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制詩：“雍容衽席之上，灑筆以成酣歌”

“應制”即“應詔”，應制詩是指應皇帝之命寫作的詩歌，廣義而言，還包括與王侯公卿的酬唱之作，標題中多含有“應制”“奉和”“奉制”等。應制詩繼承魏晉南北朝的游宴詩，常常給人留下“憐風月，押池苑，述恩榮，敘酣宴”的印象，被認為風骨不高。例如，擅長寫作應制奉和詩的初唐詩人上官儀，其詩風就被評為“綺錯婉媚”。事實上，也有風格比較健朗的應制詩，這些詩既能用“應制”的傳統范式表達恩遇、歌功頌德，也能表達作者自身的思想情感。

考題呈現

（2016年高考語文丙卷）

閱讀下面的宋詩，完成1～2題。

內宴奉詔作 曹翰①

三十年前學六韜②，英名嘗得預時髦③。

曾因國難被金甲，不為家貧賣寶刀。

臂健尚嫌弓力軟，眼明猶識陣云④高。

庭前昨夜秋風起，羞見盤花舊戰袍。

［注］①曹翰（923～992），宋初名將。②六韜：古代兵書。③時髦：指當代俊杰。④陣云：戰爭中的云氣，這里有戰陣之意。

1．詩的頸聯又作“臂弱尚嫌弓力軟，眼昏猶識陣云高”，你認為哪一種比較好？為什么？請簡要分析。（5分）

2. 這首詩與辛棄疾的《破陣子·醉里挑燈看劍》題材相似，但情感基調卻有所不同，請指出二者的不同之處。（6分）

考題詳解

曹翰（923～992），大名（今屬河北）人，宋初名將。他宋初隨宋太祖趙匡胤、宋太宗趙光義征戰西蜀、太原等地，先后任濟州、均州刺史，后遷桂州觀察使、判潁州等。史書稱他“陰狡多智數，好夸誕”，但其屢有戰功，因此受到優容。據說，曹翰在攻占江南之后，一直充任宮廷守衛。有一次，宋太宗組織宮廷宴會，命令群臣賦詩，曹翰雖然是武將，但自稱自幼學詩，主動請求參與其中。因其武將身份，宋太宗令他用“刀”字韻作一首七言律詩，曹翰即作《內宴奉詔作》。

這首詩主要表達了“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豪情壯志，也蘊含壯士暮年的苦悶。在首聯中，詩人回憶自己學習兵法、名列俊杰的經歷。頷聯采用今昔對比的手法，講述自己曾經為國殺敵，如今則“家貧”——此處不一定是寫實，更多是借由“家貧”一詞表達出詩人不獲重用的落寞之情。頸聯筆鋒一轉，開始寫自己的報國之志。在第1題中，如果認同原句“臂健尚嫌弓力軟，眼明猶識陣云高”，那么“嫌弓力軟”“識陣云高”分別是對“臂健”和“眼明”的解釋——詩人認為自己身體仍然健壯，還可以沖鋒陷陣，從而抒發其壯心不已、為國上陣的豪情。如果認同“臂弱尚嫌弓力軟，眼昏猶識陣云高”一句，則可以認為“嫌弓力軟”“識陣云高”與“臂弱”“眼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詩人承認自己已經衰老，雖然體力不支，老眼昏花，卻仍然具有為國捐軀、視死如歸的堅定信念。兩種煉字方式具有不同的表達效果，分析時言之有理即可。尾聯“庭前昨夜秋風起，羞見盤花舊戰袍”所營造的意境顯得蕭索落寞。“秋”容易引發人們對世事變遷、年歲漸長的感慨，“秋”不僅代表季節，也是詩人生命階段的象征。“羞見”暗含今昔對比，詩人將浴血沙場的希望寄托在曾經與自己并肩作戰的“舊戰袍”上。

