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穎鹿 宋鳳軒
【摘要】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明確提出“堅定不移走全體人民共同富裕道路”, 黨的二十大報告將“構建初次分配、 再分配、 第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制度體系”作為“著力促進全體人民共同富?!钡幕A性制度安排, 并提出加大稅收對分配的調節力度。在實現共同富裕的過程中, 稅收在優化資源配置、 調節收入與發展差距以及均衡分配格局方面起到重要作用?;仡櫸覈餐辉5奶剿鳉v程, 稅收作為宏觀調控的重要經濟杠桿, 其改革實踐與共同富裕目標一脈相承, 相互促進。通過剖析稅制改革同共同富裕目標之間的內在機理, 明確稅制改革推動共同富裕實現的著力點, 并據此提出具體的稅制改革路徑, 為構建共同富裕目標下的稅收制度提供參考。
【關鍵詞】稅制改革;共同富裕;直接稅;間接稅;三次分配
【中圖分類號】 F812.42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4-0994(2024)01-0102-6
一、 引言
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 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特征。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了“分配制度是促進共同富裕的基礎性制度”, 并將“完善個人所得稅制度, 規范收入分配秩序、 規范財富積累機制”作為優化分配制度的重要稅收措施??梢?, 形成合理有序的收入分配格局是新時代共同富裕的重要體現(羅娟和彭偉輝,2022)。在現階段共同富裕目標下, 稅收作為重要的財政工具, 在國民收入分配各個環節都起到關鍵作用。
實現稅制結構優化, 需要在深入理解共同富裕的基礎上不斷推進(蔣震,2022)。從宏觀角度來看, 共同富裕的內涵包含兩個層面, 一是如何實現富裕, 二是如何實現共同富裕(楊志勇,2021)。具體到收入分配上, 共同富裕以實現收入為依據的“中間大、 兩頭小的橄欖型分配結構”為目標(岳希明和范小海,2022)。從國民經濟各部門的稅收貢獻分配來看, 居民部門的直接稅貢獻顯著高于間接稅, 從這一角度審視, 直接稅更能起到部門之間的收入分配調節作用(詹靜楠和呂冰洋,2022), 這與稅制結構優化目標不謀而合, 直接稅正是實現這一契合點的關鍵工具(楊志勇,2022)。間接稅多使用比例稅率, 其累退性會對收入分配產生逆向調節, 但更有利于實現共同富裕中的效率目標(代志新等,2022)。綜合以上觀點, 不少學者都從共同富裕視角出發, 對稅種設置(張平等,2023;陳少克和王銀迪,2019)、 稅制要素安排(韓學麗,2022;朱青,2021;谷成和張洪濤,2021)以及稅收征管(王麗娜,2021;馬洪范等,2021)等方面進行了具體的稅制優化設計。
在共同富??蚣芟卵芯慷愔聘母铮?不可孤立地研究直接稅或間接稅, 而應將其放到整個稅制體系中, 正確處理直接稅同間接稅的比重關系, 促進二者在結構、 功能方面的協調配合。“十二五”規劃、 “十三五”規劃、 “十四五”規劃持續對“優化稅制結構”“提高直接稅比重”進行決策部署, 因此提高直接稅占比, 實現稅制結構優化是當前稅制改革的核心內容。短期內, 可實施“加減并舉”的方式。“加法”方面, 應完善直接稅稅種, 提高自然人直接稅貢獻, 并通過個人所得稅、 房地產稅、 遺產稅等稅種的完善、 開征以及提高征管水平等路徑實現(胡洪曙和王寶順,2017;蔣震和劉穎,2021); “減法”方面, 通過減稅降費政策, 降低以增值稅為首的間接稅收入, 以企業減負→工資、 分紅增加→個人所得增加→個人所得稅收入增加的傳導方式, 直接、 間接共同作用, 帶動實現直接稅比重的提升(馬海濤和陳宇,2021)。長期來看, 應注意稅制改革的步驟性, 在“結構—功能”的分析框架下優化“直間結構”, 發揮不同稅種的多種功能, 推動稅制由“收入導向型”向“發展導向型”轉變(張守文,2021)。
