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良棟 李宇軒



2023年暑期檔電影以206億元的總票房收官,創下了中國電影史上暑期檔票房新高,大鵬執導的《熱烈》以9.13億元票房打破國產運動題材影片票房紀錄,位列暑期檔票房第六。①《熱烈》是一部表現街舞題材的體育電影,兼有杭州亞運會主題電影的特殊角色,同時又延續大鵬電影一貫的喜劇風格,在創作上呈現出媒介融合的內容創新與形式探索。《熱烈》的跨媒介實踐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街舞題材的跨媒介生產,喜劇情境的跨媒介創作,以及杭州亞運會的跨媒介宣傳。
一、街舞題材的跨媒介生產
《熱烈》有兩個重要的創作背景:一是街舞運動在全球范圍內廣泛傳播,霹靂舞成為巴黎奧運會、杭州亞運會比賽項目,街舞運動正式被主流文化接納;二是優酷網絡綜藝節目《這!就是街舞》的熱播。②《熱烈》以《這!就是街舞》為參照,完成街舞題材從網絡綜藝節目到電影的跨媒介生產,有效開發了網絡綜藝節目IP,并將原節目的觀眾吸引進電影院,推動了跨媒介消費。
(一)從街舞運動到街舞題材影視作品
街舞作為一項年輕化、平民化的體育運動,是青年亞文化的代表,身處社會邊緣的年輕人試圖通過街舞表達自我、尋求身份認同。在電視、電影等媒介的傳播推動下,街舞運動成為風靡全球的流行文化,并且逐漸融入主流文化。
20世紀六七十年代,街舞借助美國電視節目的傳播,受到青少年的追捧。20世紀80年代,一批美國街舞題材電影在多個國家上映,推動了街舞運動在世界范圍內的流行,街舞從邊緣的街頭運動,躍升為青春、時尚、個性的代名詞。第一部街舞題材電影《伴我闖天涯》(Wild Style,美國,1983)以半劇情片、半紀錄片的形式,呈現街舞、涂鴉、說唱、打碟等紐約街頭文化,助推了街舞文化的流行。隨后,街舞題材電影轉向類型化、商業化創作。《閃電舞》(Flashdance,美國,1983)將愛情元素融入街舞題材,以9292萬美元的票房高居當年全球票房第三位③。《霹靂舞》(Breakin,美國,1984)進一步推進歌舞片、愛情片、青春片的類型融合,獲得了3868萬美元的票房成績④,并在中國掀起霹靂舞熱潮。這一時期的國產電影《情逢敵手》(中國香港,1985)、《搖滾青年》(中國大陸,1988)也出現了霹靂舞元素,為國產街舞題材電影奠定了基礎。
進入21世紀,街舞題材影視作品再次迎來創作高潮,推動街舞走向主流文化。《留住最后一支舞》(Save the Last Dance,美國,2001)、《熱力四射》(You Got Served,美國,2004)、《舞出我人生》系列(Step Up,美國)、《舞力對決》(Street Dance 3D,英國,2010)、《年度之戰:夢之隊》(Battle of the Year,美國,2013)等西方街舞題材電影從夢想、愛情、競賽等角度切入,刻畫不同國家、民族、舞種之間的矛盾,表現街舞文化與主流文化的對立與融合。在中國,街舞題材電影則更多地關注街舞文化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沖突。《精舞門》(中國香港,2008)、《跳出去》(中國香港,2009)等電影將中國武術與西方街舞結合,試圖在東方與西方、傳統與現代、鄉村與城市的文化碰撞中尋找平衡。此外,美國推出多檔有關街舞的電視綜藝節目,包括《舞魅天下》(美國,2005)、《與星共舞》(美國,2005)、《全美舞團大賽》(美國,2009)等。這些節目持續播出數年,節目模式被多個國家借鑒,以較強的節目影響力促使街舞被大眾熟知。2017年起,中國部分省份的電視臺和網絡視頻平臺制作了一批街舞題材綜藝節目,包括北京衛視的《舞力覺醒》(中國,2017)、優酷平臺的《這!就是街舞》(中國,2018)、愛奇藝平臺的《熱血街舞團》(中國,2018)等,其中較具代表性的是《這!就是街舞》。
