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萌，年輕人發掘的另一種審美

蔣肖斌

2023年10月，一個通體碧綠、瞪大眼睛、張著大嘴的青蛙勺子在網絡走紅。尤其是青蛙勺子和紅豆粥的“撞色”搭配圖，在社交平臺上廣為流傳。年輕人被它的“丑萌”戳中，紛紛討論、轉發、下單。

撐開一把“吾皇的傘”，金色的現代雨傘原本平平無奇，但當傘頂加上了一個“皇冠”，傘周環繞著一圈珠簾，有網友留言稱，一個人也能走出一個儀仗隊的排場。還有鋼絲球花束、綠頭魚頭套、“賣崽”的青蛙……這些與常規審美不太一樣的“丑東西”，正受到年輕人的追捧。任何網友都可以投稿參賽的“淘寶丑東西大賽”已舉辦了4屆，豆瓣“丑東西保護協會”小組擁有24.5萬名成員，小紅書僅“丑東西”和“丑東西大賽”兩個話題就有6000多萬次瀏覽……

那么問題來了，“丑東西”真的丑嗎？年輕人熱衷分享“丑東西”的時候是想表達什么？

青蛙勺子竟然是“寫實”作品

青蛙勺子的作者陳二溝是江西宜春人，一個“00”后，大學主修陶瓷制作專業，畢業后來到中國瓷都景德鎮成為一名“景漂”。他的人生規劃原本是做一個“有個性、會做瓷的博主”。

初到景德鎮，陳二溝就作了“市場調研”，發現除了日用瓷器外，當地各種可愛的瓷制小玩意兒約占95%，“當我意識到‘可愛市場似乎有點‘卷時，我決定要做一些年輕人喜歡的、個性化的瓷器”。

最開始，陳二溝做過一些“95后”童年回憶的系列瓷器，比如動畫片《成龍歷險記》中的十二生肖符咒。只是多少有些“叫好不叫座”，點贊者雖多，但和銷售情況一樣平平的，是陳二溝的口袋。

2022年3月，陳二溝用不多的積蓄買了些便宜的陶土，制作了一些小青蛙的擺件，打算再碰碰運氣，沒想到當天就一售而空。驚喜之余，“青蛙”這一創作靈感也從此成為他的主打。現在，陳二溝的淘寶店鋪里，水壺、水杯、茶盤等各式商品，都以青蛙作為造型主要元素。

“破圈”的青蛙勺子，很多人對它的評價是“丑萌”，長得比較“抽象”，但陳二溝透露，這其實是一個“寫實”作品。“創作的時候，我在網上搜到了一張青蛙跳起來張嘴捕食的真實照片，我覺得特別有生命力，于是作出了第一個青蛙勺子。”

如果說青蛙系列是陳二溝一個人的靈光，“吾皇的傘”則是集體的智慧。

飛戀傘廠是浙江紹興的一家老牌傘廠。蘇杭一帶“盛產”傘，比如大名鼎鼎的“天堂”。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飛戀傘廠這家老廠子的“85后”老板和一群“90后”員工，開始思考如何以“00后”的速度“沖浪”。讓網友看到他們努力的，正是那把“吾皇的傘”。

飛戀傘廠員工張健彬回憶：“我們店里一般賣的都是‘正經傘。有一次，一個大學生買家評論，說他要在一部校園戲劇中扮演一個皇帝，需要一個道具。”于是，“網速”超快的飛戀傘廠團隊開始開會研究。

古代皇帝出巡的排場，黃羅傘、儀仗扇，還有華貴的珠鏈……能不能把這種“尊貴”平替到傘上？于是，他們將金色、冕冠、珠鏈等元素匯集到日常的遮陽傘上，花了半個月時間，打造了這把“吾皇的傘”。

“丑東西”讓作者有了不忘初心的底氣

在德語中，“美學”就是“感受學”，每一種感受都是平等的，丑和美一樣值得認真對待。哲學家羅素說，須知參差多態乃是幸福之本源。年輕人多元、個性的趣味為世界帶來了更豐富的審美體驗與啟迪。

武漢大學發展與教育心理研究所教師陳武曾對記者表示，“‘美與丑是一種理念，并非完全對立”。一個東西往往集美丑于一身，每個人的審美判斷，取決于其看到了哪一面，這和個人閱歷、年齡差異、文化差異等多種因素有關。一個東西即便很丑，但如果具備搞笑、可愛等特質，依然會受到大眾歡迎。