通過對國內外研究現狀進行分析, 關于稅制改革推動共同富裕實現的研究還有待深化。在效率與公平方面, 以往對共同富裕下稅制改革的研究相對更注重對公平性的探討, 關于直接稅調節功能的研究較多, 而將直接稅與間接稅共同納入研究體系、 研究如何構建效率和公平兼顧的稅制結構還有待深入; 在分配環節方面, 以往關于稅收調節作用的研究聚焦再分配環節, 而將國民收入三次分配綜合納入稅制結構分析框架、 整體布局稅制改革的研究還有待強化。本文則從以往研究的薄弱環節出發, 以三次分配為基礎, 將稅制改革研究置于共同富裕框架下, 研究稅制改革促進共同富裕實現的內在機理、 改革著力點, 并提出構建促進三次分配協調統一的稅制改革路徑, 為推動我國稅制結構優化、 加速實現共同富裕提供一種可行思路。
二、 稅制改革推動共同富裕實現的內在機理
(一) 初次分配: 以間接稅為主體的減稅帶動社會產出和效率提升
共同富裕首先要解決財富創造的問題, 只有有了財富基礎才能討論財富分配的問題, 否則無論“蛋糕”分得多么公平, 每一個社會成員得到的部分還是達不到“富裕”的程度, 這在國民收入分配中主要體現在初次分配階段。從三次分配順序來看, 初次分配奠定了分配基礎; 從分配重點來看, 初次分配更加強調對資源的優化配置, 實現效率的提升。2017年黨的十九大報告中首次提出“中國經濟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增長階段”, 2020年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將高質量發展和共同富裕共同納入“十四五”規劃。在新時代背景下, 必須“在高質量發展中促進共同富裕”(習近平,2021)。在高質量發展的內涵下, 共同富裕對經濟增長也有了新的要求: 不但要“做大蛋糕”, 還要“做好蛋糕”——不僅要保證國民經濟增速, 更要以企業科技創新和創新人才帶動經濟效率的提升。
在初次分配中, 初始要素差異和市場經濟體制的不完善是影響分配差異和分配效率的主要因素, 而要素流動性是決定初次分配效率的關鍵性因素。盡管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 但稅收的職能效應也不可忽視, 這種效應發揮通常以間接稅為主、 直接稅為輔, 二者相配合, 通過稅制要素的調整實現稅收對價格和要素供求的調節, 進而影響要素流動性, 帶動形成全國統一大市場, 以初次分配調節強化共同富?;A。實現這一目標通常有兩條路徑: 一是以減稅降費政策激勵企業生產, 提高綜合產出水平; 二是以科技創新稅收優惠政策提高整個社會的創新水平, 增加單位產出。第一條路徑下: 以2016年“營改增”為起點, 我國開始實施一系列減稅降費政策, 增值稅、 關稅以及企業所得稅的多重優惠政策重點向制造業和小微企業傾斜, 其乘數效應直接大幅度降低了實體經濟相關企業稅負, 刺激了生產經營; 2020年我國出臺了一系列更加優惠的稅收組合政策, 2021年減稅降費額約1.1萬億元①; 2022年我國實施了更大規模的減稅降費政策。這些稅收優惠政策都有效地穩定了宏觀稅負, 極大地帶動了國內經濟的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升, 有力地提升了我國整體的“富?!彼?。第二條路徑下, 針對初創期、 成長期以及成熟期的創新型企業實行留抵退稅、 加計抵減等增值稅減免政策能夠緩解其融資約束、 激勵其擴大投資規模和技術人員雇傭規模, 提升企業創新積極性和整體創新能力, 同時也帶動了企業生產效率的提高。
