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鳳
夏洛蒂·勃朗特是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的女作家,《簡·愛》使她成為享譽世界的作家?!逗啞邸分v述了女主人公簡·愛的人生故事,但小說的大團圓結局一直受到評論家的批評。他們認為,作者未能塑造出與男權社會作斗爭的新女性形象。然而,這樣的寫作恰恰反映了女性的困境。女性想盡一切辦法反抗男權,卻在不知不覺中被主流意識形態同化,最終不得不回歸家庭。這樣的作品不僅表現了女性的困境,也展示了不同思想觀念性別之間的沖突與妥協。本文將從巴赫金的對話理論出發,對簡·愛進行身份重構并作出詳細解釋,以說明作品和女主人公性格的復雜性。
一、對話理論
米哈伊爾·巴赫金是20世紀最偉大的理論家之一,他提出了一系列理論,如復調理論、狂歡化理論、對話理論等,引起了社會廣泛關注。對話理論是巴赫金思想體系的核心,貫穿于他的整個學術研究。對話理論的核心精神是對人的生存和價值的關注,對話是人的生存特征,語言的本質在于回答人的存在及人的本質問題。
(一)對話基礎:他者和他者的對話
巴赫金的理論并不局限于言語交流,還包括獨白和語境中不同思想和觀念的交流,這種對話被巴赫金稱為“對話性”,將其解釋為“自主的、同等能指的意識之間的一種特殊形式的互動”。對話的本質是對話性,對話性是敘事藝術的所在。
巴赫金提出兩個術語:“自我”和“他者”?!拔摇钡拇嬖谑俏易约?,除我之外即“他者”。對于作家來說,他所創造的東西也是他者。在對話中包括雙方,一方受另一方影響,一個人的自我建構總是受到他人對話的影響。具有社會特征的人,只有與他人發生關系,才能在世界上存在。
(二)對話形式:微對話和大對話
小說中的對話形式具有特殊性,一種是以雙聲形式為特征的微對話,另一種是大對話。對話滲透到小說中,使它成為雙聲,成為每個手勢及主角臉上的每個動作,使它抽搐和痛苦。微對話可以說是雙聲現象,它為兩個說話人服務,同時表現出兩個意圖,一個是說話人的直接意圖,另一個反映作者的意圖,這兩種聲音通過相互呼應形成了對話關系。這種雙聲形式可以體現在獨白中、對話中,以及人物思想和意識的沖突和分裂上。大對話不是人物之間真正的對話,而是文本或整個情節之間的交流。因此,小說所有內外部元素之間都具有對話性。所以,大對話有兩層含義:一是指人物思想與社會思想對立對抗的對話關系,另一個是作者和主人公之間的新對話。
(三)對話關系:作者與主人公的關系
對話關系有很多種,其中作者與主人公之間的對話是一種特殊情況,是讀者肉眼看不到的。作者和主人公之間的關系可以分為三類:首先,作者主宰主人公,主人公的行為和定位都通過作者描繪;其次,主人公主宰作者;最后,主人公是作者,這是自傳小說中常用的手法。
最吸引評論家和研究者的是第二種。主人公控制作者,但這不是人們所認為的那種關系。就第二種關系,重要的不是主人公在這個世界上是什么樣子,而是主人公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樣子,強調的是作者和主人公“擁有平等的話語權”,而不是創作小說的主觀性。因此,作者的主觀意識不能排除在主人公之外,整部小說無法跳過或逃離作者的整體意識框架。這種關系中的主人公擁有復雜的性格,是矛盾的人。
二、簡·愛的身份困境
在維多利亞時代,女性的社會地位很低,尤其是已婚女性,她們被視為男人的附屬物,沒有自由,被限制在家庭里,其創造力和經濟能力被壓抑和忽視。在很多情況下,她們還會受到騷擾甚至攻擊,這就是作者和簡·愛所處的社會,因此誕生了《簡·愛》這部反映女性意識的作品。
(一)父權社會中女性話語權的剝奪