《這!就是街舞》是優酷制作的街舞選拔類真人秀節目,自2018年開播以來,已經連續播出六季。節目采用“明星導師+專業舞者”的節目模式,吸引了大量的街舞愛好者和明星粉絲群體,引發觀看熱潮。優酷以《這!就是街舞》IP為核心,制作了《一起火鍋吧》(中國,2020)、《翻轉吧!街舞宇宙》(中國,2022)、《這!就是舞者》(中國,2018)、《街舞營業中》(中國,2019)、《師父!我要跳舞了》(中國,2020)等衍生節目,以及《街舞中國》(中國,2020)、《街舞人生》(中國,2020)等紀錄片。《這!就是街舞》還被越南翻拍為Street Dance Vit Nam(越南,2022)。
街舞題材影視作品促進了街舞的傳播,而霹靂舞被納入大型體育賽事,直接提升了街舞的地位,標志著街舞正式被主流文化接納。2020年12月,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亞洲奧林匹克理事會分別宣布霹靂舞被列入巴黎奧運會、杭州亞運會競賽項目。①2021年7月,中國體育舞蹈聯合會公布實施《中國體育舞蹈聯合會中國國家霹靂舞集訓隊運動員選拔辦法(試行)》②,著手組建霹靂舞國家隊。這意味著中國街舞運動迎來了國家隊時代,街舞正在成為一種體育新風尚,獲得越來越多的關注,向世界展現中國青年充滿活力、健康自信的面貌。
(二)從網絡綜藝節目《這!就是街舞》到電影《熱烈》
隨著互聯網技術和新媒體的發展,媒介融合現象越來越明顯,“各種媒介呈現出多功能一體化的趨勢”[1]。在媒介融合背景下,電影與電視劇、綜藝節目、漫畫、短視頻等,共同進入跨媒介生產道路。電影《熱烈》便是對網絡綜藝節目《這!就是街舞》的跨媒介生產。
美國學者亨利·詹金斯認為:“一個跨媒體的故事橫跨不同的媒介平臺展開,每一個平臺都有新的文本為整個故事做出有差異的、有價值的貢獻。每一種媒體都出色地各司其職、各盡其責。”[2]不同媒介下的文本獨立而完整,構成一個可供受眾讀解的故事世界。《熱烈》和《這!就是街舞》同屬街舞題材,它們發揮各自的媒介優勢,為觀眾提供不同的審美體驗。《熱烈》對《這!就是街舞》的優質內容資源進行跨媒介延伸,使消費者從原節目遷移至電影。
《熱烈》的跨媒介生產在制作、選角、敘事上皆有體現。優酷是《熱烈》的聯合出品方之一,《熱烈》和《這!就是街舞》在制作層面上關系緊密。《熱烈》上映期間,優酷通過微博、視頻號等平臺,發布各類宣傳物料和優酷獨家幕后紀錄片,還推出“《熱烈》VS《這!就是街舞》巔峰對決”專場直播,邀請《熱烈》中凱文的扮演者卡斯柏,以及《這!就是街舞》的人氣選手進行街舞比拼,為電影宣傳助力。
在演員選用上,《熱烈》選用《這!就是街舞》連續出演三季并擔任隊長的明星王一博,以及節目嘉賓黃渤擔任主演,選用《這!就是街舞》的選手、主持人扮演驚嘆號成員。這些演員都是專業舞者或有街舞基礎,與角色貼合度高,能夠讓觀眾在電影和網絡綜藝節目之間建立話題連接與引發情感共鳴。
