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核材料被喻為材料界中的“魔鬼”與“天使”。對物理學家而言,它是一座開采不盡的富礦;但對工程師來說,它又似一座難以駕馭的冰山。它是武器庫存中最令人操心的問題,尚有諸多未解決的世界級難題,被稱為物理學家的夢想、工程師的夢魘。
而“馭核為武”就是武勝專注一生的工作。
1934年9月23日,武勝出生于黑龍江阿城縣一戶闖關東的貧民家庭。日本帝國主義一系列兇殘的軍事、政治、經濟、文化侵略與迫害,使得民不聊生,混亂的社會現狀、艱難的生活處境給武勝的童年留下了難以抹滅的記憶,在“不知自己是中國人”的日偽奴化教育中度過了屈辱的少年時代。
1945年日本投降后,東北三省解放戰役隨即打響。1948年,東北三省各地陸續解放。9月,武勝考入松江省立行知師范學校。1950年,國家對貧困家庭的學生發放國家助學金,這讓曾經吃不飽穿不暖的武勝不再為生計而發愁,可以安心讀書。他異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1950年,他加入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并積極投身于抗美援朝運動中。
1954年9月,武勝以優異的成績保送留蘇預備部,開始了為期一年的俄語學習。俄語學習難度很大,但武勝和同學們學習非常刻苦,常常學到很晚。當時,留蘇預備部的學習、生活條件相對優越,學生們的生活標準在當時已經夠得上中級干部“小灶”的待遇,在衣服、鞋帽等出國裝備的配置上也極其周全。武勝后來常感慨說:“我就沒想過能上大學,更沒想過能到國外上大學。”“祖國和人民的關愛之情,讓我感到自己肩上沉甸甸的責任。”新舊時代的巨大反差讓他從此奠定了“感恩此身長報國”的堅定信念。
1955年9月,武勝踏上前往蘇聯的求學之旅,來到了位于烏克蘭第二大城市第聶泊爾彼得羅夫斯克冶金學院。雖然經過留蘇預備部一年的俄語培訓,但與真正的實際應用仍存在較大的差距。為過語言關,除了吃飯睡覺,武勝投入全部的時間用于學習,每天晚上都要學到深夜12時。他說,“國家送我出來學習不容易,拼了命也要學好”。
因國內對有色金屬專業人才的需要,1956年9月,武勝轉入莫斯科有色金屬與黃金學院有色金屬壓力加工專業學習。在4年的時間里,武勝如饑似渴地學習了有色金屬專業基礎課、理論課、工藝課等知識。學校開設的大量實驗課程不僅深化了學生對理論知識的理解,更激發了學生濃厚的學習興趣。由此掌握的扎實的基礎知識、形成的深厚的專業功底與良好的動手能力在武勝今后的工作中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蘇聯大學里自由、民主、活躍的學術風氣對他形成民主科學、兼容并蓄、集思廣益的學術思想,以及嚴謹求實、善于探索、大膽創新的科學精神發揮了重要作用。
1960年6月,順利完成4年學業的武勝在同學中率先申請并以優異的成績完成畢業答辯,當場獲得“冶金工程師”稱號。隨后他立即向大使館提出回國申請,為的是早日回到他日思夜想的祖國。
1960年10月,武勝進入為適應我國核武器發展需要而成立的二機部北京第九研究所,參與第一顆原子彈的研制攻關工作。
這時,一個巨大的難題擺在團隊面前,他們當中沒有人見過元素鈾,也不知道它的物理和化學性能,更沒有現成的熱處理工藝,要進行工藝攻關,大家一時無從下手。
武勝和同事們決定自力更生,“什么不懂學什么,什么需要學什么”。他首先學習了門捷列夫周期表中與人工核反應合成有關的9種錒系元素的物理、化學性能和相關知識,然后深入探索了與鑄造相關的知識,以及真空系統的建立和測量。
當時正值我國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每人每月口糧限量供給,武勝與同事都因饑餓出現了浮腫,但為了“打破帝國主義的核壟斷和核訛詐”和“保衛祖國安全”的理想信念,他們仍以超常的毅力堅持著。
