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珺
金沙江創投主管合伙人朱嘯虎很快對美版AIGC(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故事喪失了興趣。他隨即決定不再和美國同事開原定每周一次的遠程例行會議,探討兩邊大模型產業格局變化。“打了半年我不打了,沒有意義。”他說。
中國科技界針對大模型的態度已分裂成兩股陣營。一股是技術信仰派,另一股是市場信仰派。面對全球范圍內對于大模型及AIGC的不同看法,朱嘯虎旗幟鮮明地站在了市場信仰派一方,強調迅速商業化落地的重要性。
技術信仰派的企業家和投資人大多是技術出身,他們認為應該像OpenAI一樣信仰AGI(通用人工智能)。在他們眼中,隨著模型能力躍升、模型成本降低,過程中會解鎖豐富的應用。倘若不追求“更大更強的AI能力”,一旦其他人的模型飛躍,很快會降維碾碎現有“根據地”與“護城河”。
市場信仰派則信奉陡峭的技術曲線終有放緩的一天,只需將“足夠的AI能力”投入可以快速變現的商業場景中,用中國市場龐大而獨特的數據構筑壁壘。這類人往往在中國叢林式的商場中浸泡更久,思維更偏本土。
二者對技術判斷的一個根本分歧是,開源模型會不會有一天,縮小甚至拉平與閉源模型的差距?技術信仰派的觀點是,絕對不會,差距只會更大。市場信仰派的觀點是,一定會,那意味著你今天做閉源只會處境尷尬——世界觀的迥異,讓雙方對自我的判斷都深信不疑。

有趣的是,Sora的出現不但沒有彌合認知溝壑,反倒是加強了各自的態度。
朱嘯虎是少有的,敢于公開表達自我看法的市場信仰派。
“我都不愿意去聊,你知道嗎?這沒有意義——這些公司,要場景沒場景,要數據沒數據,你說它有什么價值?而且一上來估值這么貴。”朱嘯虎在訪談中透露,早在2023年上半年他就堅定地拒絕了投資任何中國大模型初創公司,理由是這些公司在場景和數據方面缺乏顯著優勢,且估值過高,不具備投資價值。朱嘯虎以“AI四小龍”(云從科技、商湯科技、依圖科技和曠視科技)舉例,并表示沒有幾個投資人從“AI四小龍”身上賺到錢。
而回到大模型,盲目投資的結果可能還不如“AI四小龍”,因為大模型變現的難度仍然很高,并且投入極大。
他特別提到GPT-4乃至GPT-5級別的研發投入巨大,做GPT-4級別的大模型研發至少需要四五千萬美元,而GPT-5級別的研發費用可能高達數億美元。但結果的不確定性極高,尤其是在開源技術可能隨時迎頭趕上的背景下,初創公司是否有膽量和實力承擔如此高昂的風險。
但朱嘯虎也并非對中國AIGC產業失去信心,他更看好那些應用類的企業。在他看來,中國的AIGC應用其實已經在低調中實現了大爆發,只不過這些應用主要集中在To B領域,消費者感知并不明顯。他指出,當前許多AIGC公司正在通過垂直場景尋找商業化路徑,而非盲目追求大模型本身的迭代升級,這一點在中國市場尤為突出。盡管中美兩國在大模型底層技術上的差距顯著,但中國憑借豐富多樣的應用場景和數據優勢,在中間層應用層面擁有更多的創新空間。
他以自己去年投資的一家AI視頻面試公司以及一家AIGC視頻廣告公司舉例,透露這些垂直應用類的AI企業都有效果出色的產品,并且依靠中國的產業鏈形成獨特優勢。 “抄(這些企業的應用)是很難的,很多垂直領域,都要積累數據、積累優化。他們60%~70%客戶授權監控效果,就知道哪些視頻適合淘寶,哪些適合小紅書,哪些適合抖音,有閉環數據反饋。”
相比之下,朱嘯虎認定AIGC行業To C的機會還沒有到來,什么時候每個手機上都有大模型,To C應用才可能會爆發。
談及中美大模型公司與科技巨頭之間的關系時,朱嘯虎認為美國的大模型公司可能會更多地被巨頭收購,而在中國,由于巨頭自身已有多個團隊布局相關領域,對外部大模型公司的并購意愿相對較弱,同時給出的價格也可能不盡如人意。他還分享了關于市場競爭加劇導致大模型服務價格急劇下降的現象,以及對未來大模型公司商業模式可持續性的擔憂。
朱嘯虎的觀點并非孤立,越來越多的投資者持有類似的看法,但出于各種原因并未公開表達。他始終堅持一個原則,即在當前環境下,企業應盡可能減少燒錢行為,每一輪融資都當作最后一次,確保自我造血的能力。企業的首要任務是活下去,然后才有機會發展壯大。
訪談中,朱嘯虎多次提及“活下去”“不燒錢”和“馬上能變現”,并結合自身投資經歷,反思了曾經錯失字節跳動(即字節跳動創始人張一鳴的早期項目)的案例,強調在投資決策中既要關注數字指標,又要洞察創始人的特質。但他同時也坦承,某些優秀企業家的成功之處在早期的確難以預見。
朱嘯虎在AIGC領域的投資觀念中傳達了一個強烈信號:無論何時何地,尤其是在技術快速發展且市場形勢復雜的當下,務實與理性的商業化視角才是應對不確定性的有力武器。盡管未能預見到每一個獨角獸企業的誕生,但只要堅守不燒錢、快速變現的原則,企業在瞬息萬變的科技洪流中依然有可能找到屬于自己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