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花·牡丹雨

非花非霧

今年花會難得春氣和暖，一路桐花相送，不覺又至古都洛陽城區，赴一場文學聚會。第二天一早預備趁著空兒，去賞牡丹，憑窗望天，小雨飄飄灑灑，潤洗著天地萬物。朋友圈里一片兒“谷雨”聲。哦，不覺已是谷雨時節了。

“谷雨三朝看牡丹”，因此牡丹花也被稱為“谷雨花”。谷雨時節，河南洛陽花意盈盈，人如潮涌，稱之為“牡丹盛會”。

小時候，我的家鄉種植白色藥牡丹，單層的大花已是絕色異香了。詩與故事里的牡丹美到什么程度，我想象不出來。

1983年洛陽舉辦了首屆牡丹花會，至今，已走過41年的歷程。花會之初，那種萬人空巷匯聚王城公園看牡丹的情景還歷歷在目。而今洛陽已經有西苑公園、牡丹公園、隋唐遺址植物園、中國國花園、國家牡丹園、神州牡丹園、國際牡丹園等十余處賞花佳處。

我的母校谷水西的外國語學院當年沒有牡丹，只有滿院的法桐與泡桐，看到它們開花了，就知是到了牡丹花開的時節。1992年，我們被挑選出的八十名女生練了半個月的藤圈操，在那一年的開幕式上做了表演，表演完就被一車拉回學院，依然沒有機會觀賞牡丹。而今學院里滿園牡丹，品種繁多，師生日日徜徉于牡丹花海中了。位于洛龍區的河南科技大學專設了牡丹學院，專家們研究培育出上千種牡丹新品，他們的牡丹園，更是爭奇斗艷，絕品奇葩數不勝數。

年年都趕牡丹花會，年年花會時節或前或后或正中，都會有雨，春雨都綿軟柔細，涼也是沾衣透膚的涼，不像凍雨切膚入骨之寒。打在花上也如甘露潤澤，不像夏雨狂暴摧殘。雨中觀牡丹又是一趣。

大約是2011年那個牡丹初放的時節，江蘇東臺的才女孫蕙垂詢洛陽有什么奇處可資一游。我便告訴她：“洛陽有兩個甲天下：一是河山拱戴，形勢甲于天下，二是牡丹甲于天下。其實，洛陽還有一個甲天下，便是歷代文人騷客歌詠洛陽的詩，遠多于其他都城。來吧，洛陽牡丹歡迎你。”

許是我的話令孫蕙心動了，她攜著女友奔牡丹而來。可等她們到了洛陽，小雨像霧又像紗，把整個天地都彌漫了，到處涼浸浸、濕漉漉的。那天上午帶她們來到國花園，游覽車一路向西，路上的芍藥都沒開，綠生生一片，偶爾有一兩株白牡丹微微含苞欲放。但越往里，越覺有異香漸濃。一抬頭，曲欄水榭間一片牡丹開得正好，姚黃、魏紫、洛陽紅、黑海撒金開得雍容大氣、燦爛耀眼。花瓣沾了水珠兒，像特意裝點上去的水晶顆粒，別有情致。

我們本來以為，牡丹就是這一路看到的樣子——大氣好看，異香撲鼻。沒想到再往里走，雨棚下面的牡丹才讓人驚艷，看了這些牡丹，才明白“姚黃魏紫尋常花，奇色異香在宮闈”。不由感嘆“唯有牡丹真國色”，再無他花可匹敵了。欣賞這樣的花，才叫悅眼目，怡心性，養壽命。一轉身，發現有一處牡丹名字好怪：“千代之舞”……我疑惑：“洛陽牡丹怎么取個日本名字呢？”

看介紹才知道，這個品種本來就是從“扶桑”引進來的。下午，隨喜了白馬寺法會，往齊云塔的路上，一片一片的牡丹在毛毛雨中瑟縮著，顏色也陳舊且淺淡了。

孫蕙說：“當年張抗抗來洛陽寫了《牡丹的拒絕》，這次，牡丹也含淚不發，拒絕了我哦。真想知道有陽光的時候，牡丹是什么樣子。”我說：“就像美人洗過臉后，化了新妝。”

