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與人

李永康

我是從后面把他撲倒的。他摔下去的時候，腦袋碰到了一堆石頭上。他試圖爬起來，但大概是磕壞了腦袋，他手撐著身體，腳蹬了幾下，就趴著沒有動靜了。我趁機咬斷了他的一條腿，然后就不管不顧地把那條腿拖到一邊啃了起來。

我已經很多天沒有抓到過吃的東西了。我吃過樹葉，吃過青草，還學兔子刨過蘿卜。我就是在追一只野兔的時候發現他的。當時他坐在石頭上，背靠一棵樹，腿伸著，手里拿著一個東西在啃著。有一截棍棒橫在路中間，一個包放在他腳邊。他看見我的時候，眼神是膽怯的，臉上也露出了驚恐狀。他馬上站起來，把手中的東西砸向我，就往前面跑去。我張開嘴接住他砸來的東西，定定地站著。我的眼里沒有表露出兇光，也沒追他。他跑出一段路，回過頭來見我還站在那里，就又慢慢往前跑著。我吃完他扔到我嘴里的東西，就躲到了那棵樹的后面。我不是不想去追他，而是餓得實在跑不動了。

我趴在樹后瞇著眼，耳朵貼著地面。過了好一陣子，有響動傳來，我警覺地昂起頭盯著路面。剛才跑走的那個人又回來了。他彎腰去拿包的時候摔倒了，隔了好一會兒他才立起來，又彎腰撿起棍棒拖著往前走去。我就是在這個時候從樹后躥出去迅猛地將他撲倒的。

啃完那截腿，我還舔了舔地上的血跡，身體里有了一股勁。不過，回頭一看，被我咬斷腿的人不見了。準確地說，是離開原地往前爬了很長一段路。我沖上去撕咬他的另一條腿。那個人突然無力地呻吟道：“狼啊，你不要咬了。你把我咬死了，什么也得不到。”

我知道了自己在人的眼里叫“狼”，而且還能聽懂人說話。我想說：“我咬你就是為了填飽肚子，這是打小就開始接受的訓練。除此之外，我還要得到什么呢？”

我居然張開嘴好奇地和人談了起來：“我不咬，你會給我什么呢？”那人也能聽懂我說的話。他說：“我家離這里不遠。你跟著我，我到家后，把屋里的金銀財寶全給你。”

“金銀財寶可以吃嗎？”我問。

人說：“可以吃啊。”人的反應很快，意識到如果不能吃，對我實在是沒有意義。人以為我開始相信他說的話了。人還說：“我還把喂養的牛、羊、豬、雞都送給你，你可以吃好多天的。”

我說：“我還是先吃了你吧，那些金銀財寶我下次餓的時候去吃。”

人無話可說，絕望地往前爬。我又咬斷了人的另一條腿。人用兩只手往前爬。人越是掙扎，血流得越多，不久就昏死過去了。我把地上的血舔干了才離開的。村里人只找到了一堆被我撕成碎片的衣服。

過了幾天，我想進村去吃“金銀財寶”，被一小孩發現了。小孩直呼：“狼來了！狼來了！”因為跑出來的人太多，我躲了起來。如是幾次。等小孩又一次喊叫而沒有人再跑出來時，我才狂奔過去撲倒了那小孩。這件事還被人寫成了寓言。這件事，那小孩是真實情況的唯一見證人。我是知情者。

我經常看到同伴掉進人挖的陷阱里，或者是被夾子夾住，或者是被槍打死。我聽到過這樣的傳言，說這里出現了一只狼，因為吃人太多，已經修煉成精，不僅能和人對話，還知道人的所思所想。被夾子夾住，它咬斷腿就跑了，休養一段時間又會長出新腿來；子彈打到它身上，只能留下一個小孔。它還可以安然無恙地走過陷阱的表面而不留痕跡。

我后來跳進去的那個坑，是我親眼見到人用了幾天時間挖的，而且還不是在我回山洞的必經之路上。第一天，挖坑的人走了，我還好奇地下到坑底躺了一會兒。第二天，坑挖深了一點兒，我是踏著人預留的步梯下去的。第三天，我嫌走步梯麻煩，就直接跳入，上來的時候我試著跳躍了幾次不成功，最后還是通過步梯費了好大的勁才上到了地面。第四天，我偷窺到人先把青草扔到坑里，又牽來幾只羊推了進去。羊在坑里尖叫著，人走了。我興奮地跑過去，跳進了坑，撲倒一只羊，想拖出坑來，可使出了渾身解數也沒有成功。那臺階太陡了。我只好就在坑里吃，其他的羊都顫抖著在一角落里看著我。吃完了這只，我又過去撲倒一只，又吃。吃完了，我又撲倒一只，繼續吃。當人們從坑里把我捉住的時候，他們怎么也弄不明白，兩只羊的重量都超過我了，我是怎么吃下去第三只的。人們把我殺來燉湯喝，覺得不太劃算——三只羊換一只狼不值，而且腥味還太大。

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狼來了》的故事真相的狼，就這樣被人殺掉了。人還自以為是地一遍遍地講那個故事，可見人大多數時候都是在玩自欺欺人的游戲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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