初次分配中稅收對分配結構也發揮了一定的間接調節作用。例如, 消費稅主要通過調整稅率、 征稅范圍、 征稅環節影響應稅商品價格, 進而調節居民的消費結構和分配結構, 近年來隨著消費稅改革的推進, 其收入分配效應也不斷增強。
(二) 再分配: 以直接稅為重點的結構調整提升社會公平
再分配環節更加注重對共同富裕中“共同”的強化, 即對公平的追求。當前我國已進入中等收入國家行列, 并正在向高收入國家邁進, 解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是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的根本遵循。因此, 這一階段的主要任務是滿足人民對公共產品不斷提高的需求, 對再分配力度也有了更高的要求。隨著國民收入的不斷提高, 財產性收入不斷增加, 再分配乃至第三次分配對共同富裕的調節作用將更加明顯, 相比于第三次分配的補充作用, 再分配對初次分配后形成的收入分配格局的調節作用更為關鍵。
共同富裕要求實現全部區域、 全體人民共同富裕, 再分配環節中稅收又是重要的政策手段。此時, “共同”表現在稅收上, 直接體現為直接稅調節水平的高低, 政府主要通過對個人或家庭征收所得稅和財產稅以限制高收入群體收入的過快增長和積累, 通過對企業征收所得稅促進區域間均衡發展, 而累進性是影響稅收調節能力(再分配效應)高低的重要因素。在所有稅種中, 個人所得稅是公認的最具累進效果的稅種, 其他稅種, 如房地產稅等也具有較為顯著的累進性。相比于這些直接稅, 間接稅具有更強的累退效應, 這一結論也被很多學者所證實(代志新等,2022;岳希明,2021)。這不僅要求以企業所得稅的合理調整助力地區間發展差距可控, 更加要求通過個人所得稅和財產稅的調節實現各階層收入差距的縮小, 最終實現城鄉區域協調發展、 收入分配公平的共同富裕。
在城鄉區域協調方面, 經濟發展相對落后的地方政府通過區域性稅收優惠政策設置, 以稅收減免、 稅收返還等方式減輕企業和個人在所得稅、 增值稅以及附加稅方面的稅負, 以吸引投資、 帶動欠發達地方經濟發展, 縮小地區間差距。當然, 若區域性稅收優惠設置不當, 會導致地區間惡性稅收競爭, 部分企業和個人利用“稅收洼地”進行避稅, 削弱政策效應。
在收入分配公平方面, 個人所得稅的“共同”效應主要表現在對流量收入差距的調節上, 通過累進稅率和級距的設置、 專項附加扣除制度的完善、 稅制模式的調整以及征管方式優化縮小不同收入階層可支配收入差距。財產稅的“共同”效應則表現為對存量財富差距的調節, 主要通過房地產稅、 遺產稅和贈與稅實現。其中, 房地產稅主要通過對房地產保有環節征稅, 降低居民收入不平等程度(詹鵬和李實,2015), 同時還通過轉移支付改善中低收入階層的住房和公共服務水平, 起到雙重調節作用(黃瀟,2014)。遺產稅和贈與稅是對財產代際分配進行調節的主要稅種, 通過對高收入群體積累的財富進行征稅, 削弱父代和子代之間在收入與財富積累上的關聯程度, 縮小“先富群體”與“后富群體”的財富差距, 強化先富帶后富效用(代志新等,2022), 增強階層流動性, 為共同富裕的可持續創造良好的外部環境。各直接稅稅種的組合發力能夠進一步增強稅收的再分配效應, 為促進“共同”提供制度保障。
