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潮
古城西安的音樂家們因長期浸染于唐代文化,會不自覺地投身于唐音古韻的描繪中,勾勒出其中的古典文化之美。2023年5月出版的鋼琴組曲《唐三彩》,就是崔炳元、姚依彌久感受于唐代文化語境下的精彩之作。作品是作曲家在參觀了西安的唐三彩博物館后的靈感觸發,已在西安音樂廳等演出場所展演,獲得了古城樂迷的贊美。
在這場共同創作中,崔炳元的古典作曲技巧以現代多元手法展現了鋼琴音樂的色彩變化,和聲的絢麗、結構的開元和音樂織體的多變,將“唐三彩”的視覺藝術之美以聽覺藝術的特有手法展現;從海外學成歸來的青年鋼琴家姚依,在西安音樂廳的獨奏音樂會《流光“依”彩》中首演了崔炳元這部新創的《唐三彩》,從鋼琴演奏技巧中挖掘出作品在靜態美的內涵式展現與動態美的外顯化營造上的可行性之美。

在《唐三彩》作為歷史遺珍的靜態美的呈現上,崔炳元緊抓每一種物象——“塔”“打馬球的女傭”“胡人武士”“鳥歌萬歲樂”“舞馬”鮮明的藝術形象,分別用空靈悠遠、玲瓏奔放、威武雄壯、曼妙溫暖、生動萬千的音樂主題予以展現,每一組曲的主題均以直觀簡潔的手法呈示,展現歷史物象“唐三彩”鮮活的視覺藝術之美。
在動態美的挖掘中,崔炳元、姚依二人通過對和聲與音樂織體的巧思,以多聲音樂所賦予的多元、多變的音色和音響挖掘藝術的生動性將其展開,尤其注意了與各藝術形象直接對應的文化情趣,如《塔》中在縱合化和聲基礎上的半音化發展構建的空靈縱深度,《胡人武士》中非三度疊置(二度、四度、五度音程)和弦在多種節奏律動下快速進行所產生的色彩感、力量感,《鳥歌萬歲樂》以線性思維展開的多種和弦織體所產生的多維度色彩等。這些古典與現代音樂技法的綜合所展現出的動態美吸引了古城樂迷的關注,顯示出古城音樂家們以新穎的手法協同創作的方式,使歷史靜物宛若新生。其中,姚依的演奏很好地抓住了組曲的外在形式與內在氣韻,收放自如又極富演奏激情,賦予作品多維的視聽意象空間。
除了演創層面的藝術美展現外,鋼琴組曲《唐三彩》還有深層次的理論創新探索。無論在藝術語言的符號化挖掘、藝術美韻的標志性描繪,抑或是藝術色彩的多維轉換上,都有可圈可點之處。
首先是在藝術語言的符號化挖掘上。作品緊抓盛唐文化最具符號意義的世界性文化標識“唐三彩”,尤其將彩繪造像的中西文化交融薈萃之處加以展現。據創作者所言,他們不僅長期觀察遺存的代表性唐三彩,還曾經多次參觀西安唐三彩博物館,從中挖掘靈感的觸發點,并提煉出作品中給予作曲家最有印象的“塔”“打馬球的女傭”“胡人武士”“鳥歌萬歲樂”“舞馬”等造像為各樂章中的音樂題材,并將美術中的素描手法發展成音樂語言。以此看來,其選題的代表性不僅在于其表,還在于其里。如首樂章的《塔》是唐代佛教文化興盛的標志,以其為藝術語言便可從其開始切入唐代的歷史文化;第二、第三樂章的《打馬球的女傭》《胡人武士》是以唐代宮廷文化中最有“人氣”的人物形象為語言符號,它們動靜相間的結構布局也展現出作品語言符號發展的邏輯性關系;第四樂章的《鳥歌萬歲樂》是以唐代宮廷坐部伎中最具生活情趣的藝術對象為語言符號;《舞馬》是宮廷體育項目中的時尚娛樂。創作者緊抓這些物象的直觀動態造型,挖掘出其中的語言符號為其鋼琴音樂的織體所用,再以后浪漫主義的手法加以形神兼備的音樂解讀。


其次是在藝術美韻的標志性描繪上。本組曲集中于挖掘視覺造型中的音樂形態與神韻。作品雖然是在單純的鋼琴上展開的,但是它充分挖掘了其中多聲色彩豐富的表現手法,在音響顆粒性的疏密與靈動的基礎上,展現了組曲中各個標題所示的藝術形象。為便于觀眾理解,演出的節目單上還附有作曲家描繪手法的圖像。靜穆安詳的“塔”以空靈悠遠的音響表現;動感十足的“打馬球的女傭”以歡快跳躍的音響描繪;富有西域風情的“胡人武士”以西域音調和強有力的音響凸顯;“鳥歌萬歲樂”中不斷出現唐代燕樂的器樂音響,將觀眾帶入琵琶彈挑、排簫猶唱、笙管和鳴的“鳥鳴”樂饗之場景中;生龍活虎、儀態萬千的“舞馬”則綜合運用了鋼琴音樂織體多變的特色,展現盛唐雄美的氣象。作品巧妙地抓住了視覺造像中所凝固的音樂,將其流動并鋪展開來,使音樂的形態具象化。這是崔炳元擅長的藝術手法之一。
最后是在藝術色彩的多維轉換上。音樂用色彩形態使藝術造像的內在神韻延展開來,將它依托于鋼琴的寬幅音域及其多聲豐富性優勢,進行了深入的縱橫向探索。在縱向發展上,作品以多種和弦構建手法為主進行了多聲部展開,以五聲性和聲為主體構建色彩?!端芬婚_始就以空五度進行的全音階展現了空靈悠遠的音樂色彩,這是用民族五聲性和聲與現代的全音階所附載的半音化關系營造出的緊張度,是由古典出發的古今色彩融合,其縱深度是音樂直觀音響的綜合表現;《打馬球的女傭》以二度、四度、五度等非三度疊置的和聲描寫了打馬球時的絢麗之彩,其縱向與橫向的和弦構建手法又將色彩做了動靜的對比;《胡人武士》以二度疊置為主要和弦結構,彰顯武士出場時的威儀,它們以各種音樂織體及速度展現武士的胡人氣質及文化色彩;《鳥歌萬歲樂》也是以非三度疊置的和弦構建起民族性音響空間的,其中的“和鳴”通過鋼琴左右手的呼應來表現;《舞馬》則以四度、五度音程疊置與齊奏型織體強調音響的硬朗質感、更多變的色彩及織體變化,再輔以多聲空間的縱向擴展。

站在長安這一曾經的“絲綢之路”起點之上,立于今天發揚中華民族優秀經典傳統文化的氛圍之中,崔炳元、姚依借助世界音樂承載鋼琴藝術語言,將他們對世界多元文化廣為融合接納的胸襟,用于“唐三彩”這一歷史物象的現代音樂探索之中,其技藝與理念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