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目的:中國史前至高神“太陽神”是原始先民太陽崇拜的物化表現,其圖案最早可以追溯到舊石器時代晚期,即自然靈崇拜階段。方法:文章在結合文字學、訓詁學、音韻學、校勘學的基礎上,立足圖案學并吸收當前先進社會科學方法論,以刻繪符號為線索,以圖案和器物為參照,對“太陽神”圖案進行神話敘事的溯源和考古語境的還原。由此總結出太陽崇拜在歷經未有火化、天然之火、人造之火、日為火主四個階段后,終于在儺崇拜階段,以“太陽神”刻繪符號的形式貫穿、融合于“神”“巫”“器”圖案的結論。結果:新石器時期早期的“太陽神”像,并非“神”,而是“人”——佩戴儺面的巫覡。其由以原始至高神刻繪符號主導的主圖騰神圖案發展而來,因此被其所主導;而“神”像又支配著祭儀及其他器物的造型、圖案和功用等。這說明“神—器—巫”的圖案互動模式已基本定型。儺崇拜階段的“太陽神”刻繪符號及其延伸圖案仍處于象征型藝術的幻想階段,即真正象征的前夕。結論:原始刻繪符號是原始先民有意刻繪而成,雖未具真正意義上的象征性,但發掘其淵源和背后意志符合20世紀陳之佛先生提出的“表號圖案”這一概念對“藝術的根源”的探索目的。因此,此次研究還需要更加全面系統的整理和詳細深入的考據。
關鍵詞:? “太陽神”;火;刻繪符號;象征;圖案
中圖分類號:B9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04-0-03
0 前言
中國史前沒有神像——人形化至高神的圖案,所謂神像其實是佩戴儺面的巫覡像,其由以原始至高神刻繪符號主導的圖騰神圖案發展而來[1]。“太陽神”是至高神之一,是自然靈崇拜的代表,其內涵和圖案源于舊石器時期的火靈崇拜。
“地靈有形,天神無形”,地上的物神都是象形的,氣象之神即原始至高神是抽象的。它們或單獨表意,或表現于圖騰神圖案和巫覡儺面圖案,或伴生于所刻繪的神器之中,圖騰、符號和儺儀相輔相成,即“神—巫—器”圖案互動模式。
1 分期
中國的野性文化分為無神論文化和有神論文化,而有神論文化階段可分為巫文化的初級階段、中級階段和高級階段這三大階段。
1.1 未有火化
在巫文化出現之前,人類已經走過了一段極其漫長的原始無神論階段。根據考古發現,云貴古陸1400萬年前的開遠臘瑪古猿和800萬年前的祿豐古猿的遺址中,只見化石不見石器,可見他們尚處于不了解自己也不關心自然、飲食起居,全靠本能行事的蒙昧階段。《莊子·馬蹄》《禮記·禮運》《韓非子·五蠹》等文獻所說的赫胥氏、有巢氏時代正處于原始的無神論階段。
1.2 天然之火
人類最早的巫文化可能源自自然靈崇拜,其包含無機物崇拜(自然現象和無生命體)和有機物崇拜(植物和動物),前者早于后者。但由于自然靈崇拜古老到人類還沒有發明符號來記錄,從考古實證的角度去研究難度較大,故需求助于其他學科方法論。一是人類最早的巫術行為是人猿相揖別時代的產物,其時代的古老毋庸置疑;二是400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初期巫文化萌芽,因為人類已經產生較成熟的文化行為——制造工具;三是170萬年前的元謀人時期有了比400萬年前稍進步的巫文化,此時人很可能產生了對火等自然現象的崇拜;四是30萬年前的貴州大洞人有了打制石器的工場和專門的宰割場,從人類學的角度來看,專門保存火種的巫師逐漸形成,巫文化已接近中級階段。
1.3 人造之火
巫文化中級階段,生產力進一步發展,從舊石器時代晚期到新石器時代早期,人類能更好地利用火。一是人類發明了鉆木取火或燧石取火后的人工火;二是陶器出現;三是舊石器時代晚期出現的刻畫符號是用于宗教和巫術行為的神器的表現形式之一,說明當時不僅出現了崇尚靈魂不死的超自然的原始宗教,還出現了裝飾人體的審美意識,甚至具備為滿足前二者及人們生存所需的生產技術條件[2]。《尸子》《論衡·齊世》《史記》等文獻反映出燧人氏和庖犧氏時代的人類進入了漁獵時代。
