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念群
《周處除三害》的妙道在于,它用一個典故作為故事之殼,套裝了一個當代黑幫故事——導演將警方通緝榜上的“三害”,分成了三個層級——與周處對比的“陳桂林”,開篇為老大之死獨闖虎穴復仇,是為江湖義氣,救小美于水深火熱,是為黑道里的道亦有道,人性尚有還轉余地。“香港仔”則不,他殺人如麻,禁錮小美,虐待手下,歹毒狠辣,黑吃黑,一黑到底,絕無轉還余地。“林祿和”則是披著羊皮的狼,佛面獸心。他不是搞邪教那么簡單,而是人間邪典,十八層地獄都配不上他的罪大惡極。
導演黃精甫此前庸庸碌碌二十余載,昨天還在忙著拍爛片,轉眼卻是一戰“封神”。尤其屠戮邪典一役,僅憑現場一曲反差音樂,外加卡殼和裝彈的變奏,就把原本“砍瓜切菜”的血腥暴力,演繹成人神共憤的除惡之舉。
《周處除三害》頂著“臺灣影史極惡電影”的大帽,到了大陸淡化為“硬核爽片”,甚至出現了“轉運除害,小人退散”的怪誕海報。影片開局尚可,詼諧松快中求張弛,手起刀落的狠人立竿見影,關于“桂林仔”和“陳桂林”的閑篇,亦可見狂徒的嘚瑟。
接下來的警匪追打,場面和動作元素加碼用意了然,篇幅有了,但拍法有點黏膩;打斗足夠彪悍,卻令人擔心陷入港式動作片的窠臼。畢竟導演此前的《惡戰》也是俗套動作的堆積,難以讓人將他與高分電影關聯。好在這場打斗以警官瞎眼而告終,而香爐扎眼的痛感瞬間向觀眾傳導,將法外狂徒推到極惡之巔。
從動作設計的角度來說,第二場打斗是降級的——陳桂林與香港仔的纏斗,一度是村婦互撕級,全無亮色,愧對于香港仔從警方包圍中殺出血路逃生的傳說。好在警官關鍵時刻降臨,用斷腳的代價,打斷了我們看無腦爽片的思維定式,將故事推到荒誕幽默的新段位。
故事以害治害,以暴制暴,只是曝曬了人間極惡、愚昧與愚忠,無關正邪。

到了林祿和的部分,影片的敘事調性另起爐灶。與前一段和香港仔惡徒氣場的硬碰硬不同,陳桂林的惡這次撞到了一團棉花,氣場瞬息被林祿和化為虛無。靈修道場的邪典戲碼,要懸疑有懸疑,要反轉有層層反轉,要靈與肉的沖擊有靈肉沖擊,且有自己單獨的起承轉合,單拎出來做一個獨立的小品故事,也綽綽有余。
三場打斗,三種味道。需要明確的是,這絕非浪子回頭的故事,也無所謂人性的光輝。為黑幫服務的女醫生,將自己肺癌四期的報告安到陳桂林頭上,本意勸說其自首,沒想到對方學周處臨終除害。而陳桂林除害的目的,也不在于除惡揚善,而在于人死留名。本質上和一心想在“上海灘”揚名立萬的馬永貞等無異,胸懷些微義氣,盡皆江湖匹夫,拼死也就落個好漢的名頭。
香港仔問陳桂林為何殺他,陳桂林敲了敲頭天被他用剃刀割傷的眉骨,強調挑釁硬漢尊嚴的代價,對自己“除害”的動機只字未提,因為在那一刻,尊嚴的復仇蓋過了“除害”的初心。對林祿和的那句“上天懲罰你玩弄蒼生”,看似人間大義,其實也是自己被玩弄于股掌之后的復仇。故事以害治害,以暴制暴,只是曝曬了人間極惡、愚昧與愚忠,無關正邪。
影片丟分項主要在片尾,小美獄中為陳桂林的“剃度”屬畫蛇添足,前面救出小美時已透露過某種“斯德哥爾摩”情結,不必當“情趣”來吟唱。故事到女醫生說穿肺癌真相后荒誕收場即可,阮經天已用一個滿分的復雜演繹說明一切,亦不必再用后面槍斃時的那句告白去提升全片藝術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