在敘事方面,《熱烈》在《這!就是街舞》的基礎上,進行獨特而有價值的媒介擴展,開辟街舞題材的敘事空間。《熱烈》在保留原節目競技性的基礎上,突出街舞的敘事性、表演性。《這!就是街舞》有四支街舞戰隊和一套完整的賽制。《熱烈》將四個戰隊的比賽簡化為兩支隊伍的競爭,放棄原節目對街舞比賽的全景式呈現,刪減斗舞、投票、晉級、淘汰等復雜的比賽過程,著重表現主人公陳爍首次登臺、獲得冠軍這兩場重要的比賽,以及備賽過程中的挫折與蛻變。此外,《熱烈》將原節目流程化、懸念化的敘事結構,轉換為線性敘事結構。《熱烈》刪除原節目中采訪、競爭、游戲等內容,以故事片標準重新建構人物和情節,以“機遇——挫折——收獲”的敘事模式,講述丁雷、陳爍兩代街舞人追逐街舞夢的波折經歷,突出和強化了夢想主題。
此外,《熱烈》借助熱門網絡綜藝節目以及明星、選手的影響力,增加影片話題度,增強觀眾與影片的互動。如果說《煎餅俠》(中國大陸,2015)、《縫紉機樂隊》(中國大陸,2017)分別瞄準《屌絲男士》(中國大陸,2012)的粉絲、樂隊愛好者等某個單一群體,那么《熱烈》則是以多個群體為目標受眾,同時吸引《這!就是街舞》的觀眾、街舞愛好者、演員的粉絲進行跨媒介消費,并利用這些受眾在互聯網上的傳播力,實現電影的跨媒介傳播。
二、喜劇情境營構與跨界喜劇創作
從早期的脫口秀、網劇《屌絲男士》到電影《煎餅俠》《縫紉機樂隊》《保你平安》(中國,2022)等,大鵬的電影作品一直以自嘲、惡搞的喜劇風格為特征,對經典敘事、嚴肅題材、權威話語進行解構。《熱烈》在延續喜劇風格的基礎上,大膽地嘗試電影與電視、互聯網等媒介的融合創作,利用拼貼、引用、戲擬等手法,吸納和改寫媒介文本,制造錯位和反差,營造出獨特的喜劇情境。電影整合來自不同媒介平臺的喜劇人才,在街舞題材的主線上,加入喜劇情節和喜劇人物作為點綴和陪襯,在嚴肅緊張的故事情節里,不經意地增添笑料,從而有效地調節敘事氛圍,提高影片的娛樂性與觀賞性。
(一)媒介融合下的喜劇情境
“‘廣義的情境是指作品內容與客觀環境之間內在與外觀的聯系。‘狹義的情境則是指喜劇揭示矛盾沖突所設置的具體環境,同時也是揭示人物的性格,揭示人物的內心世界的一個極為有效的手段。”[3]《熱烈》利用拼貼、反串、引用、戲擬等手法,靈活地吸納和轉化其他電影、電視劇、網絡文本,建構喜劇情境。
“杜莎夫人臘味館”這個獨特空間構成《熱烈》的一個主要喜劇情境,并指涉了影片運用拼貼與引用來制造喜劇的基本手法。“杜莎夫人臘味館”是一個具有多重功能的空間,不同功能的碰撞使該空間充滿矛盾性和喜劇性。“杜莎夫人臘味館”的名稱是對杜莎夫人蠟像館的戲仿,該空間具有餐廳和蠟像館的屬性,靜止的蠟像在熱鬧的餐廳中顯得十分突兀。影片以拼貼手法,將不同時空的名人形象混合在一起,這種混亂、不和諧為影片增添了荒誕幽默的色彩。同時這些蠟像也成為一種電影彩蛋,為觀眾提供笑料和互動機會。例如孫悟空、容嬤嬤、瑪麗蓮·夢露、《你好,李煥英》中的母女等經典影視形象或明星形象,使觀眾對《熱烈》和其它文本進行互文性解讀。流行元素的拼貼、楊迪反串容嬤嬤蠟像等都成為影片的笑點。此外,“杜莎夫人臘味館”也是主人公陳爍一家日常起居,以及陳爍練習街舞的空間。時尚動感的街舞與復古的餐廳、僵硬的蠟像具有較大反差,陳爍將蠟像作為健身器材和觀眾在舞蹈中與蠟像進行互動,為影片增加了喜劇效果。
