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新晃汞礦工業遺產調查

汞礦的主要礦物為朱砂，又名“辰砂”“丹砂”“丹粟”等，是冶煉水銀的重要原料。自7000多年前河姆渡文化開始，先民便開始使用朱砂制作漆器，《史記》中還記載了秦始皇帝陵中“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直至近現代，朱砂和水銀在傳統醫藥、民俗、軍事和工業等領域都具有重要價值。

湖南境內汞礦資源豐富，主要分布在湘西地區，處于中國四大汞礦成礦區（帶）的上揚子汞礦成礦區中，該成礦區內探明汞儲量占全國總儲量的75%以上，位列亞洲之首、世界第三。新晃汞礦包括新晃侗族自治縣酒店塘和鳳凰縣茶田兩個礦區，與貴州萬山汞礦同屬上揚子汞礦成礦區內的銅仁—鳳凰汞礦帶中，探明儲量約占全國汞礦的50%。新晃汞礦工業遺產舊址群2019年2月被公布為湖南省文物保護單位，并于2020年成功入選第四批國家工業遺產名錄，2024年7月入選湖南省第二批歷史文化街區。目前在新晃汞礦的兩個礦區中保存著眾多汞礦礦洞及家屬區、醫院、學校、廠房、辦公樓等近現代工業建筑遺產。這些遺存是我國汞礦史的縮影，承載著豐富的工業文明記憶。

新晃汞礦開采史

《新唐書·地理志》記載辰州、錦州、溪州等地出產朱砂，這些地區均位于湘西和黔東交界一帶，唐代《元和郡縣志》中更是明確提及“晃山在縣西南一百里，山出丹砂”，可見新晃汞礦的開采歷史至遲可追溯至唐代。近現代，新晃汞礦與萬山汞礦關系極為密切，1899年英、法兩國商人成立的“英法水銀公司”進入萬山，開始掠采新晃、鳳凰兩縣的汞礦。民國時期新晃汞礦先后被本地人、英國商人、外省商人、國民政府主持開采。1943年，國民政府經濟部長翁文灝曾發電給湖南省建設廳廳長余劍秋提到“汞品為兵工炸藥的重要原料，盟幫需要甚切”，新晃汞礦曾為抗戰貢獻力量。

新中國成立后，新晃、鳳凰兩縣的汞礦在黨和政府的幫助下得到了恢復、發展，新晃汞礦成為新中國三大“汞都”之一。據《新晃汞礦志》記載，1951—1981年間國家累計投資1362.5萬元，截至1981年共生產汞2911噸、朱砂302噸，工業總產值8556萬元，向國家上繳稅金746萬元。

20世紀80年代新晃汞礦由于資源枯竭轉為小規模開采以延續礦山壽命，2003年徹底停產關閉。礦山關停后員工逐步撤離，曾經生活著數千人的礦區，只剩極少數老人留守在家屬區中，他們作為見證者，親身經歷了新晃汞礦從輝煌走向衰敗，直至最終關閉的全過程。

新晃汞礦工業遺產概述

新晃汞礦建設時以“大企業小社會”的模式為目標，至1980年，酒店塘礦區與茶田礦區共修建食堂6處、幼托機構2處、職工醫院1座、醫療點3處、汞礦職工療養所1處，職工住房面積29041平方米。

酒店塘礦區工業遺產

酒店塘礦區工業遺產舊址群位于新晃侗族自治縣城西南6公里舞水北岸的酒店塘一帶，北起三雀灣，南至酒店塘一帶。目前包括礦部遺產區、老虎坳住宅建筑遺址區、庵坡采選冶煉遺址區及灣坵淘砂溪遺產區共4個遺址區，遺址區間有公路連接，淘砂溪自西北向東南流經礦區。

建筑以仿蘇式風格為主，同時保存有部分傳統風格建筑，兼有木質結構、磚木結構、磚混結構等類型，絕大多數房屋使用青瓦鋪設屋頂。原湘黔汞礦公司分部舊址現為新晃中興總公司留守處，建于1951年，初為一層磚瓦結構房屋，20世紀80年代擴建后形成中軸對稱的四合院式二層磚混結構建筑，西側有一座一字型二層建筑，中軸處由連廊將建筑二層相連。留守處北側原為汞礦招待所，建于20世紀70年代初期，為磚混結構二層建筑，目前改為住宅區，仍有少量職工在此居住。

新晃汞礦大禮堂位于招待所北側，建于1965年，下部為磚石結構，頂部為鋼架結構，建筑面積1600平方米，內部原有1800個座位。該禮堂由汞礦職工自發組織，義務勞動建設而成，除舉辦重大活動外，亦作為電影院使用。隨著汞礦的關閉，禮堂失去了舉辦活動的功能，逐漸顯出頹敗之態，目前已被完全封閉。大禮堂北側保留有純木結構一層建筑一處，為辦礦初期修建的職工住房，此類房屋在湘西地區較為多見，木料通常就地取材，在一字型湘西傳統民居的基礎上根據職工宿舍性質隔成數間單獨房屋。

新晃汞礦醫院位于大禮堂東北，建于1973年，為一層四合院式磚混結構建筑，外墻涂白，頂部鋪設紅色樹脂瓦，可能為后期修補時更換，是酒店塘礦區內唯一使用紅頂的建筑。新晃汞礦曾建設醫療設施共4處，目前僅職工醫院保留完好，設有門診部和住院部，共有編制床位50張。從醫院處能看到原庵坡一帶的冶煉區已被水泥封閉。