回答第2題時，應該結合全詩的內容、情感基調，與辛棄疾的《破陣子·醉里挑燈看劍》一詞進行對比。兩首作品同樣是壯士抒懷之作，都回憶了年輕時在沙場沖鋒陷陣的經歷，表達了作者壯心不已、為國捐軀的豪情。但本詩的情感更為積極豪邁，辛棄疾詞則顯得悲壯。本詩重在抒發詩人雖然年事已高，但希望再次上陣殺敵的豪情壯志，從“臂健”“眼明”“羞見”等詞可以看出詩人依然對征戰沙場存有希望。而辛棄疾詞通過“夢回吹角連營”的方式追懷往事，“可憐白發生”一句集中抒發其英雄白頭、功業未成的感慨。

相較于文學中的英雄落寞，真實的生活充滿了戲劇性。曹翰援筆成詩，宋太宗對他青眼有加，甚至將他升官數級。歷史上，曹翰官至左千牛衛上將軍，后被追謚“武毅”。通過一首應制詩，曹翰不僅表達了自己征戰沙場的愿望，也在仕途上更進一步，在一群“武人”之中脫穎而出，受到君主賞識，由此可以看出應制賦詩在古代君臣交往中的重要性。

知識拓展

初、盛唐時期，尤其到了高宗、武后、中宗朝，是應制詩的興盛期，此階段先后涌現出上官儀、“文章四友”（杜審言、李嶠、蘇味道、崔融）、沈佺期、宋之問等宮廷詩人。他們的作品多為應制酬唱、點綴盛世之作，但從詩人的角度，他們有更多精力琢磨詩藝、研究聲律，其中沈、宋二人為律詩的成熟做出了貢獻。

長安三年（703）十月，武則天從長安返回洛陽，杜審言、李嶠、沈佺期陪同，三人皆作有應制詩。詩作開端，他們介紹了事件的背景，借周、漢兩朝形容武則天還東都的盛景：“漢宅規模壯，周都景命隆”（沈佺期）、“四海帝王家，兩都周漢室”（李嶠）。隨后，他們詳細地描寫帝王巡幸的壯觀景象：“旌門起長樂，帳殿出新豐……金麾張畫月，珠幰戴松風”（沈佺期）、“文物驅三統，聲名走百神。龍旗縈漏夕，鳳輦拂鉤陳”（杜審言）。最后，在詩歌結尾，他們點明主旨，表達身處升平之世的欣喜與對君王的歌頌，如“臣忝承明召，多慚獻賦雄”（沈佺期）、“歡娛包歷代，宇宙忽疑春”（杜審言）。這種三段式的結構是應制詩的主流寫法，也成為很長一段時期內律詩寫作的模式。

乾元元年（758）春，時任中書舍人（唐朝的中書舍人是中書省要職，負責起草詔令、批復奏表等，地位與聲望很高）的賈至作詩《早朝大明宮呈兩省僚友》：“銀燭熏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鶯繞建章。劍佩聲隨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爐香。共沐恩波鳳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王維、岑參、杜甫等人應和作詩。這組唱和詩雖然不是應皇帝之命而作，但都以“奉和”為題，描寫朝會場景，也屬于廣義上的應制酬唱之作。三位大詩人同題寫作，不僅詩藝高超，而且各有特色。其中王維的“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和杜甫的“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都成為描寫宮廷的名句。雖然王、岑、杜三人詩中都有對賈至的盛贊甚至“溢美”，但得益于詩人的高妙筆法，讀者往往驚嘆于詩中的偉麗詞句與壯闊景象，為詩人對盛唐氣象的追憶而感慨，從而忽視了詩中的人情世故、頌贊之詞。

用 脫 俗 的 筆 法 隱 藏 應 制 詩 中 的 虛美，似乎是歷代詩人應制寫作的追求。如《紅樓夢》第十八回，元妃省親時眾姐妹所作詩篇也是一種應制詩。薛寶釵所作的“睿藻仙才盈彩筆，自慚何敢再為辭”與沈佺期“臣忝承明召，多慚獻賦雄”同義，而林黛玉代賈寶玉所作的“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綠，十里稻花香”則承襲了杜甫詩中“宮殿風微燕雀高”的景象，旨在引出尾聯的“盛世無饑餒，何須耕織忙”，故能一舉奪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