在作品中,簡·愛的女性話語權無時無刻不被剝奪。在別人的話語中,簡·愛變成了一個完全軟弱的女人,沒有任何權利。在象征父權的里德舅媽家時,簡·愛沒有權利說出真實感受,也無法反抗不公。當里德舅媽問起簡·愛時,簡·愛不能質問她。里德舅媽對簡·愛說道:“簡·愛,我不喜歡吹毛求疵的人,也不喜歡問問題的人。一個孩子用這種方式和長輩頂嘴確實令人生畏?!碑敽啞酆图s翰·里德吵架時,簡·愛受到約翰·里德的質疑—“什么!什么!他叫道”。蓋茨黑德府的每個人都不把簡·愛當回事。當簡·愛和布羅克赫斯特說話時,她也被質疑:“喂,簡·愛,你是個好孩子嗎?”正是由于缺乏說話的機會,人們把簡·愛看作一個行為不端的壞孩子。圣約翰向簡·愛求婚時的言語也影響了她—“我可以做他想讓我做的事:我被迫看到并承認這一點”。這再次表明,女性被剝奪了說話的權利。
(二)父權社會中的女性現狀
維多利亞時期,女性的生活現狀體現為無權、無錢、無自由。在舅媽家,簡·愛不能反駁,否則她就會遭到虐待并被關到紅房間里。她必須“更有吸引力、更活潑”,才能努力“獲得更善于交際、更孩子氣的性格”?!凹s翰·里德的暴虐暴政,他的姐妹們傲慢的冷漠,他母親的厭惡,仆人的偏袒”,所有這些都使簡·愛處于一種卑微而無助的地位。在這種環境下,簡·愛認為她如果能更樂觀、更聰明、更漂亮,她的舅媽就會喜歡她,這是父權壓迫的結果。在桑菲爾德莊園中,一個好家庭主婦的形象首先映入簡·愛的眼簾—做針線活兒,管理家務?!百M爾法克斯太太果然如她所見,是個性情溫和、心地善良的女人,受過良好的教育,智力一般?!蔽υ挶砻?,社會希望女性成為家中的天使。在某種程度上,簡·愛“希望自己能打扮得更漂亮一些,好讓別人高興”。在沼澤居中,簡·愛過著看似幸福的生活,但她的表哥約翰·里德對她的控制和精神上的操縱也是女性地位低下、沒有自由、沒有權利的表現。
三、身份建立:女性意識覺醒
簡·愛一開始就和其他女人不一樣,如果她有其他女人的品質和特點,她就不會經歷這么多的苦難和障礙。通過他人的話語和與他人的微對話,簡·愛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她努力為自己奮斗。
(一)強烈的反抗意識
簡·愛長期遭受舅媽的虐待、表哥的欺凌,甚至是仆人的歧視,但悲慘的生活并沒有打敗她,因為她敢于抗爭。當她的表哥約翰·里德欺負和愚弄她時,她說“邪惡殘忍的男孩,殺人犯,奴隸主”,“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大聲宣布”來反擊,就像她的獨白:“我一路抵抗:對我來說是一件新鮮的事情?!碑敽啞垡庾R到不公,她知道她不能屈服,她必須反抗,比如“逃跑,再也不吃不喝”,“這是我經歷過的最艱難的戰斗,也是我獲得的第一次勝利”。簡·愛不同意宗教禁欲主義,她認為受壓迫者應該為自己反抗和爭取,這與海倫屈從于逆境的性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簡·愛說“我必須抵抗那些不公正地懲罰我的人”。當她受到布羅克赫斯特先生的虐待時,她選擇在坦普爾小姐的幫助下說出自己的清白。
(二)追求個人獨立和經濟獨立
女人如果沒有權力和金錢就得依靠男人生活,這是小說的大意。簡·愛在洛伍德學校當了六年學生、兩年教師,但她不想被限制在這里,最緊迫的事情是找一份工作來養活自己。所以簡·愛明白,只有獲得經濟上的獨立,才能談人的尊嚴的獨立和平等,這就是她成為一名家庭教師的原因和動力。當羅切斯特提出要讓她享受最幸福、最舒適的生活時,她拒絕了。她對羅切斯特說:“我只想要一個從容的頭腦……我將繼續擔任家庭教師;這樣我就能掙到食宿費,每年還能掙到三十鎊?!边@些對話、獨白和文本都表明,簡·愛是一個為自己而戰、為自己而活的女人,代表了女性意識的覺醒。
(三)追求自由平等的愛情
自古以來,中西方社會都存在著對女性的偏見。人們普遍認為男人是主體,女人是男人的附屬物。在《簡·愛》中,簡·愛雖然是一個卑微的家庭教師,但她勇敢地表明了自己對主人真摯而強烈的感情,捍衛自己追求平等愛情的權利。她知道她和羅切斯特之間有巨大的差距,但她無法控制自己,她的內心是痛苦而復雜的。“我剛才說—你和桑菲爾德的主人毫無關系。”但她經常在心里說她的愛:“唉!我從來沒有這樣愛過他。”當羅切斯特在桑菲爾德舉行晚會,聽說英格拉姆小姐可能成為他未來的妻子時,簡·愛選擇退出。她想要的是沒有第三者的平等自由的愛情,她不會糾纏于這件不公平的事。簡·愛在看到離開的必要性的同時,也完全坦白了她對羅切斯特的愛是超越社會地位、金錢與身份的。