影片的另一個重要喜劇情境是利用戲擬等互文性手法,將《熱烈》與其他影視作品聯系起來。影片將陳爍比作電視劇《甄嬛傳》(中國,2011)中的甄嬛,暗示陳爍被安排為“替身”的窘迫處境,通過多次引用《甄嬛傳》的經典段落,與情節進行呼應,推動劇情發展。影片首先將教練丁雷設定為宮斗電視劇《甄嬛傳》的忠實愛好者,并通過展現日常生活習慣來塑造丁雷優柔寡斷的性格。然后引用甄嬛被皇帝當作已故皇后替身的段落,啟發丁雷找陳爍代替主力隊員凱文,預示陳爍在隊內的邊緣地位,以及隨時崩塌的師徒關系。陳爍第一次來“驚嘆號”時,小女孩糖糖便以“鈕祜祿甄嬛”稱呼他,再次強調陳爍的替身身份。在陳爍離開“驚嘆號”后,影片先是以抒情的音樂同時呈現陳爍艱苦訓練的畫面,將觀眾代入感動的情緒中,然后突然插入《甄嬛傳》中“究竟是錯付了”的經典臺詞,打破敘事節奏,破壞觀眾情緒,以戲謔的方式隱喻陳爍被丁雷拋棄的命運。而陳爍最終回到“驚嘆號”,獲得全國街舞大賽的情節,也與甄嬛回宮的劇情暗合。
在電影之外,《熱烈》片方融合多種媒介建構喜劇情境的策略,助推影片的宣傳營銷。影片上映后,以蠟像形式在片中出現的諸位演員在微博上參與電影宣傳,使影片內外形成互動。甄嬛扮演者孫儷、《甄嬛傳》官方微博以及廣大觀眾,更是圍繞“甄嬛傳梗”進行調侃和二次創作,增加了影片熱度。通過建立一個開放的跨媒介文本網絡,《熱烈》突破和拓展了媒介的界限與外延,豐富了文本內容,吸引觀眾參與到影片的互文性解讀與創作中,從而促進影片討論與傳播。
(二)喜劇新力量的跨界創作
“在整個社會呈現出蓬勃向上、娛樂輕松的氛圍中,喜劇電影以使人發笑為歸宿的娛樂屬性得到了充分的釋放,喜劇準入門檻被放寬了,表現出海納一切娛樂形式的包容性。”[4]近年來,大鵬、徐崢等一批演員轉向電影創作,“他們對新興觀眾群體的娛樂審美需求有著深刻的體悟和領會,一個豐富多彩、風格各異的跨界新生導演群已經形成,并成為國產喜劇電影的創新力量”[5]。與此同時,眾多喜劇演員從相聲、小品、舞臺劇、脫口秀、綜藝節目、短視頻等喜劇表演,走向電影創作,結合不同喜劇形式與風格進行跨界表演,為觀眾帶來豐富的觀影體驗。
大鵬作為從互聯網跨界至電影領域的導演,非常擅于整合資源,吸納不同媒體平臺下的喜劇人才,發揮其喜劇創作優勢。《熱烈》不僅有電影演員黃渤、張子賢的精彩出演,還邀請到相聲演員岳云鵬、小品演員小沈陽、網絡綜藝節目《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的選手蔣龍和張祐維、短視頻博主老四等。大鵬和這些喜劇演員攜手塑造了一眾個性鮮明的喜劇配角,為街舞題材電影增添了一抹喜劇亮色,實現了跨界喜劇創作。
在表演風格上,《熱烈》挖掘出喜劇演員的自身特色,發揮演員在形體、臺詞、表演等方面的優長,使喜劇人物個性化、多元化。由岳云鵬飾演的陳爍舅舅原本是夢想落空、心冷自閉的悲劇人物,但演員自身的幽默氣質以及表演中挑剔的性格、風趣的語言,使人物煥發出獨特生命力。陳爍舅舅謝頂的病態形象與演員日常形象反差極大,讓觀眾產生同情的同時,也產生笑的心理。小沈陽延續東北小品式的表演風格,飾演熱心、豪爽的謝哥,謝哥苦心經營著一家表演雜技、歌舞的民間劇團,這個人物揭示了普通人難以適應時代的飛速變化,但是依然樂觀生活的狀態。此外,新生代喜劇演員的表演也十分出色。在《一年一度喜劇大賽》中嶄露頭角的年輕演員蔣龍飾演垃圾桶銷售商董二浪。蔣龍發揮自身肢體表演的優長,將街舞動作融入表演,同時以夸張的方式將董二郎心思敏感、情緒激動、熱愛街舞的形象塑造得惟妙惟肖,凸顯了影片的喜劇性,也反映了當下年輕人對夢想的熱烈追逐。
