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霞
作為知名經濟學家,鄭秉文在深耕社會保障學科基礎研究的同時,也注重對策研究,“社保研究作為一門應用學科,必須要跟實際結合,要為國家服務、為全民服務。”他說。由于數十年來專注于社保這一個領域,有媒體形象地稱他為“走窄路”的經濟學家,這不是戲謔而是一種敬重。
近30年專注社會保障研究
鄭秉文研究社會保障問題已有近30年時間。在談及為何能長期堅持這一研究領域時,鄭秉文說,1995年從法國回到中國社科院工作時,他就自主選擇了當時在中國尚為“朝陽學科”的社會保障領域,他相信,隨著國家社保制度建立,對這個研究的需求會越來越大。
彼時,中國在1986年剛剛推行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試點,并于1991年決定建立一個全國統一的養老保險制度,而醫療保險制度則尚未起步,研究社保的人很少,懂社保的人更少,社會保障制度在中國作為一個舶來品,更依賴于國際經驗的借鑒和引入。這對于親身體驗歐洲社保制度,剛從法國回來的鄭秉文而言,正是大有可為之時。之后的幾年,鄭秉文組織研究社會保障的學者主編了《當代社會保障制度研究叢書》,包括《社會保障分析導論》《社會保障制度的國際比較》等,現在看來,盡管這是一套研究相對較淺的介紹性質的叢書,但當時在國內已經是不可多得的權威著作了。
這套叢書中,也有鄭秉文獨自翻譯的三本譯著,包括丹麥學者艾斯平·安德森全球聞名的名著《福利資本主義的三個世界》,書中介紹了社保制度模式分類的三個類型。艾斯平·安德森的這本書促成了很多發達國家一個名為福利模式分型的學科的創立,當時恰逢美國時任總統里根、英國時任首相撒切爾主張福利國家“瘦身”的改革運動在1990年代持續蔓延,美國、歐洲等大學紛紛開始設立這一新學科。此外,鄭秉文還從法文直譯了法國學者卡特琳的著作《社會保障經濟學》,以及加拿大學者米什拉的著作《資本主義社會的福利國家》。
鄭秉文1992年先在巴黎第十一大學讓-莫內學院的勞動社會科學研究中心跟隨Guy Caire教授和Bertrand Bellon教授做了一年半的博士后,然后到巴黎馬恩河谷大學經濟學院的院長Pierre Duharcourt教授那里執教一年。1995年,他堅定地選擇回國發展,很快就在國內社會保障研究領域立穩了腳跟,并擁有了一席之地。對于40歲回國重新確立研究領域學者而言,沒有幾分堅毅和拼勁,很難想象在短期內就有這么一番作為。
鄭秉文,1955年生于遼寧,父親是鞍山鋼院小工廠一名基層干部。“文化大革命”開始后,學校都停學了,就讀小學高年級的他沒有事情做,就在家里讀讀書。學業之外,在三兄弟中排行老大的他,因為從很小的時候起就喜歡擺弄樂器,也自學了一些相關知識,后來被錄用為一個劇團的小提琴手,也因此沒有像很多知青包括他弟弟一樣上山下鄉。在恢復高考的1977年冬天,他順利考進了遼寧大學,后來考入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攻讀碩士和博士研究生。
30多年后的今天,中國早已經建立起了社會保障制度的“四梁八柱”,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失業保險、工傷保險、生育保險和正在試點的長期護理保險等在社會變遷中也在不斷改革和完善。接下來,將養老保險初步的全國統籌進一步升級、推動全面實現醫療保險的省級統籌、完善靈活就業人員社會保障制度并提高保障水平、優化醫保目錄藥品集采都是必須妥善解決的事。但毋庸置疑,目前中國的社會保障制度已基本起到了“保基本”的作用,造福于民。