在所有這些對話和獨白中,一個勇敢地為自己的事業和愛情而戰的女性形象清晰可見。這種形象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個全新的女性形象。但事實上,她不是。
四、身份重構:簡·愛在男權社會中的妥協
自傳體小說通常以主人公為敘述者,其寫作技巧是主人公與作者平等。但巴赫金認為,還有另一種類型,主人公可以掌控作者。本文認為《簡·愛》屬于這種類型,即簡·愛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她是誰,她是怎樣的人,這些都由她自己來講述。但有一點,作者始終是小說的主要創作意圖、來源與基礎。小說中的主人公雖然可以發揮其主觀能動性,但不能超越作者真正想要講述的和作者真正所處的環境。雖然人們經常認為簡·愛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全新的女權主義者,但在某種程度上,她投降了。
(一)簡·愛在男權社會中的行為
當簡·愛被鎖在紅房間里時,她起初并沒有把過錯歸咎于別人。相反,她請求原諒,乞求解脫,比如“舅媽,可憐可憐吧!原諒我!我受不了了—讓我用別的方式受到懲罰吧”。而簡·愛從小在舅媽家生活時,內心也厭惡貧窮,熱愛富裕生活,這是社會環境教會她的。她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好女孩。“我一直希望自己看起來盡可能好,并在我的美貌所允許的范圍內取悅別人?!碑斔龥Q定和羅切斯特在一起的時候,她心中“丈夫就是全部”的想法更加明顯。“我未來的丈夫正成為我的整個世界;并且超過世界,幾乎是我對天堂的盼望?!笔ゼs翰讓她去印度傳教,她被說服了,“我可以做他想讓我做的事”。在她的內心深處,她渴望被男人接受,被男人接納。當羅切斯特請簡·愛走上前坐得更近一些時,有一段簡·愛的獨白:“羅切斯特先生發號施令的方式如此直接,立刻服從他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边@些說明簡·愛仍然需要被男人接受和愛。原因很簡單,簡·愛是主要的敘述者,是控制作者的人,作者是操縱整個文本的人。從另一個意義上說,簡·愛是作者思想和生活背景的反映。
(二)簡·愛與羅切斯特的結合
夏洛蒂·勃朗特創作的小說中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如果沒有這種力量,主人公簡·愛可能會成為一個真正嶄新的女人,她將獨自生活,不受男人的打擾。但簡·愛聽到了羅切斯特的召喚,“那是一個人的聲音—一個為人所知、為人所愛、為人所銘記的聲音—愛德華·費爾法克斯·羅切斯特”。毫無疑問,正是對羅切斯特的愛和感覺,使簡·愛產生了幻聽,使她有勇氣義無反顧地拒絕圣約翰的求婚。在與羅切斯特結合之后,她說“我把全部的信任都交給了他”。這表明簡·愛仍然受到那個社會的意識形態的影響,而這個社會正是作者所處的環境。
簡·愛的身份是由多重獨白和對話構成的,包括微對話、大對話,以及周圍的父權社會。簡·愛并不是一個能擺脫作者和他人影響的人。簡·愛不是一個純粹的女權主義者,也不是一個徹底的反傳統女性。她不僅是一個以自己的方式行事的人,也是一個由他人和社會創造的人。她既存在于自己的思想中,也存在于作者的思想中—一個具有復雜和矛盾一面的維多利亞時代的人物。簡·愛的話語中確實存在矛盾,但無論思想多么模糊,在敘事層面上是成功的。簡·愛最終得到了理想的幸福婚姻。這部小說也確實迎合了那個時代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