影片中多次出現短視頻、直播畫面,利用不同媒介刻畫人物特征,將眾多喜劇人物聯系在一起。在浙江街舞大賽現場,張子賢飾演的劉洪亮無視激烈的比賽和周圍熱情的觀眾,心無旁騖地刷抖音視頻,為跳熱舞的“小姐姐”點贊。這表現出劉洪亮高傲又庸俗的人物特征,以及因工作需要被迫接觸街舞的無奈境地。而在最后的全國街舞大賽中,影片利用直播以及交叉蒙太奇的剪輯方法,將同一時間、不同空間的人物聯系在一起,用幽默的表演緩解緊張的比賽氣氛,調節敘事節奏。劇團的謝哥、洗車店的老板和康康、驚嘆號前成員張翠彪,分別通過手機、電視、電腦關注比賽。康康和張翠彪隔著屏幕為驚嘆號助威,謝哥調侃現場的吶喊是“喊麥”,洗車店老板一邊打牌一邊看比賽,展現了媒介融合環境下觀看平臺的多樣性與大眾文化的流行性,為激烈的比賽增添了輕松愉快的插曲。
三、亞運主題電影的熱度與溫度
《熱烈》以其街舞運動的特別呈現,成為一部為亞運會預熱的電影。電影由浙江省委宣傳部和杭州亞組委共同策劃,并由杭州亞組委獨家授權拍攝,以杭州亞運會為背景,新增的比賽項目霹靂舞為創作題材。[6]作為一部亞運主題電影,《熱烈》表現出不一樣的話題熱度與情感溫度,以小人物追逐夢想的故事為線索,展現杭州自信包容的城市形象和自強不息的中國精神,由此融通個人奮斗、城市面貌與國家形象的三重敘事建構,是新時期講好中國故事的一次電影成功實踐和有益探索。
作為表現重大賽事活動的主題電影,《熱烈》的獨特之處在于,它既發揮了官方宣傳片的宣傳功能,又表現出商業故事片的敘事功能,可以說,《熱烈》是將兩種類型電影融合的一次大膽嘗試。《熱烈》是非常規的官方宣傳片,如北京奧運會的《永恒之火》(中國,2010)、廣州亞運會的《緣聚羊城》(中國,2011),以及北京冬奧會的《北京2022》(中國,2023)、《我們的冬奧》(中國,2022)等,這類電影多使用紀錄片的形式,具有一定的權威性。《熱烈》不同于表現體育盛會的主流電影,如《我和我的祖國》(中國,2019)、《奪冠》(中國,2020)等故事片,這些電影是以一種回溯的視角去展現以往的賽事盛況。可以說,《熱烈》融合了這兩類電影的特質,它主體上是一種商業敘事類型,卻又承擔了官方宣傳片的宣傳作用,是為亞運會預熱的電影。因此,《熱烈》在票房市場和大眾口碑中獲得關注,也有效地轉化為亞運會的宣傳熱度,《熱烈》類型融合特點和話題傳導效果,使之不同于以往的體育題材電影。
體育題材電影往往指涉國家形象的建構和國家精神的展現。“體育不只是一種純粹的競技活動,而且承載著政治、經濟、文化、意識形態內容”,體育運動不只是運動員個人體能極限與精神意志的展現,更被看作是“一項衡量一個民族或者國家強盛與否的標志,與國家、民族的榮辱緊緊地聯系在一起”。[7]《熱烈》通過描繪一個個平凡的中國人的追夢故事,建構起個人奮斗——城市面貌——國家形象的三重敘事空間,展現了“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塑造了“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8]。
(一)有情感溫度的中國故事
與西方街舞題材電影表現個體主義和反叛精神不同,《熱烈》中的“夢想成真”是集體主義精神、家庭親情、師徒情誼的共同結果,這是在地化的中國故事。在主人公陳爍的逐夢路上,有親人的默默支持、隊友的共同進退、教練的指點鼓勵,以及無數關注者的加油打氣,因此,陳爍的街舞夢想寄托了無數人的希望與熱情。