“一經推出馬上就爆了，我就知道這個在年輕人中有戲。別具一格的實用設計，比千篇一律的美更吸引人。”張健彬介紹，現在買這把傘的主要是年輕人，基本在15-30歲，用于漫展、舞臺劇、演出，甚至還有買來告白的，“我猜那個場景應該很拉風”。

“吾皇的傘”出圈后，飛戀傘廠的網店中，其他雨傘的銷量也慢慢爬坡增長。消費者們發現，這個老傘廠不僅會玩兒，質量也有保障，流量帶來了關注，質量帶來了回頭客。嘗到甜頭的飛戀傘廠，又陸續推出了“雙人傘”“卷心菜傘”等好玩又好用的生活雨傘。

循著青蛙勺子而來的年輕人，把熱愛輻射到陳二溝小店中的其他青蛙瓷器。貨真價實的訂單讓他的收入大幅提高，“突然得到這么多人的喜愛，簡直就像做夢”。

青蛙系列火了，陳二溝有了自己實現夢想的底氣。他一個人設計、制作，運營店鋪、成立工作室，“手做不是工業化量產，要保證質量，必須一個一個做，不能大規模生產。比如，青蛙勺子一窯可以燒100個，成品率大概80%”。只是原本的“博主”計劃，升級為做一個真正的“品牌主理人”。

“丑東西”不僅有獨立作者和廠家自發設計，連博物館文創這樣印象中“高大上”的品類也“下場”了。最“出圈”的莫過于甘肅省博物館的“銅奔馬”毛絨玩具。這個以該館鎮館之寶“銅奔馬”為造型的玩偶，瞪著大眼，齜牙大笑。據媒體報道，上架一年多，售出10萬多件。

對自由的追求，對審美的包容

每個人都有不夠美的一面，所以從豬八戒到海綿寶寶這些經典形象，與其說是“丑東西”，不如說是更可親的東西。就像小時候媽媽織的花毛衣，未必非常好看，但一定無比親切，溫暖著你我。童謠詩人金子美玲寫過一段美好的話：“我好想喜歡上啊，這個那個所有的東西。比如蔥，還有西紅柿，還有魚，我都想一樣不剩地喜歡上。因為家里的菜，全都是媽媽親手做的……”

很多“丑東西”自帶幽默感，具有更高的“樂價比”，幫助年輕人對抗生活壓力帶來的疏離與倦怠。有網友說：“花一點點錢買個丑東西，看著它，真的能高興很長時間。”綠頭魚頭套給張健彬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覺得這和“吾皇的傘”相似，反映了年輕人追求快樂的心態，“什么是丑，什么是美，或許沒有定論，但是給人帶來歡樂的設計，一定是好的設計”。

2024第四屆“淘寶丑東西大賽”于2023年12月11日啟動，與小紅書、豆瓣“丑東西保護協會”小組等年輕人聚集的社交平臺聯合舉辦。任何網友都可以帶著自己壓箱底的“丑東西”參賽，有網友說，“在收藏夾里攢了大半年的圖，終于等到證明自己實力的時候了”。

在往屆征集中，不少獲獎作品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綠頭魚頭套一夜間成為年輕人“放飛自我”的裝備；被演員吳磊在綜藝節目上提到的“腦花帽”，被網友戲稱為“出門帶腦子的證據”；小青蛙玩偶如今出現在全國的大街小巷，“賣崽”的小青蛙氣球成了熱門玩具……

陳二溝的青蛙勺子入選本屆丑東西大賽。“雖然大家調侃這個勺子丑，但是這么多人下單，我覺得這恰恰是大家發現了它‘丑之下的‘可愛。”陳二溝說，“丑東西大賽的理念是‘致敬真實、敢于冒犯、不隨波逐流設計，我這個確實既真實又不隨波逐流！”

豆瓣“丑東西保護協會”小組有一句口號——去發現被囿于固有形態之外的美。千篇一律的精致與完美不再是唯一的審美標準，看似粗糙丑萌的“丑東西”，其實反映出年輕人對于松弛與自由的追求、對于審美的自信與包容。試錯機會是偏愛年輕人的，美的基本邏輯始終是旺盛的生命力。

（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