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做無微不至的代勞者

張小茱

作為照護者，千萬不要因為害怕臟、害怕亂、害怕傷害，就剝奪孩子的成長機會。反而是把孩子保護得完好無損，更可能帶給孩子內心的缺失，這種傷也許要用一生去療愈。

總是拒絕參與的孩子

4月的托育園一片生機盎然，在和煦的陽光下，園里按照計劃啟動了2024年第四期保育師的集訓。和前三期培訓一樣：每兩名保育師隨機編成一個小組，再抽取一個非這兩名保育師所在園所的班級，和第一次見面的嬰幼兒完成一個主題游戲，并錄制視頻。

隨后，我帶著大家一起看視頻，觀察和分析保育師和嬰幼兒的表現。

這個集訓不僅能幫助保育師提升游戲組織能力，還能讓我們通過細致的觀察了解嬰幼兒的心理和行為特點，給予嬰幼兒最適宜的照護。更重要的是，這是一次我和大家一起探討“保育無它，唯愛與榜樣”的案例教學。

第一組視頻中，保育師的主題游戲是音樂花園，通過馬蹄聲的快慢來切合《威廉·退爾序曲》，很是輕松活潑，特別適合嬰幼兒感知覺和運動的協同發展。

保育師們先帶著孩子們制作自己的小馬。當兩位保育師像變魔術一樣拿出一堆五顏六色的彩紙、毛線和紙板時，孩子們立刻被吸引，紛紛和保育師一起圍坐在材料包前。但是，一個男寶卻一直坐在墻邊，遠遠看著保育師和其他寶寶。從他專注的目光、微微前傾的身體，可以看出他很感興趣，卻一動不動。

保育師很快發現了他的離群，跑過去邀請他一起參與游戲。但他搖搖頭，回答了一句：“我—我不會。”“我教你，我們一起好不好？”話音剛落，他非常抗拒地把身體向后移，更緊地靠著墻壁說：“不，我不會！”

為了不給孩子造成心理壓力，保育師先回到了集體游戲中。當保育師離開后，這個寶寶似乎也放松了下來，身體向前傾，面帶笑容、全神貫注地看著大家活動，還時不時地參與回答保育師在游戲過程中的提問。“這張紙是什么顏色呀？”他奶聲奶氣地回答：“藍色！”

見到他慢慢放松并參與進來，另一位搭檔組織游戲的保育師哥哥，帶著一個女寶寶，拿著正在制作的手工小馬，又一次過來邀請他。但他的回答依然是：“我不會。”

不肯放棄的保育師哥哥耐心給他演示，如何把小馬身上貼的那層白色的雙面膠保護紙揭下來，然后貼上彩色的紙片來為小馬穿衣服，并把小馬交給他，鼓勵他試一試。他把小馬緊緊握在手里，依然沒有任何動作，嘴里還是那一句：“不，我不會。”

當我看到寶寶的腳尖和兩手不停摳捏，顯得極其不安和膽怯時，淚水不禁涌出了眼眶。于是，我在白板上寫下“無微不至的代勞者”8個字，并十分確定地和一起討論的保育師們說：“這個寶寶家里一定有一位無微不至給孩子代勞的照護者。他常常以安全和愛的名義跟寶寶說，這里危險、那里臟，不能碰、不許動，你不會、讓我來。”

保育師楠楠立即站起來說：“是的。我是這個班的保育師。這個寶寶的名字叫佑佑，剛入托兩周。入托前的家長會上，我們了解到佑佑不會自己吃飯，出門很少自己走路，每次都坐小推車。入托這兩周，佑佑奶奶經常來園里看監控，不斷跟我們強調，孩子被養育得很細致，從來沒有磕著碰著過，就連被蚊子咬都很少。說到這些時，奶奶的語氣充滿了自豪。”

