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岳清
我好喝茶,印章是“茶瘟”二字。能拿“瘟”字自嘲,足以證明我好茶。
去福建安溪是朋友相邀。一到安溪,似乎處處都能聞到一股清香,旅途勞頓,頓感神清氣爽。四處尋找香源,卻不見蹤影。略思量,原來,人在安溪,茶香早已彌漫在空氣中。
經過一片茶園,茶姑娘隨手摘了一截茶,笑意盈盈地拿著一芽三葉往手心里拍打,就這么簡單拍幾下,一股芳香逸出。姑娘讓我聞,我閉目深吸一口氣,芬芳馥郁,沁人心脾。據說,安溪鐵觀音的制作工序有十道,最重要的是搖青。搖青一般選在晚上,低溫,避開光。這種香氣就是靠搖青搖出來的。有歌謠曰:“一搖均勻輕輕蠕,二搖水分鏘鏘滾,三搖香醇香顫顫,四搖音韻迷神魂?!睋u青分為搖與攤,搖是動,攤是靜。手工搖青就是雙手執吊篩邊沿,上推下拉,旋轉搖擺,使茶葉梗脈內的水分向葉片輸送,同時擦破部分葉緣細胞,加速酶促氧化反應。
夜已深,仍不能寐。于是品茶,體驗一場清、奇、濃、冽、幽、雅的佳茗盛宴。一邊品茶一邊暢想,便想起很多人和事。
其實,我對福建早有好感。學生時代,林覺民的一封《與妻書》讓我領略到有一種愛情是凜冽的:“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吾作此書時,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書時,吾已成為陰間一鬼?!蹦欠N家國情懷、深情告白,讀來壯懷激烈。這是天底下最好的訣別書。從此,我記住了福建。后來,我又知道了朱熹、柳永、林則徐、辜鴻銘、嚴復、林徽因,以及蔡襄、張瑞圖、黃道周、潘主蘭……
說起黃道周,我有一段追隨他的時光。他的行草書以隸鋪毫,方折行筆,字形向右上橫勢盤繞,點畫綿密而多隸意,用筆勁健,線條渾厚,奇崛剛勁,古雅樸茂,顯示出剛直不阿的個性;小楷則有鐘繇遺風,且比鐘氏更顯清雅、質樸、別致。彼時,由于科舉制度以八股取士,“臺閣體”演變為“館閣體”,書法審美迎合朝廷士大夫的欣賞趣味。黃道周直接取法漢魏六朝,法書雄強縱逸,激越高亢,一掃書壇拘謹刻板之風,使人為之一振。這種書風源于黃道周的凜然正氣。他率師抗清,戰敗被俘。臨刑前,他撕裂衣服,咬破手指,留下一封血書送與家人:“綱常萬古,節義千秋;天地知我,家人無憂。”忠臣名節,氣貫長虹。
除了大師名士,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有民間文化。一個晚上,友人安排圍爐煮茶,實為一邊品茶,一邊賞戲。賞的是高甲戲。高甲戲為閩南傳統地方戲劇,發端于泉州,以南曲唱腔為主,表演細膩生動、詼諧幽默,道白抑揚頓挫、吐字有致、韻味十足,行腔高亢雄渾,有時亦不乏細膩清婉,充滿民間生活氣息。高甲戲在舞臺上表現出的憤世嫉俗、善惡分明,以及唱腔的蕩氣回腸,也是閩南人性格的生動寫照。
選自《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