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躺下睡覺,虱子爬過我的身體,如果我在醒來之前死去,祈求上帝打碎它們的下巴。”這段話出自美國南北戰爭中一位軍人的睡前禱告。不難看出,無處不在的虱子使士兵們在戰時飽受折磨。從古至今,不少人深受其害。然而著名昆蟲學家姆庫奧格魯(Mumcuoglu)卻表示:“盡管讓人們相信虱子具有優點是很難的……但是如果你開始研究虱子……你就會驚嘆每個生物體都有它的奇妙之處?!?/p>
人類的“親密朋友”
幾十年前,虱子還是人類身上的“常客”,直到近些年才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它是一種體外寄生蟲,通常以吸食哺乳動物的血液為生。目前發現的最早的虱子,寄生在恐龍的羽毛之中,這些虱子幼蟲被封存在1億年前的琥珀里,可見早在中生代末期,虱子便已經存在。
相較于動物,人體由于溫度適宜、“食物”豐富,成為虱子更加青睞的寄生之所。正如漢斯·辛瑟爾(Hans Zinsser)在《老鼠、虱子和歷史》中所述:“只要喧囂的人類存在,虱子就能無窮無盡地存在下去,每一個人類的新生兒都是一片處女地,虱子也就成了開拓者?!笔澜缟弦呀洶l現的虱子有500多種,常寄生于人體的有三類,即頭虱、體虱、陰虱。頭虱通常寄生在頭部、頸部和耳朵,一般通過人與人之間的密切接觸傳播。體虱則大多寄居于衣服和被褥中,覓食時會移動到人體皮膚上,它們更容易在惡劣的衛生條件下傳播。陰虱因形似螃蟹,也被稱為蟹虱,它們大多寄生在人類陰部的皮膚和毛發上,有時也會出現在胸毛、眉毛或睫毛等較粗的體毛上,這類虱子往往通過性接觸傳播。

《圣經》中,虱子被稱為第三災,遍布于古埃及人和牲畜身上。從蘇美爾人、阿卡德人和古埃及人的文獻中也可以看出中東古代居民對頭虱這種生物十分熟悉。羅素在《結婚與道德》中提及中古時期的歐洲人甚至將虱子奉為“神的明珠”,認為身上爬滿這些東西是一個圣人必不可少的記號。在我國,先民對虱子有著獨特的認識?!肚f子·雜篇》中提到“濡濡者,豕虱是也”,將茍且偷生之人比喻成豬身上的虱子,很顯然,當時人們對虱子這種生物深惡痛絕。到了魏晉時期,虱子地位有所改變,前秦大將軍王猛一邊捉身上的虱子,一邊談論天下大勢,他談吐從容,無所畏懼的風度得到東晉權臣桓溫的高度贊賞,留下“捫虱而談”的美譽,甚至在當時還形成了文人捉虱的風氣。


在考古發現中,虱子遺存不常見,因為它們通常只能在水浸、缺氧、冷凍或干旱等特殊環境中保存下來。考古學家在埃及、中國、格陵蘭島、阿留申群島和南美洲等地發現過距今300萬—1萬年間的虱子遺存。它們大多保存在人類的毛發、糞便中或是梳子上。目前所見最早的頭虱來自一具距今1萬多年的巴西木乃伊的頭發上,這一發現表明,早在前哥倫布時期虱子就已定居在美洲大陸,舊大陸的殖民者并非傳播虱子的始作俑者??脊艑W者還在奧地利出土的史前紡織品中發現了體虱,在羅馬時期的英國和中世紀的冰島找到最早的陰虱。此外,在秘魯地區,研究者通過對虱子的古流行病學調查發現當地古代居民有很高的虱病流行率,進一步證明了現代寄生蟲學公認的結論,即10%的人口攜帶70%的寄生蟲。
透過這些歷史和考古證據,我們不難發現,人類自誕生起便與虱子這種小生物相愛相殺,無論在人類生活中扮演著何種角色,它始終與我們保持著親密的關系。


