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幻影

水白

摹“臨渦”

——讀曹丕《臨渦賦》

衣錦還鄉，豈能數典忘祖

建安十八年，幾縷香紙

隨父拜謁于祖墳

后又經東園而遵渦水

合于生地山水之靈

啟于祖先草木之雨露

下馬而書《臨渦賦》

“蔭高樹兮臨曲渦”

故土之河，人生之河

沿河而上，沿河而下

起伏如河水浪濤之始末

望盡前方，猛志之四海

生如水之信念而不失

死如水之未來而不滅

“微風起兮水增波”

風吹歸客若過客

終有過客是歸客

不分南北東西

水中漣漪便是心趨所望

以此寄托明月之光

風臨樹枝，彎曲有向

“魚頡頏兮鳥逶迤”

魚，怎知鳥的志向

它的四方，與這故鄉

總隔著一層水面

魚，可躍龍門

而門卻在河的遠方

只能追隨著鳥影

“雌雄鳴兮聲相和”

白鷺，蒼鷺，鴛鴦

被賦予高貴的象征

日益陪伴著父老鄉親

習以為常的燕子，麻雀

唯有聲音，與天空，白云

與故鄉之味融為一體

“萍藻生兮散莖柯”

水草茂盛，枝葉浮滿河面

就像一個宗族，家族

從此而興，而別，而又彼此相接

以此為媒，共同的河流

渦河，鄉音不變

“春水繁兮發丹華”

春雨豐潤，紅花早發

地育萬物更育人

春有意趣，人有豪情

季生情志更生臨臺

渦神似

——讀曹植《洛神賦》

渦水有神，名曰什么？

若有所比，還似洛神

屏翳所控之風，終落于萬物

川后主河，必納所及之地

馮夷生水，每一滴都蘊藏靈性

女媧獨奏之音，亦是獨特之律

渦水有驚鴻，不只若洛神

而是渦河游子之身

譬如曹植，贊美她的每一個字

都似驚鴻之羽不曾掉落

渦水有游龍，沉浮在水底

隱藏于河岸之林，名門閨秀

及笄時節，落落有方

如林中春筍顯露芳容

“秋菊，春松，蔽月，回雪”

何嘗不是植君之心

血液與故土，最純的想象

“含辭未吐，氣若幽蘭”

何需說出自然之美

對待渦神，就是如此

似乎虧欠了渦河

他一生還有許多游子

都未曾以母語為母親之河抒情

就已離去，屬于自身的那一份

渦河之水，亦如汗水，淚水

“浮長川而忘返，思綿綿而增慕”

古人云：愛江山更愛美人

時下曹植，無江山，亦無美人

虛擬洛神，被賦予最真詞句

對故園山河進行至美補償

洛河與渦水，一群人的生命與信仰

洛神與渦神，高臺之下

以賦寄心，“背下陵高，足往心留”

觸手可及卻是瞬間幻影

山海經

——讀曹操《觀滄海》

山是何山？海是何海？

每次路過皆因不同心境

烏桓之敵終不及武帝之師

碣石之山因勝利而豁達

滄海盡在眼前，故國河山如往矣

水波蕩漾，此起彼伏

戰死河場的駿馬，男兒，心腹

西邊黃沙何曾不是層層陰影

海島聳立，終究是夢寐以求的故鄉

身處異鄉永遠不變的夢境

月亮升起便能看見孩子的眼睛

太陽落下便能聽見步伐放緩

日月交替并不能帶走塵土

唯能淹沒在塵土里茍行的肉身

“星漢燦爛”，沒有感知亦無法感知

秋風再大，于它們又能怎樣

海浪一波一波，只能伴隨著心跳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戰馬馳騁都將其化為烏有

歌以詠志， 能放下一刻多好

山都有名，海都有身

勝敗乃兵家常事

山海里的經脈

注定是王者的名聲

兄 弟

——讀曹植《七步詩》

那一刻的絕望，應是早有準備

七步之內怎會想到萁豆之關聯

是一世才氣打破了沉默

豆本為物，“煮豆”與“漉豉”

不同的路徑抵達不同的命運之屋

“持作羹”，“以為汁”

登臺為賦深受其父賞識

以酒為興擅開司馬門失寵

瞬間從昔日之臺墜落

銅雀，則亦不能護佑其身

于臺頂環顧漢中

羹為鮮美之物如得意之你

豉為發酵之品如失意之我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物種延續的不同構成，植物

其中也有情誼，連接的經脈

燃兄煮弟，何必被世俗利用

這七步，似胸有成竹

假以風吹，或憂其燃得更快

豆亦為器物，“相煎何太急”

以豆煮“豆”，曰菽之物

名稱相變，生性不變

先祖之血不就在你我之間

豆不同為豆，各自有深意

于此卻亦相融而不棄

七步之間，應有一顆星宿

才氣之外，須是整夜銀河

才能照亮豆生之地

望故鄉

——讀曹操《卻東西門行》

以鴻雁相比，南來北往

需經歷多少春秋

才形成這基因傳遞

“冬節食南稻，冬日復北翔”

候鳥的無奈卻是人心所向

春日抵達北方

總給有情人無限想象

寓意鴻雁書信，蘇武不再牧羊

典故里虛構，智慧略勝一籌

鴻雁在天，飛蓬在地

“田中有轉蓬，隨風遠飄揚”

一粒小小植物種子

也終將遠離父母

帶著使命與榮辱的將士

何時才能平定四方

月是故鄉月，云是異鄉云

戰馬啃食著異域肥草

怎能卸下主人座鞍

碰杯，還得從鎧甲伸出雙手

事業未竟，終不還鄉

任其神龍見首不見尾

任其走獸漫步閑游山岡

“狐死歸首丘，故鄉安可忘”

落葉歸根，鐫刻于心

但沙場上的事，成敗

卻有如雁離蓬散之意外

支撐著故鄉的永恒存在

父 愛

——讀曹丕《短歌行·仰瞻帷幕》

把父親當英雄，把英雄當父親

準帝王之子，追父為帝以尊

靈堂，最后道別之地

阻斷父子之間的面紗

連接著前世與來生

靈位，濃縮著一生愛恨情仇

星月照耀下散發出最后余光

“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一念之間，親人即離你而去

祖先所言之神，或許便是如此

隨時可以帶走它依附的身軀

“呦呦”鹿鳴，孩子任之聽之

“翩翩”鳥姿，幼雛效仿模擬

你用盡世間萬物

隱喻為孩子無限悲傷

你也借所有歷史典故

表達此生之心性

“憂令人老”，懂得節制

“孝”的另外表達

并不懼怕，癡情地老去

英雄之身還需立業

久久嘆息，也只能深深懷念

行未竟之事還需蹄疾步穩

戰馬雖在等待，但時間卻已紊亂

騎上就要立即調整，征程之向

子承父業，不是滿頭白發就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