1.4 日為火主
距今1萬年左右,人類進入農耕社會,先民“以儺圖騰為主要崇拜對象,其他動、植物圖騰都退居次要位置,表明生產力出現了較大飛躍,文明得到了極大發展”[3]。陶器、石器之上多伴生“太陽神”刻繪符號,而火靈成為“太陽神”的從屬,具體有以下兩種表現形式。
第一,單體圖形。“太陽神”單體圖形刻繪符號有光芒圓形、十字形和圓形三種形態。約4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晚期的小孤山蚌飾的單體太陽形象作為傳統被保存下來(見圖1a)。湖南常德的彭頭山遺址、河南漯河的賈湖遺址(見圖1b)、浙江金華的上山遺址(見圖1c)、浙江杭州的跨湖橋遺址(見圖1d)、甘肅大地灣遺址一期等中國最早的農耕遺址的陶器表面多有“太陽神”刻繪符號。刻繪符號有四個特點:一是只有個別器物有刻繪符號,說明刻繪是一種有目的、有意識的精神活動;二是刻繪很工整、纖細、端正,說明符號已定型且刻繪技術已嫻熟;三是刻繪部位具有明顯的標志性質,說明刻繪符號是神符、咒語威力所在;四是器物死后殉葬,說明中國人的原始宗教儀式在新石器時代早期已定型。
第二,組合圖形。繼彭頭山與賈湖之后,南北方都有了屬于自己的圖騰,這些圖騰以動、植物靈崇拜為原型,依舊帶有自然靈崇拜的印記,其中“太陽神”符號的位置最明顯,表示這些動、植物靈依然是太陽家族的成員。當然,除了圖騰中所展現的“太陽神”符號,單獨的符號仍有發展,具有平面和立體兩種表現形式,即刻符與神器。
梳理發現,未有火化、天然之火時期,“神”“巫”的內涵已初具雛形,但無至高神圖案。人造之火時期,動物形象的刻繪和陶器出現,說明此時雖依舊沒有至高神的圖案,但已出現“神”的呈現形式和載體。日為火主時期,至高神圖案真正擁有符號的性質:“神”以圖騰的形式表現,即無機物崇拜符號與動、植物靈結合的組合圖形表意符號;“器”包括圖騰和刻繪符號所在的器物,還有一特別形式,就是以側視正投影圖的形式表無機的器物,并與圖騰和刻繪符號呼應;“巫”雖不見人形,但圖騰和刻符所在的器物具有明顯的事神功能,猜測為巫儺祭時所使用的祭器。
2 模式
舉行事神儀式時,“神”“器”“巫”三者構成鏈環的互動關系:“太陽神”刻繪符號主導主圖騰神,而主圖騰神又支配祭儀以及其他器物的造型、圖案和功用等。
2.1 玉器古越族
河姆渡遺址出土的陶缽T29④46的外壁展現了距今7000年前河姆渡先民舉行農事祭禮活動——禾魂祭的場景。其中,雙鳥朝陽圖案上形如兩眼的圓形符是南方民族崇拜的日月,頭頂的三尖符象征農業民族的三石灶,三尖符號下方的橫向弓形蓋狀符應是陽光普照下的空間,即天。三個符號共見說明三者大體一起產生,也可能三者分別反映太陽的不同內涵,皆從屬于“太陽神”符號。
“太陽神”符號在其他器物上表現主要有三:第一,太陽鳥組合圖案,如同遺址的象牙蝶形器、有柄骨匕、瓦形刻紋陶塊和陶豆盤底部圖案(見圖2a);第二,器物的側視正投影為八角形、芒星;第三,器物的俯視形態恰似光芒四射的單體太陽;第四,器底隱蔽處單獨刻繪十字形符,如三期遺存器蓋壁外壁何紐壁底、四期遺存紐壁底、四期遺存三棱形鼎足。
2.2 白陶古蠻族
高廟遺址所出的一件白陶高領罐的肩部描繪了高廟先民祭祀的場景:中間是被高廟文化先民奉祀的可以升天的神靈,用兩個戳印的雙圓圈或單圓圈表示雙眼,并與鳳鳥和圜形天體(八角形)構成一個有機整體,兩側建筑顯然是以兩個立柱為主軸連構而成的建木天梯。其中,畫面中間的飛龍是高廟文化圖騰——獠牙獸面紋早期前段的表現形式,早期后段及晚期的形式有如下三種:第一,個體獠牙獸面,或被刻畫在白陶罐或盤、簋等器具上的顯眼位置;第二,復合獠牙獸面,細分為羽翅獠牙獸面(飛龍)和鳳鳥載獠牙獸面(龍)兩類,這種似獸非獸、似鳥非鳥的動物,應是被高廟文化先民神化了的復合動物圖案;第三,獠牙獸面與鳳鳥的組合,其常被戳印在陶簋或盤的外底上,這些器物的腹部通常都有對稱的兩只倒置的鳳鳥圖案。從配伍物和使用方式可以看出,高廟文化圖騰中“太陽神”符號的表現方式和性質與河姆渡文化相似。