(三) 第三次分配: 稅收激勵對前兩次分配的補充調節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首次將第三次分配納入分配制度體系, 并提出重視第三次分配的作用。第三次分配作為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的功能補充, 是黨在新發展階段促進共同富裕的重要制度安排, 具體的制度設計直接影響到個人和企業參與慈善捐贈的積極性。需要注意的是, 不同于初次分配和再分配, 第三次分配是建立在捐贈者自愿參與社會公益事業基礎之上的, 需要發揮物質激勵和精神激勵的雙重效用, 其中精神激勵更多地依賴于整個社會的文明發展程度, 而物質激勵則能夠更加有效地提高當前發展階段社會成員的社會責任感, 進而更多地投身慈善事業, 增強第三次分配的調節效果。
在物質激勵體系的構建中, 相較于其他激勵政策, 稅收的作用更為直接。稅收激勵政策主要通過直接稅稅收優惠的方式進行: 一方面, 稅收優惠直接作用于捐贈者的收入或財產, 減輕其稅收負擔, 讓捐贈者直接感受到捐贈行為帶來的物質益處; 另一方面, 通過稅收優惠政策激勵更多的個人和企業投身慈善事業, 從物質激勵內化為自覺, 有利于培養納稅主體的捐贈意識, 帶動社會文明程度的提升。
三、 稅制改革推動共同富裕實現的著力點
(一) 初次分配注重“富?!?, 間接稅和直接稅改革協同配合
根據稅收經濟效應理論, 稅收對國民經濟的影響不局限于收入分配, 還會通過宏觀稅負和稅制結構的調整作用于經濟增長(潘文軒,2022)。初次分配中稅收設置更加側重于如何通過合理宏觀稅負、 優化稅制結構促進要素的合理流動, 實現經濟的快速增長。在共同富裕目標下, 初次分配中稅制改革方向的設定既要保證對“富?!钡淖非?, 又要滿足“高質量”發展路徑。
在初次分配中, 經濟增長是基礎, 創新是發展的第一動力, 稅制改革是促進經濟效率提升的重要工具。以稅制改革激勵地方政府、 企業以及個人提高創新投入, 提升科技成果轉化效率和人力資本生產率, 才能有效助力“富?!彼降奶嵘ㄖ袊悇諏W會課題組和汪康,2022)。面對發展方式由數量擴張轉變為以質促效、 發展動力由外源式動力轉變為內生動力的趨勢, 稅制結構的設計與政策體系的改革應與之相匹配, 共同發揮間接稅與直接稅稅收優惠政策對創新的激勵作用, 引導要素不斷向創新領域聚集, 增強整個社會的科技創新能力, 以高質量發展促進“富?!?。
盡管初次分配中稅制改革重點在如何實現“富?!鄙?, 但把握好區域間、 行業間的稅負公平更加有助于要素在全國范圍內的流動。區域稅負上, 我國生產銷售企業主要位于經濟發達的地區和城市, 而流轉稅為主體的稅制結構直接導致了稅收向生產地集中、 稅負向消費地轉嫁的局面, 進而加劇區域稅負非均衡, 影響區域協調發展。行業稅負上, 一些壟斷企業(如壟斷性國有企業)和壟斷行為(如互聯網企業數字壟斷)造成資源流動性受阻, 部分企業在市場競爭中占據決定性優勢, 這會進一步加劇行業間的收入差距, 同時也不利于城鄉收入差距的縮小。因此, 在稅制改革中應把握好初次分配中效率與公平的關系, 需要處理好間接稅同直接稅的關系, 以稅制結構優化有效引導要素資源流向, 提升資源配置效率。
(二) 再分配突出“共同”, 構建城鄉區域協調發展、 收入分配公平的直接稅調節體系
解決好不平衡不充分發展問題, 才能更好地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這一目標。共同富裕要求縮小地區間發展差距和收入分配差距, 再分配階段的稅制改革應聚焦“共同”, 通過加大所得稅、 財產稅的調節力度, 實現直接稅比重的提升, 推動構建城鄉區域均衡發展、 收入分配更加公平的直接稅調節體系。從城鄉區域發展來看, 部分地方政府為了吸引更多資本流入, 實行過于優惠的企業所得稅政策, 導致地方惡性稅收競爭的現象依然存在, 中西部地區“逐低”同東部地區“逐頂”形成鮮明對比(劉清杰和任德孝,2018); 從收入分配來看, 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 2015 ~ 2020年我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基尼系數由0.462增長至0.468②, 個人所得稅的調節效應還有待增強。
