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賦康的詩 [組詩]

李賦康

在人的國度

在人的國度，馬的額頭

注定了它的明亮

從馬的眼睛望出去

紅心的石榴

結滿粒粒飽綻的腫瘤

來不及憂傷

風的手術刀雪亮

降 解

你越來越像另一個人

我越來越像自己

從太陽的方向看太陽

我們總會看見一群人

晚禱歸來

我們總會看見我們，跪著

幸福地望向地平線

一只孤獨的青蛙

越跳越遠，像我的愛情

對你的肉體記憶

等著阿爾茨海默癥患者

打開車燈

和植物在一起

和植物在一起。植物太多

只能和花在一起。花太多

只能和這朵花在一起

和動物在一起。動物太多

只能和鳥在一起。鳥太多

只能和這只鳥在一起

和江在一起。她是水不是大海

伸出手撫摸她，就有水的感覺

那是一條時間的水道，通向我

然 而

北方有雪

南方有關于雪的回憶

如果你此時在南方

她肯定不在北方

東方有海

西方有河

如果你沒有海洋的詞匯

如何翻譯她的江河

然而，我們不知南北

只有東西

我們手握一個東西，躺下

聽見天使起床的聲音

漢語的鋼鐵

春風不過十里，而你

跑了十公里，從玉蘭花

跑過櫻花，從初唐跑到晚唐

漢語如鐵，在這個破防的春天

你終于有了小杜的自由

然后，你慢下來、步入水邊小亭坐下

從褲兜摸出兩顆花生

嚼碎，用手拋入水中喂魚

漢語如鐵，在這個破防的春天

你終于有了喂魚的自由

然后，你打車回家

從菜鳥取出上海來的快遞

那是一本關于二手奢侈品市場的二手法語書

漢語如鐵，在這個破防的春天

你終于有了二手法語的自由

距 離

有時，我已經到了樓下，你

卻還在樓上，好像在看我

抬頭，我看見一些亮燈的窗口

我不知道，哪個窗口是你的眼睛

還有時，我已經到了樓上，你

卻還在樓下，我從亮燈的窗口往下看

見一些人像棋子在棋盤上移動

卻看不到挪動他們的手，也看不到你

有時，你已經死了

我卻還活著，慘白的燈光下

我看見你的腳已經停止呼吸

你的手卻還在說

我在山那邊等你

還有時，我已經到了山那邊找你

黃色的油菜花在風中搖曳

不知名的昆蟲從樹根處的土中爬出來，鳴叫

是知了吧，我問，然后

醒來，摸到右肩上的汗

早起的鳥

它的眼睛定了鬧鐘

鳥中的小號手，吹開天幕

暴風雨之后，它站在屋頂

從人類的頭上架構

新生的生態系統

這一切必須基于聲音的數據

人類十億次方的算法遠遠不夠

造物主早已將生物鐘植入

當它的聲音變幻九十九次

天上的薔薇就綻開，變成烏鶇

譯者的使命

萬米高空，沒有蒼蠅

安全帶抓住我

讓我和它一起翻譯

空中的空

萬米高空，也沒有蝴蝶

間諜是死亡的秘密譯者

當他譯出別人的杰作

你們已經腐朽

萬米高空，也只有風在歌唱

從海的中心到寄生蟲的邊緣

她在舷窗外，為我們翻譯了

一個更大的虛無的縹緲

彼岸花

最親的情敵

在彼岸山上

采挖竹筍

你坐在江邊抽煙

看她

有一只黑花蝴蝶

在她頭上飛來飛去

我拿著望遠鏡

從江岸茶樓遠望

看見一只蚊子

落在你雪白的右臂

往 事

抬頭望天，天青云白，一只鳥

向上斜飛

低頭看水，野渡無人，一葉舟

橫在江心

想起四十年前的往事

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

你走在雪中，懷抱玫瑰，大雪初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