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紫林
(中共蕪湖市委黨校,蕪湖 241000)
新中國成立初期,整個社會百廢待興,乞丐的收容與改造是社會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受到各界的高度關注。二十世紀以來,學界在乞丐治理研究中取得豐碩成果。這些成果涉及乞丐群體的形成原因、分類、數量、救助等多方面內容。管見所及,目前乞丐問題的相關研究仍然存在不足之處,主要表現在多注目于少數諸如北京、天津、上海等大都市,而對于大多數中小城市鮮有涉及。鑒于此,本文以安徽省蕪湖市作為個案,以蕪湖地區的檔案資料、報刊及地方文書為核心資料,系統考察新中國成立初期蕪湖政府對乞丐的治理。
蕪湖襟江帶湖,地理位置極為優越,經濟發達,古代便有“皖江巨埠”的美譽,近代以來更是中國“四大米市”之首。1949年4月24日,蕪湖順利解放,然而日本侵略者和國民黨給這座古城留下太多的創傷,舊社會所遺留下的一系列社會問題亟待解決,其中乞丐問題尤顯突出,具有以下幾個鮮明特征。
第一,乞丐數量龐大。受戰爭、自然災害及國民黨黑暗統治等因素影響,解放前期,蕪湖經濟凋敝、失業嚴重,乞丐橫行市面,乞討成風,讓行人商戶避之不及[1]。根據蕪湖市救濟處統計數據,1950年蕪湖的乞丐人數多達2 111人[2],至1952年時這一數字更激增至5 000余人[3]432,這個數字不斷向社會預警“社會里有了乞丐,就是社會不安定的現象”[4]。
第二,乞丐成分復雜。簡單論之,一類是流動型乞丐,一類是職業型乞丐。流動型乞丐主要以皖北地區農村貧民、苦力工人居多,“淮北、宿州等地農民,既遭遇水旱災害,又受國民黨壓榨,被迫南下討食,故蕪湖、銅陵、池州地區乞丐日漸增多”[5]。1949年安徽爆發特大水災后,不少皖北民眾遷往蕪湖,當地設站收遣的災民達19 873人。另外,還有東北、華北等地潰逃的國民黨散兵等近1 500人流落在蕪湖地區謀生,淪為臨時性乞丐[6]。這些乞丐“思想比較頑固”“把行乞作為一種謀生手段者”[7],他們中有小偷、殘疾人、失業工人、兒童、老人,等等??梢韵胂?如此成分復雜、數量龐大的群體的存在,勢必會加劇社會秩序的紊亂。
第三,社會危害性大。大量乞丐充斥在蕪湖,給城市發展造成嚴重的負擔,其危害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惡意討要擾亂正常經濟、社會秩序。很多職業乞丐強行討要,若民眾、商戶不滿足,則會遭到乞丐的瘋狂報復?!?1954年)水災以后流落的街頭災民,流浪街頭,強討惡要,在公司、商店、茶飯館前,拉著顧客要錢要飯、要菜?!盵3]403可見,乞丐強討硬要已經影響商業的正常經營。嚴重影響市容市貌。乞丐們衣衫襤褸,成百成百地擠塞街巷,其中有一些絲縷不掛,給蕪湖城市形象帶來負面影響。助長寄生的社會風氣。由于乞丐強行討要,人們往往花錢消災,致使部分乞丐收入豐厚,這在一定程度上滋長了不勞而獲的歪風邪氣,有的蕪湖碼頭工人都轉行做乞丐,一些周邊鄉鎮農民亦無心務農,行乞度日[3]73,帶來極壞的社會影響。乞丐問題若繼續蔓延,勢必成為影響蕪湖發展的重要阻礙,如何有效治理乞丐問題擺在蕪湖市人民政府面前。
從歷史上看,每逢災年或戰亂,民眾流離失所,餓殍遍野,歷代王朝皆會竭盡所能救荒賑災。解放后,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蕪湖市人民政府實施的救濟與治理更趨于完備,對乞丐采取了一系列收容救助措施。
新中國成立后,中央設置“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職責之一即負責社會救助事務。由此,地方政府逐步建立社會救助機構,對弱勢群體開展社會救濟。1949年7月蕪湖市人民政府民政局成立,統一領導全市的救濟工作,此后,蕪湖市社會救濟機構逐步開設。
