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果時光

1

每年夏天，吳桐都要去鄉下的奶奶家住上幾天。村子里到處都是沙果樹，正是掛果的季節，小丫就帶著吳桐摘沙果吃。小丫家在奶奶家隔壁，吳桐和小丫從小就在一起玩了。最好吃的沙果長在村頭老劉家，小丫趁老劉頭不注意，爬上樹摘給吳桐吃。就是被老劉頭發現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老劉頭很給吳桐面子，總說：“看看人家城里孩子，文文靜靜。”

沙果樹在風中沙沙地搖動著，歡迎著吳桐的到來。

才時隔一年，他都快認不出奶奶家了。其實不是奶奶家有變化，而是周圍人家的變化很大。最近幾年，村民們都翻蓋了新房，小丫家的新房子尤其寬敞氣派，把奶奶的房子襯托得又小又破。小丫的爸媽都進城打工了，掙得比吳桐父母還多呢。吳桐一家在城里也就是普通的工薪家庭，要是真幫奶奶翻蓋新房，恐怕還是很吃力的。奶奶一直沒動心，說老房子還能住，拆了重蓋就是浪費。其實，是奶奶舍不得讓兒子花這個錢。

奶奶摟著孫子高興得合不攏嘴。吳桐在這一年個子躥了一頭高，聲音也變得低沉，是個小小男子漢了。

小時候，很多人以為吳桐是女孩，小丫是男孩。小丫不僅像男孩，還像個野小子。她的皮膚黑得發亮，頭發總剪得短短的，亂蓬蓬的，像個鳥窩。

吳桐已經有兩年沒見過小丫了。他也不覺得有什么遺憾，自從他們長大了，就不像小時候那樣親近了。

奶奶在園中摘了很多菜，分出一半：“桐桐，你給小丫奶奶送點兒。”

吳桐一回村，奶奶就愛指使他干些跑腿的活兒，然后就得到夸獎：“哎喲，這大孫子可真招人喜歡，文質彬彬的真有禮貌……”這時候，奶奶就會掩飾不住地得意，會“不小心”透露：“學習也好，年級前十呢……”

吳桐拎著菜去了小丫家。小丫家新換的大門黑亮亮的，讓他想起了小丫曬得又黑又亮的臉。

他沒推開門，正遲疑著，看到門縫里有身影閃了閃，然后門從里面打開了，露出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是小丫。

小丫的頭發長了，皮膚也白了，好像變了一個人。

小丫看著吳桐，也露出疑惑又恍然大悟的表情，把他請進了院子。

若有若無的香氣飄了過來，吳桐仔細看，小丫化著淡淡的妝呢！吳桐班上也有女生偷偷化妝，他第一次發現同桌化妝時，還以為她偷吃了辣條，把嘴唇辣紅了。因為這件事，他得到了同桌一個大大的白眼。

小丫把菜籃子接過去，說：“其實我家菜也多得吃不完。”又說，“如果我爸媽在家就好了，我爸一頓能吃很多飯和菜。”

“你沒去你爸媽那兒過暑假嗎？”吳桐問。

“剛回來。”

“怎么不待到暑假結束？”

“和他們沒啥說的，一說話就吵架。他們上班很忙，一回家就讓我學習，還說他們出來打工都是因為我。真是的，明明是他們想多掙錢，想換大房子，可是換了又怎么樣？他們也住不到……”

回到家后，奶奶聽說小丫在家，臉色一下變了：“這個小丫，小時候看著還挺好的，現在一點都不懂事，天天臭美，學習成績也不好。她爸媽那么辛苦掙錢都是為了誰啊。還是我大孫子好，學習這么好，又懂事……”

2

第二天，吳桐剛把帶來的閑書拿出來，奶奶就不嘮叨了，但仍忍不住自言自語夸著：“放假也不偷懶呢！小丫奶奶都得眼氣死。”奶奶認為只要讀書就是好的。

說曹操曹操到，小丫奶奶推開大門進了院子：“哎呀，桐桐來了，真是越長越出息。”吳桐急忙打招呼。其實他本身是個不愛多說話的孩子，但現在被奶奶加上懂事的人設，就得按照這個劇本來演。

