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國楚貴族墓的臺階

在墓坑內設計出逐層內收的臺階是楚系貴族墓葬的特點之一。20世紀50年代河南信陽長臺關楚墓的考古發(fā)掘，讓考古學界開始留意楚國大中型墓葬這種特殊的營建方式。隨后的幾十年間，具備此類結構的楚墓在湖北、河南、湖南、安徽等地頻出，以荊門包山、棗陽九連墩、南陽夏莊、淮南武王墩等為代表，墓主從楚王、高等級貴族到大夫、士階層。

結構

大多數戰(zhàn)國中大型楚墓結構上分為墓道、墓室兩大部分。墓室又可分兩部分，墓室上部的墓坑口大底小，呈斜坡狀，或在四壁修建臺階，這一部分占據整個墓室主體；臺階以下的墓室為下部墓室，其坑壁大多豎直，少數斜直，用以陳放棺槨。戰(zhàn)國中大型楚墓大多僅設一條向東的墓道，其下端通常直達最低一級臺階的下方，位置上要低于下部墓室的開口。由于南方地區(qū)土壤潮濕松軟，墓坑又過深，容易引起塌方。楚人通過擴大墓口范圍將墓坑挖成覆斗狀來解決這一問題。為了墓坑的穩(wěn)固和美觀，或是其他原因，大中型墓葬坑壁上又挖出不同數量的生土臺階（偶見熟土臺階）。這與中原地區(qū)大中型墓葬常見的豎穴深坑有明顯區(qū)別。

由于墓口、下部墓室的尺寸事先已規(guī)劃好，臺階又大多是直接在生土上挖出，所以臺階的數量與每級臺階的高度被納入墓葬施工的整體規(guī)劃中，這在臺階數較多的大型墓葬中表現得尤為明顯。若臺階數據失衡，勢必導致后續(xù)臺階高度和寬度的調整，這反映出中大型楚墓臺階修建的系統性。

修建

從目前發(fā)現的中大型楚墓臺階的寬度和深度等數據來看，處于同一級的臺階大體處于一個水平面，在高度和深度上雖有一定差異，但總體被控制在較小的幅度以內。信陽城陽城址M8共有六級臺階，其數據記錄翔實，充分說明了這一問題。

不過有些墓葬個別臺階的尺寸會出現較大幅度的變動。如新蔡葛陵楚墓，臺階共七級，前六級臺階尺寸較平均，高約0.85米，寬約0.75米，但到第七級臺階時，寬度突然萎縮，僅有0.2米上下。此臺階下即為槨室，導致槨室頂板有的地方幾乎與第七級臺階面齊平。這種現象恐怕是營造規(guī)劃事先沒有考慮周到所致。因為槨室所在墓坑的面積和高度也是預先設計好的，其體積至少應能盛放下木槨。但此墓前面幾級臺階放的尺寸過大，導致只能在最后一級臺階做調整。長臺關M2可能也有類似問題，該墓臺階七級，與前者不同的是，其第一級臺階高度僅28厘米，僅有余下臺階的1/3左右，臺階寬度在28—45厘米之間，可見該墓臺階的修建也是一個不斷調整的過程。另有個別墓存在熟土臺階，如荊門左冢M1共八級臺階，第一級臺階為人工夯筑的熟土臺階，可能是墓葬建在一處史前遺址上，而表層的土質不佳，只能換土新建一級臺階。

維護

土坑墓的營建大概率是在墓主去世之后開始的，所謂“天子七月而葬，同軌畢至；諸侯五月，同盟至；大夫三月，同位至；士逾月，外姻至”，墓坑挖掘的進度存在時間限制，在此期間，暴露在露天環(huán)境中的臺階易受到破壞，在墓主下葬前必須做好相關維護。這從對臺階面的修整、貼附、木棍加固等措施可以看出。如南陽夏莊M1第6級臺階以下的局部位置，存在大面積用黏性白土修補的痕跡，發(fā)掘者認為破損面可能是工匠使用腳手架往墓坑放木頭時將臺階壓壞所致。除正常的貼補方法外，也有使用夯筑新土填補較大面積破損的方法。如新蔡葛陵楚墓的做法，是先用竹席墊在破損面下，再墊黃土夯實。對于局部可能存在的塌方隱患，有時也會使用釘木樁的辦法加固，如在包山二號墓發(fā)現的木樁長約1米，直徑8厘米，被成排地釘在相關位置。