無微不至的代勞者

我們該如何幫助佑佑減少膽怯，建立自信呢？第二天上午，我邀請佑佑的爸爸媽媽來園里。佑佑爸開門見山地說：“園長，是不是佑佑奶奶給園里添麻煩了？她太溺愛佑佑了，在帶孩子上我們有很多分歧。這次也是我們夫妻倆堅持要送佑佑來托育園的，奶奶并不同意，所以天天來看監控，想找到孩子不適合來托育園的理由。園長，您不用擔心，我和妻子的態度是很堅決的。”

隨著進一步溝通，我得知佑佑爸小時候家里條件不太好，父母為了生活奔波，對他疏于照顧，一直覺得很歉疚。

我對佑佑爸說：“奶奶溺愛佑佑是有深層次原因的。奶奶的愛里除了包含對佑佑的愛，還有對在你童年時未能給到的陪伴、物質缺失的彌補。”“原來是這樣啊，佑佑的外公外婆也溺愛他，我還常抗議，說我小時候也沒見他們這么寶貝我。我現在理解了，但我們該怎么做呢？”佑佑媽問道。“不急，我今天下午還會單獨約佑佑的爺爺奶奶，等和他們聊好后，咱們再一起商量該怎么做。”

下午見到佑佑的爺爺奶奶后，我問了一個問題：“您二老年輕時一路打拼很不容易，您覺得你們最大的優點是什么？”

奶奶說：“敢闖敢干，不怕吃苦。”

“這么寶貴的精神財富一定要傳承呢。”我給佑佑的爺爺奶奶看了我們培訓時錄下的視頻，然后一字一句地幫他們解讀了佑佑語言和動作背后的心理活動，也告訴他們“生活就是學習”，比如孩子在7個月左右，就會嘗試用手抓起食物送到嘴里，這是多么好的手眼協調訓練。當他第一次成功把食物放到嘴里，滿足感并不低于我們今天完成一件非常有意義的挑戰所獲得的。

作為照護者，要做的是為孩子提供溫度適宜的食物，避免抓取時燙傷，做好寶寶手部和其他地方的清潔等，千萬不要因為害怕臟、害怕亂、害怕傷害，就剝奪孩子的成長機會。在安全的情況下，小的磕碰、摔打都是難以避免的，幾天就好了，不會對孩子的健康構成威脅。反而是把孩子保護得完好無損，更可能帶給孩子內心的缺失，這種傷也許要用一生去療愈。

通過有意識地尊重孩子自行控制身體的權利，孩子在嬰幼兒時期擁有可以做自己力所能及事情的自由，內心更容易獲得自信和真正的安全感。我們要學會相信孩子，學會放手，不要去做“無微不至的代勞者”。

在和佑佑的爺爺奶奶聊完的當天晚上，我接到了佑佑媽的電話：“奶奶說，我們要把最寶貴的財富留給佑佑，以后她不去托育園看監控了，還要參加園里辦的‘爺爺奶奶培訓班。”

當我們找到了問題的根源，佑佑家的育兒觀念也很容易地達成了一致。后來，大家和佑佑全家見面時，非常輕松地聊著育兒話題，少了誤解和埋怨。

佑佑的故事帶給我們很多思考：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就不適合撫育心愛的孫輩嗎？爸爸媽媽必須付出非常多精力才能照護好子女嗎？孩子們一定要上很多幼兒課程才能不輸在起跑線上嗎？不是的！隔代撫育不是原罪，照護子女也不該是沉重的負擔。不要輕易否定隔代撫育，而要用科學的保育知識和爸媽的深度參與來解決這個問題。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們有責任和義務去倡導“生活就是學習”“保育無它，唯愛與榜樣”的照護理念。

照護者不必都達到保育專家的知識儲備，但一個懂得用濃濃愛意和榜樣力量照護嬰幼兒成長的家長，在大部分場合自然會知道如何給孩子創造最好的成長條件。

我們不僅要照護好每一個來到托育園的寶寶，更要把科學保育的理念傳播給家長，讓那些懂得愛、認真生活的人，不管是年輕的爸媽還是年邁的長輩，都有照護好孩子的能力和自由，共享真正的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