“比小丫強多了！你倆可是同歲呢！”小丫奶奶又說。

“別這么大聲，小丫聽見又該生氣了。”奶奶提醒她。

“我一會兒要去地里，可小丫這孩子害怕一個人在家。”小丫奶奶說。

“讓她來這兒玩。”奶奶說。

“她還不來。這孩子真是越大脾氣越怪，讓桐桐過去陪她一會兒吧。”

奶奶心里不愿意，但也不好意思拒絕，嘀咕著：“給小丫也帶一本書，可別跟她學壞了，我孫子可乖著呢……”

吳桐跟著小丫奶奶進了屋子。新蓋的大瓦房寬敞明亮，家里收拾得整整齊齊，小丫坐在書桌前涂著指甲油。小丫奶奶一看，又數落她一通后才急忙走了。

奶奶一走，小丫就把指甲油一收：“走，咱倆去摘沙果吃！”小時候的那個小丫又回來了。

他們來到村頭，老劉頭進城跟兒子住了，沙果樹沒人打理，樹上掛滿了果子。小丫幾下爬上樹，招呼吳桐：“你也上來吧！”

吳桐有點犯難了，這個他可不在行。以前他都是等在下面的。他試了幾次，終于狼狽地爬上來了。

兩個人坐在樹上，邊上都是沙果。小丫摘了一個，嘗了起來：“沒有以前好吃了。”

吳桐也吃了一個，確實又酸又澀又苦，吳桐的臉皺成了核桃狀。也許小時候他們不怕酸。

“不過沙果樹真好看啊！”小丫說。

可不是，一個個沙果掛在枝頭，在陽光下閃著光。日光透過枝葉灑下點點光斑，跳躍著，好像時光從未走遠。

“還是小時候好，長大了沒意思！”小丫嘀咕說。

“怎么了？”吳桐小聲問。

“反正一切都很討厭，我去爸媽那兒，他們天天嘮叨個沒完。我就去商場溜達，可是有個男人總跟著我，嚇得我都不敢出門。可爸媽卻很生氣，說是因為我化妝了，不像個好孩子的樣子，才有人跟著的，我一氣之下回了家，可奶奶也說這事怪我，一個女孩到處瞎溜達什么……”

難怪小丫一個人在家時也把門反鎖了。吳桐想起班上女生也說過在公交車上遇到色狼的事。他講了這事，小丫認真聽著，忽然問：“她們都愛美嗎？”

有的愛美有的不愛美，吳桐講了講同桌涂口紅的那個笑話，小丫也笑了，差點從樹上掉下去。她還要聽吳桐講班里女生的故事，吳桐就亂說一氣，把班里每個女生都添油加醋介紹一遍，講著講著，他發現每個女生都不一樣。

“廢話，每個人當然都不一樣，連樹葉都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呢！”小丫指著沙果樹的葉子說。

“對，每片葉子都是獨一無二的，每個人也都是獨一無二的。”

“可是我家人都覺得我不如這個不如那個，跟你比就差得更遠了，比得我都討厭你了，但其實我不是真討厭你……”

吳桐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小丫。

3

兩個人往回走，小丫摘了一些沙果：“雖然直接吃不好吃，但是放上糖在鍋里一蒸，就變得酸酸甜甜了。”

晚飯后大家都出來納涼，吳桐本不想出去，可是奶奶非讓他陪著，其實她是想聽別人夸孫子呢。

小丫奶奶也在，她說：“桐桐多懂事啊，還有心陪著奶奶。小丫就不懂事，不出來陪我，還說我們天天東家長西家短，讓她耳朵磨出繭子了！”

“這孩子！”別的人也都跟著憤憤不平。小丫奶奶又說：“學習不好，還吃啥啥沒夠，今天非要蒸沙果，那玩意有什么吃的，加再多糖也能把牙酸掉！浪費東西她倒是最能耐！”

大家又紛紛稱是。這時，小丫忽然推開大門慢慢走出來了，她小心翼翼端著大碗，里面是蒸好的沙果，糖水在大碗中蕩漾著，真怕灑出來呀。這是小丫端給吳桐的。

吳桐忽然鼓起勇氣對身邊的人說：“其實小丫有很多優點……”

周圍一陣寂靜，夕陽照到那碗沙果上，閃閃發光，是碗在顫抖，小丫哭了。

姜冰：文學愛好者，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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