1951年元月,蕪湖市人民政府設置遣送站收容職業乞丐,三個月期間共收容550余人,最高峰時收容1 733人[8]。同年5月,政府對原蕪湖縣救濟院和蕪湖市育嬰所進行改造,更名為“蕪湖市救濟院”,主要負責對乞丐及其他弱勢群體的救濟。當時規定,孤兒乞丐每日供應大米1斤,米菜金1 200元,成年乞丐每日供應大米1斤4兩,菜金200元[9]。救濟院經費一部分為市財政撥款,另一部分則由救濟院內勞動供給。據檔案顯示,從1949年至1953年期間,蕪湖救濟院共收容殘老、游民等共計2 000余人[3]358。1951年6月,蕪湖市成立失業工人救濟委員會,下設工人救濟處,分管工人失業行乞救助相關事宜[3]431。根據中央政府公布的救濟辦法,1951年蕪湖工人救濟處共撥發救濟糧80萬斤,每月向失業行乞職工補助工資總額1%[10]。對于工人的救助,大大緩解了他們因失業被迫行乞的壓力。
為團結更多有生力量加入救助工作,政府“將舊有的民間慈善組織接受、輔助、改造為中國人民自辦的救福團體”[9],具有代表性的是紅十字會、善堂。蕪湖市舊有紅十字會成立于1929年,戰爭期間遭到破壞,1951年成立新的紅十字會,規定了“預防為主,自救助人”的救濟方針[9]。1952至1954年期間,蕪湖紅十字會先后救治殘障乞丐46人。善堂解放前多為蕪湖地方鄉紳募捐所建,散見于市區以及縣區鄉鎮,解放后各善堂在救濟會領導下,協助救濟乞丐,如蕪湖灣沚同鄉會開設小學收納乞丐兒童13名[11]。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民間慈善機構救助經費的來源主要是靠募捐、勞動生產所得,由此可見,新中國成立初期,民間救助力量給予政府一定的支持。
新中國成立初期,蕪湖乞丐眾多,成分復雜,社會危害大,單憑機構收容救助往往能力有限,故人民政府動員社會各界臨時募捐賑災,這是一種行之有效的輔助救助措施,主要包括捐款、施衣、賑糧。
蕪湖因特殊的地理位置,水旱災害頻發,乞丐數量激增,雖然災區民眾積極開展生產自救,但仍需外界援助。每逢災荒,蕪湖市人民政府便廣泛開展社會互濟,捐款賑災。如1949年皖南遭遇嚴重水災,淹沒稻田一百七十多萬畝,受災人口多達七十二萬。蕪湖市人民政府發出“一兩米,一件衣,一千元救災”的賑災號召,各界人士大力捐款救濟[5]。蕪湖縣清水鎮商戶夏畢華捐出12萬元,市自來水廠42名職工捐出人民幣15萬元,產業工會碾米廠第三分會節省工具費28 500元捐獻救災,益新永面粉廠81名職工捐獻菜金18萬元[12],人民銀行皖南分行捐款3 042 060元[13]。
民以食為天,糧賑是最直接的救濟方式,無論是賑貸抑或是直接捐給,對于命懸一線的人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每年政府都會募捐大量糧食。如1950年皖南人民行署發放蕪當專區130萬斤救濟糧,蕪湖市救災委員捐獻食米8 538斤[14],各機關團體共節約大米2萬斤救濟,合作社貸出生產米20萬斤[14]。政府在辦理糧賑、錢賑的同時,往往伴有籌措生活物資的舉措,經常發放一些棉衣、被褥,等等。如1954年長江發大水,蕪湖一區政府捐出棉單夾衣2 384件,棉絮及新棉花5 100斤,日用品2 346件,“第二工人夜校的學員們,熱情地進行了捐獻,有的學員拿出一件衣服,有的拿出一雙鞋子,全??偣簿璜I了大小衣服三十件、鞋子五十七雙、帳子五頂”。南陵城廂區婦女捐贈草鞋3 000余雙[12]。
收容與救濟皆是解決乞丐問題的一部分,在相對較短的時間內救助更多的人,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緩解社會矛盾,維護社會秩序。然而,這些措施只能治標,卻不能治本,教育改造乞丐,幫助他們樹立勞動觀念,回歸勞動秩序,才是改造乞丐的關鍵。
蕪湖市人民政府改造乞丐的基本方針是“要對乞丐施以相當的思想和文化教育,使乞丐們尤其是職業乞丐認識這一問題的性質,強制其參加勞動生產,放棄依賴救濟的思想,學會各種生產技能,變成愛勞動、愛生產的新時代勞動者”[15]。為了更好達成目標,各級政府及有關機構積極組織乞丐學習班,通過實施“教員輔導督促、學員回流匯報”“大課宣講安撫,小組討論交流”相結合的方式[16],對乞丐實施包括愛國教育、勞動教育等在內的思想政治教育,幫助他們重新樹立勞動光榮的價值觀。