城鄉區域均衡發展方面, 根據楊森平和陳麗敏(2022)的研究結論, 企業所得稅競爭對稅收可持續增長的抑制效應顯著低于增值稅, 且欠發達地區較發達地區更為明顯。稅收可持續性增長為保障地區稅源的可持續性增長、 規范地方稅收競爭提供了重要保障, 且企業所得稅是企業主要的稅負組成, 在實際征管中也存在較大的改進空間。因此, 再分配環節對區域發展差距的調節應以企業所得稅改革為主要方向。
收入分配調節方面, 共同富裕下的稅制改革應全面考慮到傳統的稅制結構問題和新時代面臨的稅收要素調整問題, 在此基礎上圍繞所得稅和財產稅兩大方向進行改革。所得稅上, 綜合確立“提低、 擴中、 調高”的個人所得稅改革方向, 充分考慮直播帶貨等新業態從業人員的稅收問題, 妥善處理勞動性所得稅負和資本性所得稅負的關系, 最大限度地發揮個人所得稅在調節各階層的收入差距中的作用。財產稅上, 從世界范圍來看, 一個典型、 完整的財產稅體系應包括對靜態財產征收的房地產稅和對財富代際轉移征收的遺產稅, 而當前我國財產稅體系仍不完善, 直接稅調節效應發揮受限; 同時, 考慮到房地產財富效應日益擴大、 收入長期不平衡積累以及財富代際傳遞加劇階層固化三因疊加的現狀, 財產稅制完善迫在眉睫。房地產稅應以“立法先行”為原則, 圍繞“調節靜態財富差距”進行稅制設計, 對存量房產征稅以調節存量收入差距, 推動構建以房地產稅為主體的地方稅體系; 遺產稅和贈與稅的設計應以規避財富的代際轉移造成階層固化為原則, 通過重點調節高收入群體的靜態財富, 增強財產稅的再分配功能。
(三) 第三次分配再促“共富”, 增強稅收對捐贈行為的激勵作用
改革開放以來, “鼓勵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目標已經實現, 新時代下要將“先富帶動后富”理念融入第三次分配, 鼓勵先富起來的人對社會做出更大的貢獻, 以多元化的方式“先富帶動后富”, 最終實現共同富裕, 慈善捐贈正是第三次分配的重要組成。根據《2020年度中國慈善捐贈報告》, 2020年我國共接收境內慈善捐贈2086.13億元, 同比增長37.06%, 占GDP比重為0.21%。盡管相比2019年我國慈善捐贈事業有了明顯提升, 但無論是絕對額還是相對額, 我國同發達國家之間都存在較大差距。在捐贈主體中, 企業和個人捐贈分別達到1218.11億元和524.15億元, 兩者捐贈總額占比達83.52%。可見, 企業和個人是慈善捐贈事業的中堅力量, 要強化第三次分配效果, 應主要從對企業和個人的激勵方面進行稅制設計。
從當前我國的稅種結構來看, 所得稅是激勵捐贈行為的主要稅種, 其主要以物質激勵(稅收優惠)的形式強化納稅主體的捐贈動力。在所有納稅主體中, 高收入群體和企業具有更強的捐贈能力和捐贈意識, 他們往往更加注重自身行為的社會認同, 所得稅優惠政策向這部分個人和企業的捐贈行為傾斜, 不僅有利于優化收入分配的最終格局, 而且能夠加深個人和企業對共同富裕的理解, 從物質和精神兩個方面推動共同富裕。此外, 部分稅制較為完善的國家還通過遺產稅和贈與稅設計鼓勵富豪的捐贈行為, 我國也應結合國情進行適當借鑒。
四、 稅制改革推動共同富裕實現的路徑選擇
(一) 優化間接稅設置, 提高初次分配質效