在大家的不懈努力下,第九研究所先后完成了原子彈理論設計和高濃縮鈾的提煉工作。
1964年,為了集中力量打殲滅戰,二機部九局決定進行“草原大會戰”。武勝與同事們被派往青海,他們與來自全國各地的專家、科研人員、技術工人開始了緊張有序的“兩彈”研制攻關。
青海高原惡劣的自然條件和生活條件絲毫沒有影響他們奮戰的激情和必勝的信念。宋家樹和武勝等人領導全車間的工作人員,在朱光亞、陳能寬、龍文光、張興鈐等科學家的指導下,首先攻克了核心部件精密鑄造成型中的多項技術難關,為原子彈原理試驗提供了滿足設計要求的部件。
第一顆原子彈成功爆炸后,武勝等人又立刻轉入了氫彈熱核部件成型技術攻關工作。他們采取了多路工藝同步探索的方式,這種模式有效地調動了大家的積極性,加快了攻關進度。
最終,他們成功建立了部件成型工藝狀態控制和安全實驗系統,設計和調整了部件成型工藝裝置結構,系統地研究了工藝參數對制品顯微組織、缺陷和相關性能的影響,為中國首次氫彈原型試驗提供了滿足設計要求的部件。
20世紀80年代中期,根據國家戰略部署,我國開始了新一代裝備的研制。作為核部件研制生產的某廠總工程師的武勝又一次挑起了“平地起高樓”的重擔。
武勝面對的首項挑戰是高性能鈾合金部件的研制。為解決熔煉、成型、加工、性能檢測等一系列技術難題,武勝根據研制要求,制定了實驗方案,與團隊開始了攻關之路。
研制團隊通過優選原料、改進熔煉坩堝和鑄造模具表面涂層質量、創新制備等方法,經過多次試驗,最終使合金部件具備了優良的力學性能和抗腐蝕性,成功達到了當時國際先進水平,為其工程應用發揮了重要作用。
作為運籌帷幄的總工程師,武勝不僅在辦公室中聽進度匯報、把握研究方向,還經常身體力行地到一線實驗現場同技術人員一塊討論、分析遇到的各種問題,指導具體實驗細節,幫助大家對研究材料有更深刻的理解。
20世紀80年代,特種材料研究隊伍一度面臨青黃不接與后繼乏人的困境。在武勝及老一輩科研人員的不懈努力下,成功組建并逐步發展壯大了核燃料循環與材料專業碩士和博士學位授予點,他親自擔任碩士和博士研究生導師,為特種材料研究領域培養了一批科研骨干和學術帶頭人。
為推動特種材料基礎研究與應用基礎研究的開展,吸引并培養研究所需的高端人才,1994年,武勝開始組織策劃并建立了表面物理與化學重點實驗室。擔任重點實驗室學術委員會主任后,在武勝的主持下,通過十余載卓有成效的工作,實驗室不僅與國內一流科研院所建立了良好的合作交流關系,各研究方向取得了諸多重大進展和科研成果,部分成果達到國內領先、國際一流水平。
他對年輕科研人員尤其是自己的學生要求很嚴,強調最多的就是“學習”。他說,做學問的態度首先是嚴謹,其次是眼光要放長遠。他并不盲目地崇洋、崇拜國外專家,而是鼓勵年輕人應該有自己的思考和創新。他說要密切關注材料學科前沿動態,結合實際大膽創新,并認為中國人有智慧、有能力、也有信心把自己的事情干好。
科研是他一生的摯愛。即使在80多歲的高齡,他對于科研的思索仍孜孜不倦。
如果說“勤奮”“優秀”是老一輩科學家的代名詞,那么,“謙遜、低調”同樣也是他們的代名詞。一位科研人員說:“他在特種材料、新材料體系等方方面面都作出了巨大貢獻,是真正的奠基人,但是最后所有的報獎啊,從來沒有他的身影。雖然是總工程師,依然還是在第一線和我們一起做科研的一個同志。很多項目都是他一手打造的,他的思路才是金點子,最大的創新點,但他把很多機會讓給了我們年輕人。他敢于給年輕人壓擔子,但決不與年輕人爭功。我們去申請項目,去領什么獎項,去發表論文,很難見到他的名字。什么叫淡泊名利?我對此深有體會。”
談到自己的貢獻,武勝總是說:“九院老一輩科學家隱姓埋名幾十年,為我國核武器事業作出了巨大的貢獻,與他們相比,我還差得很遠”。
生前提及自己的后事時,武勝要求一切從簡。骨灰灑入江水,只種一棵樹在工作駐地替他長久守望自己躬耕數十年、摯愛一生的事業……
“馭核為武先生潛心鑄劍一心情系社稷,止戈以勝師者風范千古此身長報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