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時期的教育策略及其木刻圖像探析

摘 要：延安木刻作為延安美術中的一個重要繪畫門類，對延安時期新民主主義革命的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抗日戰爭時期，延安木刻是國防動員、政治宣傳的重要手段。魯藝的木刻家們根據革命需要創作的各類題材作品，從美術的視角記錄了延安革命時期各個領域的重塑與流變，是研究延安時期的重要文獻。本文以延安木刻中的教育圖景為例，細讀圖像，爬梳史料，解析其隱深的政治敘事與革命語詞框架。

關鍵詞：延安木刻；教育策略；教育圖景；革命語詞

一、延安時期的教育活動及其策略

教育不僅能夠對民眾進行文化掃盲，從而較快地傳播新政策、新思想，還能夠在教育的過程中使民眾進入現代性的革命敘事語境中，從而更好地進行政治宣傳。因此，中國共產黨以延安革命根據地為中心展開的教育活動是先天具有革命性的，這一要求也造成了其教育理念與策略的獨特性。

延安時期的教育策略是多維度的，既有以識字為基礎的知識普及型教育，如冬學、夜校、半日校、雨校、識字班等，也有以秧歌隊、文工團、衛生宣傳隊等多種形式進行的社會宣傳型教育。前者從基礎層面開展文化普及，使得邊區民眾能夠具備通過閱讀文字信息獲得現代社會認知的能力。后者則以視覺與聽覺相結合的方式將時局政策、政治理念等信息在人群中廣泛傳播，是直接型的意識形態灌輸。兩種教育方式互為表里，農民通過讀書識字獲得了閱讀的能力，進而可以在社會公共空間的墻報、宣傳標語之中得到自己關切的信息。觀看文藝宣傳展演的農民也會受到集體氛圍的啟發和鼓舞，進而自覺地走入教育場所，希望通過接受教育改變自身。在這樣的邏輯閉環里，學習文化和接受教育的觀念在邊區日趨流行，身處其中的每個人都對現代性的教育有了新的認知，“不識字是有眼瞎子，不要做有眼瞎子”[1]。

延安時期的教育活動十分豐富，除了以掃盲為主的識字教育，還有宣傳新生活的衛生教育、有關政治選舉的民主教育、涉及農業生產的勞動教育、以軍事訓練為主的國防教育等。教育活動的多樣化也促成了教育場域的開放性，窯洞里、窯洞外的場院、樹下、谷堆旁、街巷邊等，到處都可以作為開展教育的場所。這也為魯藝的木刻家們提供了鮮活的創作素材，按照藝術為政策服務的要求，他們扎根生活，將這些教育活動的圖景融入自己的創作之中，使之成為革命宣傳的有力載體。

木刻畫和邊區其他文藝一樣是戰爭年代少有的精神食糧和大眾娛樂方式，所以它的受眾群體是非常廣泛的。除了魯藝專業的文藝工作者們，還包括藝術經驗欠缺的廣大邊區干部群眾。和木刻家們不一樣，邊區群眾不會從語言、構圖等方面鑒賞木刻，而是主要關注圖像的敘事性和完整性。圖像要符合“有名堂、要有頭有尾”[2]，這給創作者在木刻圖像的樣式和風格上提出了要求，驅使他們創作木刻作品時勢必要考慮觀眾的凝視視角以及審美期待，同時也要將自身的創作意識與大眾思想相融合，這兩點成為延安時期木刻樣式風格流變的重要影響因素，并最終在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之后形成了比較典型的延安木刻范式。

二、延安木刻中的教育圖景

力群于1937年創作了黑白木刻《這也是戰士的生活》，畫面中一個邊區的戰士在訓練之后，手捧書本進行文化學習。這個木刻作品描繪了革命戰士進行自我教育的場景，根據創作年代和歷史語境，它還能體現在長征勝利到達延安并扎根陜北之后，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繼承了紅軍時期的興教傳統。中國共產黨對于教育的重視最早開始于井岡山時期，“中央蘇區時期，紅軍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為此軍隊的掃盲運動是與軍事理論學習和政治學習同步開展的”[3]。以識字為工作中心的文化掃盲教育是第一步，在軍事訓練之余進行文化學習，多方面提高戰士的綜合素質。值得注意的是，從木刻人物的服飾來看，沒有綁腿的服飾和翻毛帽子說明該戰士是延安本地的民兵，這也體現了“軍民一家親，人民是革命的主力軍”[4]。

古元的黑白木刻《圣經的時代過去了》表現了一個青年學生頭戴軍帽躺在樹下的椅子上讀書的場景，遠處的背景是橋兒溝的教堂。這個圖像首先表現了新民主主義革命語境下的邊區軍民在教育運動中努力學習知識的景象；其次，背后的教堂暗指中國共產黨已經在政治文化尤其在思想的維度上對于陜甘寧邊區社會進行了重塑，圣經的時代過去了——舊社會封建迷信的時代也過去了。