年代

從現有材料看，中大型楚墓大規(guī)模修建臺階始于戰(zhàn)國中期偏晚段。戰(zhàn)國中期前，楚地葬俗更流行與中原地區(qū)一致的土坑豎穴墓，無封土，且多數不帶墓道，墓坑的深度有限，墓口略大于墓底，槨室內無分間。如春秋晚期的淅川下寺墓地大中型墓的深度在3—6米之間。目前可見較早帶臺階墓葬的例子有淅川徐家?guī)XM9，墓口上部設五級臺階，墓深12米，其年代屬于戰(zhàn)國早期偏晚段。到了戰(zhàn)國中期早段，淅川徐家?guī)X墓地出現帶墓道的臺階式墓葬（M1、M11，分設2—3級臺階，墓道向東）。不過這些墓葬的槨室也無分間結構。但墓口不大，臺階寬度受限，導致每級臺階的高度過高，甚為陡峭。如淅川徐家?guī)XM9多數臺階寬度只有30—50厘米，而M11每個臺階高度超過2米。這些可能是早期臺階的特點。上述材料可大體勾勒出臺階式楚墓演變的過程，即自戰(zhàn)國早期始，墓坑從無墓道演變至帶單墓道，墓坑深度逐漸加大，但墓葬開口與之前相比變化不大，這就限制了坑壁臺階的數量和相應的美觀度。至戰(zhàn)國中期，由于墓葬封土在楚地逐漸流行，封土的大小與墓葬等級密切相關，墓口隨之擴大，客觀上也促成了墓壁多臺階的設置，伴隨而來的還有槨室內的分間設計。

禮制

中大型楚墓臺階的設置主觀上是適應土質的需要，同時也能減少垂直下挖的土方量，但此種多級臺階式樣也間接成為楚國新的喪葬禮俗的一部分，目前看到的戰(zhàn)國中期后的中大型楚墓絕大多數都選擇了這種營建方式。一般而言，封土越大，墓坑越深，墓葬開口就越大，墓坑上部的臺階數量就越多。我們選擇槨室結構為切入點（其數字變化較有規(guī)律，且與等級聯系密切），對大中型臺階式楚墓進行分類。

第一類為9室墓，一般認為屬于楚王級別墓葬，墓葬開口在50米以上，深度超過15米，臺階數普遍在15級以上。如武王墩、李三孤堆皆屬于此類墓葬，而荊州熊家冢、馮家冢等大型楚墓盡管未發(fā)掘，但基本被認為屬于楚國國君墓葬。

第二類為7室墓，墓葬開口10—40米，深10—12米，臺階數4—15級不等，如長臺關M1、天星觀M1等。

第三類為5室墓，墓葬開口10—38米，深7.4—12.8米，臺階數8—15級，如葉縣辛莊M1、九連墩M1等。

第四類為3室墓，墓葬開口普遍8—18米，深6—8米，臺階數3—7級，如江陵藤縣M1、沙洋塌冢M1等。其中第二、三類墓屬于楚國高等級貴族、大夫一級及其配偶墓葬的可能性較大，第四類墓大體屬于士一級的墓葬。

從目前考古資料來看，臺階的絕對數量與墓葬等級之間尚看不出直接的聯系，即使是同一規(guī)格的墓葬，臺階數量也會有一定差別，其原因可能與墓葬的年代、墓主的性別、區(qū)域文化等有關，而墓主或其家族對特定數字的偏好可能也有一定影響。從區(qū)域分布看，戰(zhàn)國中期晚段后，楚都紀南城附近地區(qū)的貴族更加偏好修建帶有大墓口的多臺階墓。

象征

臺階數的象征功能較為隱性，這里也只是一種推測。如九連墩兩座墓葬屬于夫妻異穴合葬，墓葬規(guī)格比較接近，均設14級臺階，槨室分間也相同。常見的夫妻合葬墓在封土規(guī)模、槨室結構、臺階數量上都有明顯差別，此處的“14”數字或許有一定含義。另一個例子為武王墩的21級臺階，筆者曾將其推測為天象的象征，借此比擬夜空中亮度最大的21顆恒星，并與象征著北斗七星運轉的槨室相呼應（“亞”字形槨室，雖分9室，但從槨板上部看，僅有五部分，且錯縫排列，呈現出旋轉的視覺效果。墓主居中，其余四個部位分居東、北、西、南四個方位，這正與北斗運行方位一致），并將墓主視作宇宙的中心（太一星，即北極星），以象征墓主的永生。李三孤堆墓被認為是楚幽王之墓，20世紀80年代曾做過調查和發(fā)掘，被認為是建有9級臺階（其中最上面的三級臺階是人工筑造的熟土臺階）、深15米左右的大墓，槨室結構與武王墩一致。若臺階數為該墓的實際數字，其含義也是不言而喻的，與“亞”字形槨室中的九室相呼應，體現出墓主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地位。

附記：武王墩數據由該墓發(fā)掘執(zhí)行領隊方玲女士告知，謹致謝意！

（作者為安徽大學歷史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