虱子能告訴我們什么?
盡管考古發現的虱子十分少見,但由于與人類生活存在密切聯系,這種寄生物為我們認識古代社會提供了豐富的信息。
傳染病的搬運工
人類的血液是虱子賴以生存的養料,當叮咬了感染疾病的宿主后,虱子會成為病原體的傳播者。尤其是體虱,通常被認為是傳播流行性斑疹傷寒、戰壕熱以及回歸熱的頭號兇手,就連戰場上的常勝將軍拿破侖也曾敗給這些微不足道的小蟲子。
1812年,拿破侖率大軍進攻沙俄,先后在波蘭、沙俄遭到虱子的襲擊,軍營中爆發了大規模的斑疹傷寒,這一傳染病被認為是擊退拿破侖20余萬大軍的重要原因之一。21世紀初,考古學家在立陶宛的一處亂葬崗發現了東征沙俄的法國士兵遺骸,并在一些士兵身上的體虱和牙髓中檢測出流行性斑疹傷寒和戰壕熱的病原體。這一發現證實在這場戰爭中,虱子確實充當了傳播疾病的媒介,甚至可能是法軍失敗的決定性因素。戰爭時期的貧困、擁擠、大規模遷移和營養不良等因素,為傳播斑疹傷寒提供了絕佳條件。公元前420年伯羅奔尼撒戰爭期間的雅典瘟疫也與斑疹傷寒有關,這種疾病與戰爭的聯系及其破壞性影響持續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在傳播病原體的過程中,小小的虱子必然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公共衛生的信號
歷史上,古羅馬人的公共衛生事業一直享譽世界,他們極度熱衷建造和改善衛生設施,并且主張定期洗澡、清潔飲用水、使用公共廁所,甚至頒布了清除城鎮垃圾的相關法律?,F代臨床研究表明,使用廁所和干凈的飲用水可以降低人類胃腸道被細菌、病毒和寄生蟲感染的風險。傳統觀點認為干凈的古羅馬人很少受到細菌、病毒的困擾,最近的一項古寄生蟲研究卻讓我們重新認識了古羅馬人的衛生條件。
考古學家對古羅馬時期的廁所、墓葬、糞化石、梳子以及紡織品中的寄生蟲進行分析,鑒定出12種體內寄生蟲和5種體外寄生蟲,其中就包括虱子,并且發現虱子和跳蚤等體外寄生蟲在古羅馬人中的分布與洗浴并不發達的維京人和中世紀人一樣廣泛,這說明衛生設施似乎并沒有使他們免受寄生蟲的感染。
人類進化的標記
作為人類的老朋友,虱子是人體上最古老的寄生蟲之一,因此它也是反映人類進化與遷徙的重要標志。
其中最有趣的研究莫過于學者通過虱子追尋到人類最早的穿衣時間。頭虱、體虱和陰虱出現在人身上的時間不相同,它們只能在自己的“地盤”活動。學者們一般認為體虱由頭虱分化而來,通常只出現在人類的衣物上,因此體虱出現之時也意味著我們的祖先已經穿上了衣服。
此前,4萬多年前的骨針和石針一直被認為是人類最早的穿衣證據。近年的發現和研究表明體虱大約在17萬年前從頭虱分化而來,也就是說從那時起,人類可能已經穿上了衣服。這一發現也表明智人在走出非洲前就已經穿上衣服,為他們走向寒冷的亞歐大陸提供了條件。除此之外,虱子的分子生物學研究還為黑猩猩與人類的分化,直立人和智人的交流等問題提供了獨特的證據。

古人治“虱”之策
雖然歷史上有些時期將虱子視為珍寶,但是多數時候人們仍不堪其擾,因此發明了很多去除虱子的辦法。
目前所見第一個頭虱治療方法的記錄出自公元前1550年的古埃及醫學著作艾伯斯莎草紙,提出使用椰棗粉來驅除虱子。之后,我國漢代醫書《神農本草經》中記載了使用雌黃和水銀來殺死虱子的辦法。此外,世界各地的歷史和醫學文獻表明,山達脂(一種從非洲樹上獲得的膠質物)、油和醋、汞和玫瑰油溶液、毒蛇肉湯,以及一些含有生物堿的草藥都具有去除虱子的功效。

除了這些化學方法,人們還熱衷使用一些方便快捷的物理手段來消滅令人苦惱的小蟲子。其中最樸實的方法莫過于直接用手去捉虱子,這種方法在一些靈長類動物中仍能觀察到。不過用手一個一個鏟除虱子往往費時費力,還不容易根除,所以一些人采用了更為極端的處理方式,那就是去除自身的毛發。根據希羅多德的描述,埃及祭司每隔一天剃一次全身的體毛,就是為了避免長虱子。到了中世紀,歐洲一些貴族為了躲避虱子的侵害,經常會剃光自己的頭發,轉而使用假發。盡管長時間佩戴假發也會吸引頭虱,但定期用沸水清洗能有效去除虱子,因此假發在歐洲一些國家曾風靡一時。除了這些直接去除虱子的辦法,也有人另辟蹊徑。公元前5世紀,南美的印加精英階層通過鼓勵貧困人群用活頭虱繳稅,來間接減少虱子的數量。

在考古發現中,也有諸多實物遺存揭示了古人處理虱子的辦法,梳子可以算作古人除虱最直接的證據。作為一種古老的除虱手段,除虱梳在西半球至少有2400年的歷史,而在東半球,1萬多年前人們可能就已經使用這種工具。這些梳子風格各異,既有單面梳也有雙面梳,材質往往與當地的原材料有關。目前發現的梳子多為木質,也有一部分為骨質、象牙和金屬質地。近期,考古學家在以色列一處距今4000多年的遺址中發現一把刻有文字的象牙梳,其上有“愿這顆象牙梳根除頭發和胡須上的虱子”的銘文。

來自美洲的史前人類糞化石還揭示了人類吃虱子的怪癖,考古學家認為糞化石中發現的虱子可能表明這些史前先民食用過虱子。民族學調查顯示,時至今日,一些非洲、美洲的部落仍保持著這種吃虱子的習慣。我國也有食虱的習俗,《阿Q正傳》中就有關于吃虱子的描述,王胡隨手捉到虱子后,“放在嘴里畢畢剝剝的響”。吃虱子這種行為雖然聽起來怪誕,卻并不是一件罕見的事兒。這可能是因為虱子富含蛋白,對于古代窮人來說它是一種食物補充,而另一方面,可能只是人類以“其虱之道還治其虱之身”的復仇罷了。
(作者為吉林大學考古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