“冬學運動”是延安木刻中比較值得探究的一個題材。冬學是利用冬季農閑的時間，組織邊區農民開展文化掃盲的一種教育。1938年9月6日的陜甘寧邊區教育廳通令記載：“冬學開班時間三個月。在陽歷十一月一號開學，次年一月底結束?！盵5]冬學通過文化掃盲，強化邊區民眾對中國共產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的認識，提高其思想覺悟和斗爭意志，以達到戰爭動員的目的。但是早期的邊區是傳統的鄉土社會，人和人之間是一種面對面的情境式交流，這種方式甚至不需要文字的介入，辨聲、辨形即可展開交流，并且能夠維持一個長久運轉的社會系統。這種歷史情境下的邊區，對民眾展開現代性質的文化教育是比較困難的，如果能以一種民眾可以輕易讀懂的圖像方式將需要宣傳的信息進行傳播，那么革命的現代性敘事就能更迅速地在邊區民眾的意識中生根發芽。

木刻作品就是擁有這個特定優勢的圖像方式，它不僅使現實主義美術獨具的逼真性特點可以通俗易懂，還具有可快速復制、易于傳播的優勢。因此，為了更好地開展邊區教育工作，鼓勵民眾參加冬學，以延安魯藝為主導的美術工作者創作出了一批反映冬學教育的木刻，放置在邊區的各種公共場域，加大宣傳力度。古元、彥涵等著名木刻家都針對冬學進行了專門的創作。

古元在碾莊下鄉實踐的過程中做過鄉政府的文書和冬學的教員，這意味著他從教育者與文藝創作者的雙重視角對冬學教育進行了深刻的實踐和觀察，這也讓他的木刻作品給大家留下了真實和感人的印象。古元1941年創作的黑白木刻《冬學》中的所有人物都是他熟知的村民，雖然還帶有明顯的德國表現主義風格，但是已經有意地減少了強烈的大黑大白，轉而向陽刻線描式的傳統木版年畫風格吸取營養。這張作品暗示了當時的歷史語境——整風運動的進行與1942年延安文藝座談會的即將召開。

彥涵的黑白木刻《冬學》創作于1945年，這個時期的延安木刻無論是構圖還是造型，都已經形成了一定的模式。教育的場所發生在窯洞內部，參加冬學的學員以農民打扮為主，所有學員成環形或站或坐，將炕桌前的教員圍攏在中間。教員則是軍人打扮，以手指向左右的農民，帶有指示的意涵。學員或是身體前傾、低首沉思，或是手握書卷、細細品讀，所有學員面向教員并形成微微的致意。圖像風格上，所有的光影明暗去掉不用，只以陽線和固有色進行人物的刻畫區分。這就是符合大眾日常觀看經驗的樣式，觀者很容易從中找到自身熟悉的圖像，進而走入革命的敘事框架當中，形成約定俗成的視覺經驗和感知。

三、結 語

延安時期的教育活動有效提高了邊區民眾的文化素養，解放了大眾思想，將現代性觀念植入人心，成為抗戰時期充分發動民眾、鞏固抗日統一戰線的有力手段，為抗戰勝利乃至中國解放做出了積極貢獻，也為新中國成立以后全國性的文化掃盲運動提供了可資借鑒的經驗與探索。

延安木刻圖像的剖析是對中國共產黨在陜甘寧邊區政治宣傳原則和革命語詞框架的探討，二者具有深刻的內在關聯與流變動因。1905年，赫伊津哈在格羅寧根大學的就職演講中宣稱：“歷史研究和藝術創作的共同之處在于構建圖像的方式?！盵6]歷史又是復雜的，我們需要根據史料中的草蛇灰線，抽絲剝繭，進而反觀圖像話語，以此來討論和歸結那些在延安革命圖像建構過程中有意樹立的和規避的存在，如貢布里希所言：“見證人（藝術家）能夠而且只能夠表現在特定的時間從特定的角度所看到的東西。”[7]歷史的視覺記憶具有時代性，政治美學離不開它的視覺實踐。時代的宏大敘事通過圖像能夠形塑人們的思想感情，而延安木刻就是表現革命時代人民共同意識的典型圖式。

（西安美術學院）

基金項目：本文為陜西省教育廳2023年度專項科研計劃項目“延安木刻中的教育圖景研究”（項目編號：23 JK0159）的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1] 陜西師范大學教育研究所．陜甘寧邊區教育資料：社會教育部分（上）[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81：53.

[2] 韓勁松．藝術為人民：延安美術史[M]．南昌：江西美術出版社，2021：317.

[3] 李智燕．中央蘇區時期的紅軍教育研究[D]．南昌：江西師范大學，2022.

[4] 同[2]：233.

[5] 同[1]：44.

[6] 伯克．圖像證史[M]．楊豫，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5.

[7] 同[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