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巖
葦稈上的小鳥
身懷技藝之人,方可將身置于
險地。一種凌絕之美,搖晃著逼近。
細小身軀,似乎足以承載
人們不曾預料的負重
——葦稈未因倦鳥而彎折
而小鳥承載了沉默。
它剛從灰白天色間落下
漫天的沉默便席卷而來,將它擠壓
在畫面中心。它只是回轉頭
靜靜地看了一眼。
夢中的諾言
午餐時我們提及夢境。
一個在夢里反復出現的場景,
一些人與我們有過的約定。
回來的路上,我們又談及
承諾不可輕許
就算付出一生也應踐行。
此時有人問起:那么在夢中作出的
尚未兌現的承諾,如何是好?
寬大車廂,只聽見發動機輕微鳴響。
深夜交談的時候又記起,
這一生里,曾經匆匆走近并做了些什么
隨后又不顧挽留,決然離去的那些人。
我猜出秋風的來路
那時,松針在林間積了薄薄一層
踏上去柔軟而蓬松。
我們穿著燈芯絨外套在林地里
嬉鬧、打滾。風里,松樹脂液淡淡地香。
回家時,媽媽端上熱騰騰的飯菜
順手在我們身上、頭上
摘下幾根枯黃的、尖銳的松針。
那以后的幾十年,我們
再沒回到過那片松樹林——
我們總是,在另一片,
由人群構成的林地里,打著滾。
譬如現在:寒露過后,陽光暖暖的
人群,暖暖的。暖暖的風穿過林子
撲進我們懷里,柔軟而蓬松。
我們早已離開父母
下班后,總是回去自己的家。
入睡以前,我們常在暖暖的燈光下
檢視骨頭。并從骨髓里
摘出幾枚,細小得幾乎不可見的
綿軟、銳利的針。
星辰
都是帶著使命來的。
凡閃亮的、可見的,大多已因完結
而被賦名。
具體是何種任務,目前尚不可知
通常情況,應是以某種樣式的聯結
讓原本沉寂的能夠相互映照
能夠更有光澤,甚至投射出耀眼的芒刺。
也可以視為一種團聚:
彼此尋找、靠攏
直到依傍于某個恒久的溫暖
好讓一縷相似的血脈
使石化、冰封、皸裂,因戒備
而生出角質的身軀
漸漸復蘇,柔軟和圓潤。
它們并非零落
它們有自己的排列組合。
是的,除了靠近、給予且獲得
根本無法獨自抵御
浩瀚的黑、浩瀚的冷
走不出去的死地。
至于更遠暗夜里的那些
誰知道呢,或許有的已經就位
只不過它們的光亮暫時還沒能強到
讓我們看見,或許
它們還在更加黏稠的黑里
寂寞地運行
本能地,固執地尋找。
(選自《西湖》2024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