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村當農民

王老頭

2023年夏天刷手機時，忽見一視頻：狂風暴雨的那些日子里，一處山體滑坡，直直砸下來，滾滾泥石流摔入山下一池碧水，看景物那么熟悉，竟然是嶺角村。我知道，那池塘里有魚有蝦有蟹，塘邊有樹有草、有紅花有鮮果，更在那錯落的寬街小道里，住著我熟悉的鄉鄰，我立即與那里的熟人聯系：得知人們一切安好。

石徑小道：究竟已經是幾百年人來人往

嶺角村有長長的歷史，據考，名稱由“凌窯”而來，是當年修金頂妙峰山時，為儲存冰凌而起的小村，想想，金頂已經是千年歷史。最早到嶺角村的，是韓氏家族。盡管嶺角是個歷史久遠的村子，但直到現在，仍舊只有二十多戶人家，算不得大，這是礙于地勢過于狹窄。村里不少的年輕人也如他處青年，到山外尋找發展的新的空間。前些年天安門廣場有許多為游人服務的照相攤，就有一處是嶺角年輕人的，也許您當年曾在祖國心臟留下的永恒紀念，就出自他們之手。

從山外到嶺角來，柏油路是一直鋪到村口的，還有公交車直接開到村里，進得村來，便是立著太陽能路燈的石道，小村依山，房子基本上都是前些年新農村建設時蓋起的樓房，也有幾處香椿樹櫻桃樹掩映的小院。如果穿村而過，進入靈溪風景區，則可沿著山路一直走到上葦甸村，這就是一條古道了，這條山路也是幾十年前人們一直行走的大道，走了也是至少幾百年。現在，這里成為景區，景區內有眾多地質遺跡，這些遺跡若沒有專家指出，肉眼凡胎是看不懂的，只能看出來這一片石頭堅硬，那一片松松散散。山間是村民們開墾了數百年的小片地，如今以種果木為多。

在這條山路上，還有一處水庫，村里人習慣稱之為上葦甸水庫，前些年水庫維修，需要清庫存，水順著山溝往下流，就經過此文開篇提過發生泥石流的那片山下水塘，再向下，有一片一片的河灘地，水邊長有水芹菜，水芹菜的味道不濃不淡，揪來，洗凈，放鹽少許，嗞嗞響的炸花椒油一潑，使兩根筷子一拌，好吃。放水那陣子，所有的河灘地全在水中了，我的菜地也在其中。庫存水放了兩個月，我時常望著水面。只見竹竿半露，有幾片可憐的綠葉附在上面，心知菜全完蛋了。大水退去不久，那幾片綠葉居然又開始生長，結出了鮮嫩的黃瓜，著實意外。它也是那一季菜里的碩果僅存，歷經兩個月水泡而不懼的，也只有黃瓜。專家說，黃瓜的組成百分之九十九是水，看來是真的。我在嶺角村種地，受到村民們的熱情指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高招，甚至高招與高招都掐架，但不妨礙出招人都是熱心腸。比如春天種白薯秧要起壟，有人主張起大壟，理論是壟上結薯大，秋收時方便；有人主張起小壟，薯小，吃時方便。再比如還是種白薯，夏天時有人主張要翻秧，就是把長長的薯秧拽起，放到另一邊；就有人主張不翻，還有精彩例證，某某人從來不翻，結的白薯永遠是最多最大。我對農家事本來就一竅不通，如此一來，想通也通不了啦。

石頭：鑲在墻里的與被燒碎的

嶺角村分為上中下三條街，每條街都不長，臨街墻面上畫些彩繪，有風趣，有景物，陽光下悠悠蕩蕩地給小村添些靈動。有一些小院院墻就地取材，以石為質，橫擺豎放，極有特色，細看，許多石墻上有鑲著框的地方，框里是石頭，框邊有文字介紹這塊石頭：有距今天八千萬年的，更有一億四千萬年的，真是令人慨嘆。腦袋里突然閃出一句話來：拿著雞蛋碰石頭？