2013年，我隨著一個文化旅游項目團隊“送‘青島紅牡丹返青島”，途經菏澤邊沿，看到了路邊巨幅的牡丹宣傳牌，菏澤牡丹品種之多，種植面積之大令人咋舌。到了青島，我開始給與會者講述“‘青島紅品種從青島帶到洛陽保存下來”的故事，一位青島女領導說：“我娘家也有一棵紅牡丹，也有五六十年了。”后來，我知道了全國各地大量種植牡丹的地方還有許多許多，但是，誰都不能否任，牡丹一和洛陽沾上了邊，就染上了一身的文化味兒。

“洛陽地脈花最宜，牡丹尤為天下奇”，這是宋代歐陽修的詩句。洛陽的牡丹花節，如果上溯，在宋代已經有了。周敦頤更是說：“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唐代武則天醉令百花齊放，唯牡丹違時不發，最后被貶洛陽的動人傳說；《灌園叟晚逢仙女》的傳奇故事，使花神形象家喻戶曉。李白也曾寫道：“看花東陌上，驚動洛陽人。”白居易晚歲居洛，吟詠獨多：“花滿洛陽城”，“洛陽城東面，今來花似雪”，“記得舊詩章，花多數洛陽。”白老半生漂泊，閱歷豐富，憶平生吟詠，作如此贊嘆，當非虛語。唐代洛陽為東都，宋代為西都，珠玉詩句俯拾即是：“花繁到處紅如堵”，“洛陽三月花如錦”，“洛陽想望盡名園，墻外花勝墻里看”，“洛陽春日最繁華，紅綠蔭中十萬家”。

讀著這些詩句，看著雍容花貴、氣度不凡的牡丹，低眉頷首，馳騁想象，更覺“洛陽最得中和氣，一草一木皆中看”“天下唯洛十分春”，真是極恰切，極精妙了。

2023年北京文友，“百科詩派”創始人殷曉媛在五一節過后錯峰來洛，行前問我可還能一賞牡丹。我說：“如今四月中旬的花會提前后延各十天，共有一個月的時間，你都不來，這時候來，我可不敢向你保證，只是聽說還有公園種有晚牡丹，并不確定是哪個公園。建議你能來洛陽打卡白馬寺。龍門石窟、關林、九洲池……這已是極好了。”她卻說已預約了洛邑古城的漢服跟拍。

我是在她到洛陽的第二天開車陪她打卡洛陽名勝古跡的，時近中午，我們剛從白馬寺至關林，天上便飄下細雨，沐著春雨，下午又游了龍門石窟。下午5點左右我們從龍門景區向市區往回，遠遠地望見龍門南山在正前方，山上一座高閣聳立，我想起這便是新建成開放的牡丹閣——牡丹博物館。殷幫主便急切地說：“錯過了牡丹花節，參觀一下牡丹博物館也略可做慰藉。”但是，博物館已經閉館下班，她也預定了第二天離洛赴下一個打卡地的機票。我便約她下次四月來洛，賞牡丹、參觀牡丹博物館。

三天后我問她云游到哪處仙境了，她說剛離開洛陽，她改簽了機票，為了牡丹多留下來兩天。她參觀了牡丹博物館，還打聽到了晚牡丹的所在，一睹洛陽牡丹芳容，終于不虛此行。

今年，牡丹花節才剛拉開序幕，各個觀賞點花事正好。我舉著傘，漫步在牡丹大道，路邊綠化帶里的“洛陽紅”開得正艷，雨滴沾在花瓣上，像灑了一層水晶粒。“洛陽紅”花期最長，最易培植，宜做綠化植物，又常開放在沒見過牡丹的畫匠的紙上，見得多了，便覺得濫俗。有了雨之靈氣的加持，竟也脫俗雅逸，別有韻致了。

一邊走，一邊憶起歷年來見過的美不勝收的雨牡丹：黑海撒金、胡紅、左紫、二喬、扶桑牡丹、酒醉楊妃……在如絲如紗的細雨里，牡丹就如美人新沐，玉面帶露，千嬌百媚，萬種風情，那襲人的香、迷人的美，讓人如飲瓊漿，沉醉忘返。

而今，谷雨清晨，我收起了傘，“牡丹雨”中漫步牡丹大道，吟詠著牡丹詩句，欣賞著雍容花貴、氣度不凡的牡丹，低眉，仰首，馳騁想象，慨嘆古人那“天下唯洛十分春”之句，真是極恰切，極精妙啊。

且行且嘆，不由吟起詩人徐積贈友人的：“恨君不做洛陽客”。盼著下一次，再逐春風到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