經過長時間細致的思想改造,大部分乞丐在思想及行動上有了質的轉變和進步。最初部分乞丐對思想改造有著強烈的恐懼和抵觸情緒,不愿學習,但隨著思想教育的深入,他們逐步認識到行乞的危害性,愿意從事勞動生產,對新中國政權的認同感顯著提升。僅1952年7月至10月在蕪湖保濟院登記不再從事乞討活動的乞丐人數就達75名。繁昌縣乞丐李強在接受收容所一個月的思想教育后說:“我在舊社會里過了幾十年乞討的困苦日子,可真難熬啊……能夠在這樣幸福的新社會里,通過勞動過著真正的人的生活,感到無限的光榮和愉快。”[17]
乞丐的來源和背景各有不同,但總體呈現出文化水平較低,多數為文盲的群體性特征。針對這種情況,人民政府認為“乞丐中絕大多數是農民、工人,他們同樣是我們的同志,不僅要搞好生產,還要學習文化,做文化的主人”[16]。蕪湖市政府有計劃地在乞丐群體中開展掃盲工作,陸續舉辦民校、夜校。南陵縣為乞丐開設4個識字班,成立12個學習小組,共計217人參加學習。無為縣陡溝鎮農業生產合作社“用實物、圖表、模型,向乞丐宣傳先進的農業科學技術”[18]。繁昌縣在教學中創新使用“三合一”“前勢讀后音”“聯詞”等教學方法,大大縮短了拼音、生字教學時間,提高了乞丐認字效率[18]。掃盲班的開設,使得乞丐的文化素質得以提高,為他們了解和接受新的社會價值提供了前提,得到廣泛的支持。
乞丐的廣泛存在基本上源于物質得不到保障,因此,政府注重組織乞丐進行職業培訓和技能提升,讓其根據自身興趣愛好學習勞動技藝,選出其中可造者,施以技術教育,幫助其轉變為熱愛奮斗的勞動人民,從根本上改變乞丐饑寒交迫的厄運。東陽鐵畫廠收納兩位對鐵畫感興趣的乞丐,在教學中采取老藝人帶徒的方法,使其盡快上崗[19]。對于廣大的青壯年乞丐,他們具備一定的勞動能力,但是缺乏勞動機會,蕪湖市政府遂采取以工代賑的策略,“在水災區抓住修堤復圩,以工代賑,組織捕魚和其他副業生產,有計劃地向外推銷;在山區,主要是扶植茶葉生產,組織木材、木炭等土產出口;同時,還要加大公共工程建設”[20]。蕪湖縣萬春圩雇傭200多名乞丐上堤工作,南陵縣汁浦村組織12名乞丐支援修堤,這些乞丐搖身一變成為新中國建設者,享受按工計酬待遇,“每多挑一方土,多得一斤十二兩米,還有工資補助”[21]。
經過一系列的思想、文化、勞動技能的教育,絕大多數乞丐對自身的定位有了重新認識,大多數人不再自暴自棄,重新納入正常的社會秩序中生產、生活,由舊社會的受助者成為新社會里的勞動者,擺脫貧困,開始有尊嚴的新的人生。同時,這些措施有力地維護了社會秩序的穩定,“蕪湖市區內流離乞討現象基本消減,惡意討要、盜竊事件大大減少”。
近代以來,災荒戰亂頻發,致使皖江蕪湖的乞丐數量激增,對正常經濟發展、社會秩序造成嚴重負面影響。新中國成立之后,針對這一社會問題,蕪湖市政府建構完善社會救助體系,建立諸多收容機構,并在災后募捐賑災,保證乞丐基本的生存權利。政府對乞丐的救濟著眼于給予最徹底的幫助,對他們進行全方面的塑造。通過思想政治教育,乞丐們轉變寄生思想,樹立勞動生產的觀念。在重塑乞丐思想之余,政府同樣注重讓他們接受文化的洗禮,有針對性地開展文化改造。同時,政府積極為乞丐提供勞動機會,讓他們重新回歸正常的社會生活。相較歷代乞丐問題屢禁不止淪為頑疾,新中國成立初期乞丐問題能夠根治的重要原因在于歷代對于乞丐的救助側重于強制收容和管制,試圖將乞丐群體納入可控范圍之內,這對職業乞丐雖能起到一定抑制作用,但實際上并未改變他們的勞動模式和生活秩序,寄生思想沒有改變,沒有勞動的需要,導致乞丐不斷滋生和蔓延。新中國成立后,黨和國家先后實施土地改革、農業合作化等運動,這些措施重組了社會生產關系,按勞分配成為新的分配模式,為了保障自己利益,乞丐們較為普遍地“自動”產生了勞動需求。歷史經驗提醒我們,在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過程中需要注重社會治理方法的與時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