1. 提高減稅降費施策精準度, 實現全社會總產出和效率雙提升。在當前經濟下行背景下, 我國減稅降費規模較大, 要在穩定經濟的前提下保證一定水平的經濟增速, 需要提高減稅降費政策精準度, 這不僅有利于提升政策效率, 帶動全社會總產出增加, 促進“富?!蹦繕说膶崿F, 還能夠保持政策可持續性, 為后續稅制改革提供制度基礎。
無論是疫情之下備受打擊的制造業等傳統行業, 還是新業態下催生的平臺經濟等新興行業, 中小微企業都是中低收入階層的主要就業方向, 也是我國市場主體的重要組成??紤]到共同富裕下經濟發展和穩定就業的雙重目標, 對中小微企業, 尤其是受外部環境影響嚴重的中小微企業的稅收支持都應得到重視。在下一階段的減稅降費中, 應通過間接稅與直接稅優惠政策精準對接中小微企業發展, 促進國內經濟恢復與發展。一方面應進一步完善并落實增值稅抵扣制度, 取消一般納稅人簡易計稅方法, 降低增值稅扭曲效應; 擴大增值稅留抵退稅范圍, 降低制造業留抵退稅適用條件, 促進制造業高質量發展; 適時簡并三檔稅率為兩檔稅率, 盡可能減少企業超額負擔, 最大限度地維護稅收中性原則, 直接提高企業的生產積極性和社會總產出。另一方面, 應重點擴大中小微企業費用扣除范圍, 適時取消補充社會保險基金稅前扣除比例上限, 適度提高職工福利費、 工會經費以及職工教育經費三項費用稅前扣除比例, 提升企業為職工謀福利的積極性, 同時對建立工資增長機制的中小微企業明確給予稅收減免, 以企業所得稅優惠政策間接引導企業構建合理的工資福利制度。
2. 優化激勵創新的稅收優惠政策, 以高質量發展促“富裕”。根據蔡偉賢等(2022)的研究結論, 對民營企業、 高新技術企業以及成熟期企業實施增值稅留抵退稅, 能夠顯著激勵其研發創新行為。在未來增值稅優惠政策設計中, 應以這三類企業為重點, 實施以增值稅優惠為主, 以企業所得稅優惠為輔的稅收優惠“組合拳”, 降低科技企業稅負, 有效激勵企業增加創新要素投入, 提高高素質勞動者占比和全要素生產率, 進而提升人力資本的經濟貢獻度, 增強整個社會的創新能力。
3. 完善消費稅和開征壟斷稅, 促進區域均衡發展。轉變間接稅為主體的稅制結構應成為稅制改革的主旋律, 相對降低間接稅比例是一個方面, 優化間接稅內部結構也同樣關鍵。面對區域消費稅稅源非均衡配置問題, 《國務院關于印發實施更大規模減稅降費后調整中央與地方收入劃分改革推進方案的通知》(國發〔2019〕21號)改革方案提出消費稅征稅環節后移下劃地方, 這對于補充地方稅源、 充實地方財政收入、 推動地區均衡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在下一階段的具體政策設計中, 為了最大限度地發揮消費稅的分配效應, 同時保證改革效率, 應分區域、 分步驟地實施消費稅改革方案。首先, 按照消費地原則劃分稅收, 保證經濟發達、 消費能力較強省份的積極性, 同時對經濟欠發達、 消費能力較弱省份傾斜消費稅稅源以補償其財政缺口, 均衡區域間財力, 兼顧政策的效率與公平。其次, 消費稅征稅環節后移改革應循序漸進, 優先對具備條件的應稅消費品實施, 待條件成熟后再全面推行。
針對壟斷造成的行業收入差距, 應強化對壟斷性企業及壟斷性行為的征稅。一方面, 現行稅種的設置對壟斷性企業、 壟斷性行為的抑制效果非常有限; 另一方面, 隨著互聯網經濟的成熟, 一些互聯網企業的數字壟斷行為被排除在現行稅制體系之外, 既造成稅源流失, 又加劇了行業差距。鑒于此, 應盡快對壟斷性企業征收壟斷稅, 對互聯網企業的數字壟斷性行為開征數字服務稅, 提高壟斷成本, 促進區域要素資源自由流動, 優化社會分工, 從而加速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建成。
(二) 強化直接稅調節功能, 構建更加公平的再分配格局