說起石頭，還有一位老人對我講起過一件關于石頭的故事。這是一位傅姓老人，我稱他為大爺。那天，我正在地里干活，他路過，便停下來看，然后說，你應該這樣弄那樣弄。交談起來得知，他是退休的煤礦工人，家在本村。他身體好，喜歡種地，找個地方開個荒，村里人不種的山坡地，他也挖幾塊出來。他種菜種樹，光杏樹就好幾種，早熟的晚熟的，偏甜的偏酸的……

大爺告訴我：他的祖輩是明朝時從上葦甸那邊搬來的，具體時間說不清楚，就是從明末算來，也是有四百來年了，他們家搬來的時候，嶺角已經成村。如今人們喜歡說明清時期的古村，嶺角真是名副其實。大爺還告訴我，村里現在大約是韓、傅、張、章幾個姓氏，其中張姓還是兩個家族，但差不多也是親戚套親戚。大爺的祖上按后來的階級成分劃，至少是富農以上，但是，沒等到1949年就衰落了，原因是家中遭遇了飛來橫禍。他的祖輩上遭匪徒綁架，綁匪索要贖金3000大洋。家里人東拼西湊，把人贖了回來。但家里從此元氣大傷，再也沒有緩起來。解放后，嶺角村附近發現了煤田，大爺去王平村煤礦當了工人，一直到退休。

由于總是見大爺一人進出，便問起大媽來，大爺說：大媽前幾年患病，如今臥床，起居全靠他照顧。

大爺種地是一把好手，由于他種的地太多，收獲也頗豐，村里人事前事后，跟他招呼一聲，都可以各取所需。看到我，他時常會停下來，說上幾句話，看著我棒槌一樣種地，瞎忙卻沒有什么收獲，便說，什么地方的菜呀果呀長好了，去收吧，隨便收。

一個秋天的早晨，剛來到村里，就見一處在辦白事，一問才知是大爺過世了。大爺過世得非常突然。那天上午，大爺的晚輩遲遲不見老人，便去老宅查看，推開門，見老人半個身子探在炕下已經去世。他一定是夜間起身，忽然疾病發作，而他的老伴又無能為力。

大爺去世后不久，大媽也去了。

村里的人們都說，這真是兩口子，活著的時候恩愛，此時又緊緊相隨。

耐心：等待新的道路鋪就

我這次去嶺角，是2023年的水災之后第一次，在黃臺村口離開老109國道，便進入兩山相夾的山溝，過去平整的公路已經不見，一條搶修出的土路坑洼不平，與之相伴的是正在進行的施工現場，由于冬季寒冷，施工暫停了。有一處廠房，屋內亂七八糟，有非常明顯的洪水沖過的痕跡，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我在此處曾經買過蜂蜜。到嶺角時，發現河溝內曾經的小片地蕩然無存，我當年種黃瓜的地方，如今只見一片亂石。當年嶺角村口是一小片平地，建有數間平房，也沒了蹤影，向村里的人詢問，才知是被水沖垮后拆掉了。但是整個村民的房子由于建在高處，沒有受到更多的損失，人員平安。村民還告訴我，災后，直升飛機投放了大量的物資。進山的道路及旅游設施的重建已在進行中。

當天中午一點多鐘，走在村子中街上，陽光明媚，灑在身上，暖暖的。也就是在此時，遇到了小順兒。他現在是村里的保潔員，每月拿一點工資，從60歲開始，他還按時領取國家給的老人補貼。有人從身邊過，打趣他：到點了，該干活去了。小順兒也順勢與我別過，去干他的事情了。他的身板，也沒有十多年前直了。

我也與這個有著悠久歷史的小村暫別了，它沒有破敗的明清舊屋，沒有玄妙傳說浪漫的故事，但它有真實的過往與真實的今天，過往與今天，會連接在一起，寫入未來的歷史，成為古村的一部分。我也盼望著，在那條溪水旁，依舊長著茂盛的水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