鄭秉文說,他現在最關心的是多層次多支柱養老保險體系建設的問題。中國養老金有三大支柱,城鎮職工、城鄉居民兩個板塊的基本養老保險構成第一支柱;企業年金、職業年金是第二支柱;實施了一年的個人養老金制度是第三支柱。由于人口老齡化發展很快,第一支柱面臨著財政可持續性的巨大壓力;第二支柱在2億職工中目前只覆蓋了7000多萬人,其中,企業年金主要挑戰首先是企業經營狀況壓力增大,目前只有3100萬人參與企業年金,覆蓋面難以擴大;第三支柱個人養老金制度施行近一年,4000多萬人開立了個人養老金賬戶,但只有大約四分之一存了錢,其中只有一半多進行了投資,買了金融產品,繳存金額少、投資收益低是目前面臨的主要挑戰。
養老金體系需實現“兩個轉變”
“現收現付的養老保險制度在有人口紅利時很管用,而2022年中國人口已經開始負增長,退休人口比例快速增加,人口老齡化的問題將日益嚴峻,依靠原來的人口紅利型養老保險制度已經開始感受到壓力了。據測算,在第一支柱占主導的情況下,2027年中國基本養老保險基金累計結余將達到峰值,從2028年開始當期收不抵支,當期余額的增長由正轉負,且此后會一直保持負值,無法儲備很多的社會財富。”因此,鄭秉文認為,未來要大力發展養老金制度第二、第三支柱,所以,中國的養老金體系應該實現“兩個轉變”:一是從負債型向資產型養老金體系轉變,二是從人口紅利型向資本紅利型體系轉變。在他看來,2019年11月國務院印發的《國家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中長期規劃》首次提出“夯實應對人口老齡化的社會財富儲備”,以及此后諸多會議和文件中的相關提法,都意味著今后要大力發展第二、第三支柱,同時還要做大做強養老金財富儲備,就是全國社保基金理事會的作用將越來越大。
換言之,從發達國家的經驗和做法來看,應對人口老齡化社會財富儲備的核心資產就是第二、第三支柱養老金資產,還包括全國社保基金,這是中國的一個優勢。第一支柱是現收現付制,而第二、第三支柱為積累制,把人口紅利型的制度變成資本紅利型的制度,就是要將靠負債型的制度變成靠資產型的制度,讓錢生錢,以提高養老金的支付能力,填補收入和支出的缺口。
“‘兩個轉變的說法是我總結出來的,其實,這是發達國家過去二三十年時間里的一個最新的發展趨勢。其中,第一支柱的發展方向是從純粹的現收現付制向部分積累的現收現付制過渡,這是國外的一個制度創新,美國、加拿大、日本、韓國走在了前頭,早在二三十年前,他們就開始動起來了,目前看,效果非常好,所以,這個模式越來越受到關注。國外的第二支柱、第三支柱是非常發達的。”他說,資產型制度不但能夠像負債型一樣發放養老金,還積聚了比GDP更加龐大的養老金資產,這些養老金資產使國家形成了長期的股權資本,而這在中國的社會融資體制中是十分稀缺的。
在鄭秉文看來,中國的養老金體系實現“兩個轉變”的外部條件正在逐漸具備,從負債型向資產型體系的轉變,從人口紅利型向資本紅利型體系的轉變,這就是《國家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中長期規劃》指出的夯實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社會財富儲備的含義,這個文件是指導我國養老保險改革的一個行動指南,中國正在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在“兩個轉變”的改革過程中,對第一支柱養老保險制度來說,應當提高制度的吸引力,提高制度的激勵性,改革的方向是讓個人現在的繳費與未來拿到的養老金之間聯系得更緊密一些。目前正在36個城市試行的個人養老金實際上就是一種特殊的長期儲蓄,稅收優惠是一個方面;更為重要的是,好的資本市場可以帶來好的收益,這更關鍵。“關鍵在于資本市場的完善和養老金制度的完善,這是實現養老金體系‘兩個轉變的決定因素。”他強調。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