高廟文化陶器上習見“太陽神”符號有二:第一,太陽形符,通常作為主體圖案位于圈足簋、碗或圜底缽等器物的外底,雙圈或單圈表示的太陽本體配以交叉或斷續的十字形符或戳印紋表示芒線;第二,八角形符,上文祭儀圖中的八角形可以視為該形鼻祖,迄今所見湯家崗類型遺存陶器上的八角形已不少于5例,都被印制在白陶盤的外底上(見圖2b)。
綜上,無論是刻繪有圖騰獠牙獸面紋的器具,還是刻繪了十字形、芒星和八角形圖案的器物,到了后期均有成為倒置器的現象,也就是祭師在巫術和宗教活動中所使用的藝術神器。
2.3 彩陶華夏族
這一族群的信仰特點如下:第一,以動物崇拜為主,具有強烈的生殖崇拜意味,說明該族群可能以生殖崇拜為主導;第二,半坡、姜寨遺址間互有交流,紋樣有所融合,與后期有各自祭儀紋樣不同;第三,圖案皆繪于陶盆等圓形器物之上,且口沿之上繪有類似多角沿的紋樣,應受太陽崇拜的影響;第四,紋樣基本位于彩陶盆內壁,說明祭壇還未出現,進行儀式時需俯視。仰韶文化的“太陽神”圖騰有兩種表現方式。其一為魚紋、人面魚紋(見圖2c)。魚紋或寫實,或抽象,可以排列出完整的演化序列。其中,抽象表現和具象表現都具有象征性,如抽象的三角形亦可以象征女陰,而同心圓乃是女陰的直接描摹。半坡遺址和姜寨遺址皆發現了人面魚紋,屬于這一時期的皆繪于翻唇淺腹彩陶盆內壁,共六例三式。其中,有兩處“太陽神”符號為這六例人面魚紋的共同特點:人面頭頂為三尖冠符號,嘴部皆為十字形符(對頂三角形);其口沿的紋飾抽象與八卦符號更有密不可分的聯系。其二為蛙紋、魚蛙組合紋[4]。臨潼姜寨一期魚蛙紋彩陶盆內壁紋樣和口沿紋飾,與半坡魚祭盆的構造具有內在的一致性。
“太陽神”刻繪符號在其他器物上主要有兩種表現形式:第一,器表俯視圖為太陽形,在仰韶文化半坡類型的細頸壺的腹部,常見一種三角形曲折紋,有時在口沿四周還有放射狀短線,俯視就是一幅光輝奪目的太陽圖;第二,十字形符+寬帶紋,十字形符很早就具有巫的含義,前文大地灣一期彩陶碎片彩繪符號中就有十字形符,其發展至大地灣二期和半坡時期有所變化,前者出現于飾有寬帶紋的彩陶缽的內腹部,而后者直接位于彩陶缽口沿的寬帶紋上。
綜上,這一階段自然靈崇拜符號貫穿“神”“巫”“器”圖案,以無機物神靈太陽為主力的“神—器—巫”模式已基本定型。
3 結語
“太陽神”刻繪符號在真正成為象征前,經歷了直接和幻想階段:直接階段對應文化的蒙昧時期、自然靈崇拜和圖騰崇拜三個階段,此時火和太陽僅代表光和熱;幻想階段對應文化的儺崇拜階段,此時太陽吸納了火的普遍意義,以動、植物為媒介傳達著生殖、生長、生存等內涵。因此,巫文化的高級階段——儺崇拜階段,正處在真正象征的前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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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林河.中國巫儺史[M].廣州:花城出版社,2001:33-34.
[4] 趙國華.生殖崇拜文化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180-214.
作者簡介:劉瑾怡(1994—),女,江蘇南京人,博士在讀,研究方向:圖案學理論。
課題項目:本論文為2022年度江蘇省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新計劃項目“原始刻繪符號研究”成果,項目編號:KYCX22-22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