和范式。孟子斗龍，則應是當地人結合本地特有的環境和人物所進行的一種附會。邾國遷都于嶧或銘記國恥日之說，從我國古代禮制的角度來看，則應視為較合理的詮釋。但邾建國之日和滅國之時如此偶合，也需甄別其正偽。在古代，作為侯國，遷國之日有祭祀是一定的。但同以此日為國恥祭日，卻有待考證。因在邾國亡國后，國人四散逃離，還有無條件在原地組織并沿襲聚集活動，值得深入探討。

事實上，無論是源于龍崇拜的祭祀還是斗龍英雄說，甚或是源自古邾國之遷國祭祀，都透露出農業社會人們對季節和時令變化的關注。沿襲這一思路，各種傳說具備了一定的合理性。但仔細分析，社日祭祀是這一時期最主要的民俗活動，也應是嶧山廟會活動的本初，從相關文獻記述中我們可以窺見一二。如東漢鄭玄所注的《月令》中闡釋，社之用意在于“春事興，故祀之以祈農”[4]。清代學者顧祿也記載二月二日為古之祭祀土地神活動之日，曰社祭。其云：“二日為土地神誕，俗稱土地公公，大小官廨皆有其祠。官府謁祭，吏胥奉香火者，各牲樂以酬。春農亦家戶壺漿以祝神厘，俗稱田公、田婆。”[5]在時間跨度上，可看出古代社會在二月二日祭祀春社業已是穩固的古代農業風俗。

此外，民諺“龍抬頭”是龍崇拜的體現，更是中國人生活風俗中的重要內容。《南京采風記》（《中華全國風俗志》引）云：“二月初二日，俗謂龍抬頭，有女出閣者，均于是日歸寧，諺云：‘二月二，龍抬頭，家家接女訴冤仇。’”[6]《潮州之迎青龍》記述：潮州土俗以蛇之青色者為青龍，奉之如神，每歲二月望前，結彩為輿，管弦鉦鼓，輿之以行，名曰迎青龍[4]。《惠民之歲時》云：二月朔日為春龍節。取灶灰圍物，如龍蛇狀，名曰引錢龍。[7]《汲縣歲時之風俗》云：二月初二日，俗稱龍抬頭，煎食上元所制之米粉糕[8]。此類例證，比比皆是。同時，邾國故地民謠也曰“二月二龍抬頭”。與龍相關的景點更是不勝枚舉，青龍山、白龍洞、龍堂洞、盤龍洞、祖龍洞、回龍洞、臥龍洞、飛龍洞、寶龍洞、大龍口等，每一個景點都有關于龍的精彩而神奇的傳說。所以，當地民眾將二月二社日同嶧山之龍結合在一起，更顯得順理成章。

（二）對廟會的地點進行確認

既有“二月二，龍抬頭”說法和相應民俗活動，且鄒城區內不乏舉辦廟會的場所，為何不在現今鄒城市區（后鄒國治地）卻獨于嶧山而成古廟會呢？筆者認為，除了嶧山龍文化景點較多的原因之外，歸根結底還是與古邾國遷都有關。春秋《左傳》載：“魯文公十三年，邾文公卜遷于繹。”[9]古時“繹”與“嶧”二字相通，因其“怪石萬疊，絡繹如絲，故名繹焉”[10]。《左傳》中還記述了關于遷都與否的爭論，“邾文公卜遷于繹。史曰：‘利于民，不利于君’，公曰：‘茍利于民，孤之利也。天生民而樹君，以利民也。民既利矣，孤必與焉。’左右曰：‘命可長也，君何弗為？’公曰：‘命在養民。死之短長，時也。民茍利矣，遷也！吉莫如之！’遂遷于繹”[11]。劉薈《騶山記》載：“邾城在山南，去山二里，城東門外有韋賢墓，北有繹山。”[12]唐杜佑《通典》載：“故邾國城在縣東南，周圍四十里，上冠峰巒，下屬溪壑。”[13]上述都是故邾國遷都緊鄰嶧山的證明。現代考古，在嶧山之南發現了紀王城遺址，更是鐵證。

宗廟在國家社會中的地位不言而喻，《禮記·祭義》中記述“建國之神位，右社稷而左宗廟”[14]。周人尚左，由此可見其重要性。可以推想，古邾遷都后的第一年在嶧山之南進行了大型的祭祀活動。后雖古邾滅亡，但因人們對祭祖的重視，此活動一直得以延續。作為古邾氏后裔，明代皇帝重興祭祖之制就是最好的證明。《古今圖書集成·職方典》載：“邾公廟在縣嶧山前，萬歷三十八年知縣胡繼先創建，有記。后焚于兵火。”[15]而且當時古邾國極有可能將慶典與春社活動結合為一，成為后世有定制、有定時的嶧山廟會的緣起。又《周禮》規定，官社為二月元日，民社為二月二日。邾亡國后，殘留在故邾國附近的邾人遂在民社的基礎上，附會了當地關于龍的傳說，形成了今天所見到的嶧山廟會。

三、結語

鄒城境內在歷史上各種祭壇和廟堂眾多，香火祭祀曾興旺一時。但由于朝代更迭、自然災害以及兵火匪亂，廟堂大多被破壞，祭祀和民俗活動也幾近泯滅，嶧山廟會活動卻一直得以延續下來。其緣由除了與農業社會中人們穩固的社日祭祀習俗密切相關，嶧山本身的萬古不易及其所承載的龍文化信息所奠定的名山地位也可被看作十分重要的影響因子。當代人對嶧山廟會的關注超越了其原初目的和功能，除一般虔誠的教眾外，多數人會將游山、商貿或將上述多種活動交融，形成了一場喜慶熱烈的民俗文化盛宴。

作者簡介

韓雅迅，女，漢族，山東濟南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藝術史論。

參考文獻

[1]（清）張岱.陶庵夢憶[M].羅偉，校注.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19：28.

[2]王伯敏.中國美術通史（第一卷）[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6：336.

[3]于鶴翔.嶧山志怪[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1987：19.

[4]楊蔭深.細說萬物由來[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5：21.

[5]（清）顧祿.清嘉錄[M].來新夏，點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35.

[6]楊蔭深.歲時令節[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4：52.

[7]周一平，沈茶英.歲時紀時辭典[M].長沙：湖南出版社，1991：265.

[8]胡樸安.中國風俗[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7：94.

[9]山東鄒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鄒縣舊志匯編[M].鄒縣：山東鄒縣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1986：12.

[10]趙玉良.齊魯楹聯選注[M].泰安：山東省出版總社泰安分社，1989：60.

[11]左丘明.左左傳[M].王守謙，金秀珍，王鳳春，譯注.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0：440.

[12]劉培桂.孟子與孟子故里[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1：26.

[13]山東鄒縣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鄒縣舊志匯編[M].鄒縣：山東鄒縣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1986：41.

[14]（元）陳澔注.禮記[M].金曉東，點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550.

[15]（清）陳夢雷.古今圖書集成職方典[M]. （清）蔣廷錫，校訂.上海：中華書局，193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