新晃汞礦子弟學校位于礦區西南部的山頂上，建于1955年，占地面積約6800平方米，建筑面積2100平方米，建筑上仍保留有原來的標語、班牌等。

在酒店塘礦區內，大多數汞礦礦洞已被封閉或掩埋，比較有代表性的如大禮堂西側現存“古人礦洞”1處，洞口朝南，洞外被磚墻所圍，洞口寬約1.5米，洞高1.9米，深僅3米，屬雞窩礦體，朱砂采空后隨即廢棄，開采年代不可知。另外在新晃汞礦子弟學校旁保存有“貓貓洞”采礦遺址1處，據傳其開采年代可追溯至秦漢時期，自巖石頂部向下延伸7米左右，洞壁光滑，應為“火爆法”開采，但寬度僅0.4米，是酒店塘礦區中年代最早的朱砂開采遺跡。中興總公司留守處東北直線距離500米處現存“四方定”現代汞礦洞遺址1處，洞口朝東，目前已經封閉。

茶田礦區工業遺產遺存

茶田礦區位于鳳凰縣南端的茶田鎮一帶，與貴州銅仁市碧江區相接。根據《新晃汞礦志》記載，該礦區主要由牛豆坪、茶樹喇兩個工區及選礦廠組成，辦公樓及家屬區位于茶田鎮西側，由大致呈南北向的公路溝通整個礦區。由于茶田礦區為新晃汞礦的分礦區，1979年即停產，目前僅辦公樓至選礦廠一帶的工業建筑保存情況較好。

茶田礦區辦公樓及家屬區建于低丘緩坡之上，以仿蘇式一字型、L形建筑為主，現仍有少數人員居住。該區域西部為辦公樓、汽修廠等公共建筑，中部為普通職工住宅樓，東側地勢略高處為干部樓和蘇聯專家樓，同時修建有蓄水池、籃球場等設施。

茶田礦區辦公樓西南直線距離0.9公里處，保存有依山而建的5座居民樓，均為一字型蘇式二層建筑，建筑東西兩側筑階梯，依山坡逐級向上，周邊尚存極少量建筑殘垣。茶田礦區辦公樓西南直線距離1.3公里處，保存有茶田礦區的選礦和冶煉場所，現存建筑6座，沿山坡逐級向上，山頂平臺有大規模的建筑基址和冶汞高爐底座，整個茶田礦區出產的朱砂礦石均在此進行選礦和冶煉工作，在建筑群東南側還存留有大量礦渣。

茶田礦區內茶樹喇工區現存古代礦洞群1處，位于茶田鎮政府南800米處，整體朝向東北，礦洞密集分布于山腰以上。礦洞群中發現古人運用“燒火窿”的方法，沿著朱砂礦脈的走向逐步開采，可見斜井、平巷、天井、豎井四種不同洞道的組合。整體來看無特殊規劃，支護、照明等物不見，通風口、排水系統等輔助設施也不存在。一是周圍巖石堅固，無需支護設施；二是由于該處礦洞群位于山頂，開采深度較淺，通風、排水設施自然形成，無需專門設置。礦洞群開采年代不明，在21世紀初仍有盜采行為，破壞了部分“火燒窿”的原始痕跡。礦洞內部狹窄，呈近橢圓形向各個方向延伸。在該區域調查中發現朱砂呈箭鏃狀晶體，系產出于白云石內形成的中空部位，印證了宋代《本草衍義》中“青石壁迸裂處，即有小龕，龕中自有白石床。其石如玉，床上乃生砂。小者如箭鏃”的描述，或為“辰砂”產于“鳳凰苗鄉”之說的證據。

新晃汞礦工業遺產價值

歷史文化價值

朱砂在中國傳統文化和近現代工業體系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在今天的湘西地區，我們仍可在房屋奠基、喪葬儀式以及儺文化等方面觀察到使用朱砂的習慣。新晃汞礦歷經千年開采，在新中國成立初期亦成為重要的戰略資源基地，為國家發展作出了突出貢獻。茶樹喇、貓貓洞、四方定等采礦遺址展示了多種采礦技術的延續和發展。建筑遺址區展現了特定歷史時期廠礦社會的布局和結構。

轉型發展價值

新晃汞礦蘊藏著豐富的礦業景觀資源，當前地方政府已圓滿完成了新晃汞礦工業遺產舊址群內不可移動文物的詳細登記與建檔工作，并據此制定了科學嚴謹且行之有效的保護策略與措施。為進一步傳承與弘揚這處寶貴的工業文化遺產，地方政府正積極籌備建設采礦博物館、工人村生活館及汞礦人物館等設施，并努力將新晃汞礦打造成集研學、養老、休閑、旅游等功能于一體的國家工業遺產公園，旨在通過此舉使新晃汞礦工業文化的光輝得以長久留存并繼續發揚光大。

本文為陜西省“兩鏈”融合重點專項“秦嶺古代礦產產地特征與文物溯源關鍵技術及應用示范”（項目編號：2022LLZD-01）及西北大學大陸動力學國家重點實驗室開放課題“基于秦嶺地區朱砂礦的礦物學與同位素特征的朱砂文物溯源研究”（項目編號：21LCD15）的階段性成果。

特別感謝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何贊老師、保靖縣文化旅游廣電局彭運銳老師、鳳凰縣文旅廣電局楊勝云老師、新晃侗族自治縣文化旅游廣電體育局李焱老師、新晃中興總公司留守處彭鳳美書記、鳳凰茶田鎮滕彪先生等為本項目提供的大力支持和幫助。

（作者李昱龍為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博士研究生；溫睿為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