1. 強化企業所得稅征管, 促進區域協調發展。在再分配階段平衡城鄉區域發展差距方面, 鑒于當前部分地區存在惡性稅收競爭, 企業所得稅改革應重點清理、 規范已出臺的地方性稅收優惠政策, 同時核查并及時廢止現存違法違規的稅收優惠政策, 維護財政收入分配秩序的嚴肅性。通過規范企業所得稅征管: 一方面為納稅主體創造更加公平的市場競爭環境, 在再分配過程中達到機會均等; 另一方面, 能夠有效促進資本流動對區域差距的調節, 引導地區產業結構優化, 以地區高質量發展縮小地區差距, 促進區域協調發展。
2. 進一步完善個人所得稅, 強化對個人流量收入的調節。
(1) “提低”方面, 當前個人所得稅60000元/年的費用扣除標準對絕大部分低收入階層予以免稅, 從稅收角度來看, 實現“提低”空間不大, 但從企業角度來看, 對提供公益性崗位、 雇傭有特殊困難的低收入者的企業予以所得稅優惠可提高其雇傭低收入者的積極性, 間接實現“提低”的作用。
(2) “擴中”是形成“橄欖型”分配格局的關鍵, 降低中等收入群體的個人所得稅稅負顯得尤為重要。從稅制設計上, 可考慮在當前7級累進稅率的基礎上, 合并中間5級稅率為3級, 同時進一步擴大前3檔稅率級距, 讓更多的中等收入階層享受到相對低的稅率, 以此相對提高其可支配收入; 從專項附加扣除設置來看, 當前7項專項附加扣除均為定額扣除, 考慮到稅制改革政策的長效性與共同富裕的階段性, 短期可保持定額的扣除方式, 中長期來看, 應建立動態的個人所得稅專項附加扣除機制, 將扣除標準同個人工資標準、 家庭收入水平等要素掛鉤, 漸進式完善扣除機制, 讓更多的工薪階層享受更多的專項附加扣除, 增強個人所得稅的“擴中”效應。
(3) “調高”方面, 對高收入群體課以更高的稅率, 這一事實本身就會顯著影響收入分配結構(張玄等,2020)。本文認為此處的“調”應從兩個方面去理解: 一是“限制”, 通過征收更多的所得稅限制高收入群體收入過快增長; 二是“調節”, 通過調整高收入群體的個人所得稅設置, 激勵這部分人對創新的追求, 以高人力資本提升整個社會的創造力。這樣, “調高”不僅要解決收入分配公平問題, 還要解決效率問題。在個人所得稅設計上, 首先邊際稅率的設置應考慮國內政策導向與國際競爭雙重因素, 重點關注技術、 資本、 人才等對經濟發展影響較大的要素流動方向。單純降低最高邊際稅率只會讓個人所得稅收入繼續降低, 削弱其調節能力, 因此可保持最高邊際稅率保持不變, 同時對科技創新人才實施優惠邊際稅率, 既做到了減稅, 同時對創新形成針對性激勵, 為未來涵養了稅源, 對增強個人所得稅調節效應的可持續性、 提升社會產出效率具有更強的促進作用。其次, 鑒于高收入群體的多元化收入中資本利得占比較高, 應繼續完善綜合與分類相結合的個人所得稅征稅方式, 未來分步驟將財產轉讓所得、 財產租賃所得以及股息紅利等資本性所得納入綜合征收, 并考慮適時對這一部分收入額外征收資本利得稅, 進一步“調高”。最后, 加強對高收入行業的高收入群體所得來源的確認與監控, 及時將新興的直播帶貨、 網絡主播等新業態高收入群體收入納入個人所得稅監管范疇, 推動隱性收入顯性化, 防止稅源流失。
3. 健全財產稅體系, 強化對個人存量收入的調節。
(1) 加快推進房地產稅立法。短期內, 兼顧公平和效率的“寬稅基低稅率”應是我國房地產稅的最佳選擇, 較為簡便的比例稅率更加適合現階段房地產稅征管, 同時配合一定的減免政策, 盡可能降低房地產稅對居民行為的扭曲效應, 以完善的稅種設置增強稅收對存量收入的調節作用。2021年10月23日通過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授權國務院在部分地區開展房地產稅改革試點工作的決定》中明確了房地產稅的地方稅屬性, 同時賦予試點地方政府制定實施細則的權力, 因此長期來看, 應逐步提升稅率、 降低減免, 為構建以房地產稅為主體的地方稅體系、 增強地方財力提供保障。
(2) 適時開征遺產稅和贈與稅。遺產稅和贈與稅的征收同樣需要落實稅收法定原則, 立法先行。在具體稅制設計上, 從“共同”理念出發, 相比于個人所得稅和房地產稅, 遺產稅和贈與稅作為一種“富人稅”, 對于抑制高額財富的代際積累、 增強稅收調節功能更為有效。正是這種顯著的“調高”作用, 使得其征稅范圍的設置不能像個人所得稅和房地產稅那樣廣泛, 較高的免征額更加符合稅種屬性, 而稅率可按照個人所得稅的設計思路實施超額累進稅率, 強化對財富的再分配。遺產稅和贈與稅調節功能的發揮不僅存在于再分配環節, 同時還內化于第三次分配。從國際視角來看, 征收遺產稅的國家均對慈善捐贈設計了抵扣制度, 引導和鼓勵捐贈行為。因此, 未來我國遺產稅和贈與稅可針對捐贈行為設置稅前扣除、 減免稅等稅收優惠, 降低捐贈者的捐贈成本, 鼓勵更多的高收入群體參與慈善捐贈, 有利于完善我國福利捐贈制度、 提升第三次分配效果。當然, 新稅種的開征對納稅主體來說是一種稅負的增加, 一定程度上會影響高收入群體創造財富的積極性, 同時過重的稅負還可能造成稅源流向海外, 影響征稅效果。因此, 遺產稅和贈與稅的初始稅負不宜過重, 可預先設置較高的起征點, 待制度成熟后再適時調整。
(三) 提高捐贈行為的稅收激勵力度, 強化第三次分配調節功效
鑒于當前我國在第三次分配的稅收優惠方面還存在較大優化空間, 本文建議盡快完善對慈善捐贈行為的稅收優惠, 強化第三次分配的補充調節作用。從優惠方向來看, 對慈善捐贈行為的稅收優惠政策不僅要在捐贈端進行完善, 還要在受贈端優化設置, 兩端發力, 協同推進第三次分配, 加快共同富裕進程。
當前我國在增值稅、 企業所得稅和個人所得稅中均對慈善捐贈進行了減免優惠, 但對慈善捐贈行為激勵程度還有待加強。從捐贈端來看, 將捐贈行為同所得稅實際稅負相聯系, 鼓勵個人, 尤其是高收入群體和企業自愿參與捐贈。個人方面, 結合再分配環節對個人所得稅的調整對策, 在第三次分配環節設置個人所得稅特別優惠政策, 取消個人捐贈免稅限額, 能有效激勵高收入群體的捐贈熱情, 同再分配環節形成政策互補。企業方面, 當前企業所得稅對企業捐贈實行年度利潤總額12%以內扣除、 超過部分允許結轉以后3年內扣除的優惠政策, 在共同富裕階段性目標要求下, 應進一步激勵企業的捐贈意愿, 分步驟提高扣除比例、 增加結轉年限。待到社會慈善捐贈事業成熟時, 可考慮出臺大額捐贈、 慈善信托方面的稅收優惠政策, 進一步引導社會形成正確的財富觀念, 增強第三次分配的補充調節作用。從適用門檻來看, 當前慈善捐贈稅收優惠僅限于企業和個人通過中國境內非營利的社會團體和國家機關進行的捐贈, 因此應進一步降低非營利社會團體的適用門檻, 保證捐贈路徑暢通。從受贈端來看, 現行個人所得稅只規定了特定人員所得和經財政部門批準的所得可減征個人所得稅, 應進一步擴大享受稅收優惠的受贈主體范圍, 提高對受贈主體受贈物資的個人所得稅減免力度, 打通從捐贈端到受贈端的稅收阻力, 合力提升激勵效應。
【 注 釋 】
1 數據源自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官方網站https://www.gov.cn/xinwen/2022-01/27/content_5670654.htm。
② 數據源自國家統計局官方網站https://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zb=A0A0G&sj=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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