《熱烈》有著傳統的家庭觀念與師徒觀念,在敘事上突出表現親情、師徒情對主人公的支持與激勵,這區別于通常以愛情、友情為敘事驅動力的西方街舞題材電影。《熱烈》弱化主人公的愛情線,以集體協作的團隊精神豐沛友情的范疇,并將敘事更多地聚焦陳爍的家庭關系以及他和丁雷的師徒情誼,“情感”與“傳承”構成《熱烈》故事敘事的兩個重要因素。
在教練丁雷的“替身”方案下,陳爍得以進入“驚嘆號”團隊,作為一名新人,他要用努力與真誠去贏得隊友們的信任,最終逐漸融入團隊,這個過程也是主人公的成長歷程,集中體現影片的情感溫度。影片通過設計隊內主力凱文出走與回歸的情節,將教練和團隊置于一個抉擇困境之中,陳爍的去與留不僅表現出團隊的人員變動,更指向團隊中的人心變化,最終,教練丁雷克服名譽、利益的誘惑,讓隊員們集體投票,將陳爍留下。在這個主情節線上,影片對“驚嘆號”團隊人物的塑造是豐富立體、有血有肉的,隊員們血氣方剛的斗舞、教練面對利益誘惑時的搖擺、陳爍被放棄時的憤懣低落,都表現出真實的情感。對街舞運動的熱愛和對隊員的信任支持,構成陳爍、教練丁雷和“驚嘆號”隊員們共同的情感基礎,這種情感溫度在“驚嘆號”團隊奪冠之時被渲染到頂峰。
家庭在主人公陳爍的成長道路上也給予了非常重要的情感支持。盡管家庭命運多舛,但是陳爍與母親、舅舅互相關愛,共同經營著這個溫馨的小家。母親對陳爍表現出充分的信任和支持,為了讓陳爍安心參加街舞比賽,她克服心理障礙,接替陳爍在劇團的工作,當她重新回到舞臺唱歌時,光彩照人的形象好似往日重現,她最終和生活達成和解。舅舅在觀眾席為陳爍助威吶喊時,也走出了禁閉的心房。陳爍的街舞夢牽動著家人的生活,家人的支持使之走得更遠,而陪伴陳爍追夢的途中,母親與舅舅也打開了自己的心結。
《熱烈》將陳爍的街舞夢想塑造為個人理想與代際傳承的結合。父親作為曾經的舞者,是陳爍街舞運動的啟蒙者,陳爍堅持跳街舞既是對父親的追憶,也是對父親所熱愛事業的傳承。教練丁雷則是陳爍逐夢路上的指路明燈,在多重考驗和曲折經歷下,丁雷最終將看家本領傳授給陳爍,后者憑借這一絕活在總決賽逆轉翻盤,驚險奪冠,也是對丁雷未竟理想的延續與圓滿。
(二)自信包容的城市形象與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
《熱烈》將故事背景設置在歷史文化名城杭州,對城市空間的展示表現出自信包容的城市形象,在“驚嘆號”團隊組隊備戰賽事的情節中,體現出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
城市形象是“通過語言、大眾媒介、記憶、照片、電影以及環境共同作用而形成的”[9]。《熱烈》以街舞運動為線索,通過對杭州的城市空間展現,塑造出一個自信包容的亞運會之城形象,這集中體現為街舞運動與多樣化城市空間的和諧相融。
城市作為街舞運動的背景板,在電影中表現出多樣化的空間形態。影片開場激烈的選拔賽就發生在杭州大劇院與杭州國際會議中心之間的場地上,這兩座有著“日月同輝”雅稱的場館,是杭州錢江新城的大型地標性建筑,成為杭州市向世界展現的一張靚麗新名片。街舞比賽的決賽場館則位于杭州奧林匹克中心,這里是亞運會的主場館。隊員們在戶外拉練時,從西湖的小橋上跑過,清晨的西湖風光明媚。這些具有地標性的外景呈現,確證故事地點發生在杭州,并展現杭州這座城市的傳統與現代的聯動活力。在專業賽場和風景名勝之外,影片也細膩地呈現杭州的生活空間,從菜市場、小餐館、洗車店到大商場,從早餐的小籠包到夜宵的燒烤,縈繞在這座城市的煙火氣息。更為難得的是,電影巧妙地將街舞運動融入這些多樣化的城市空間中,主人公不僅在專業賽場、訓練室跳街舞,也在菜場、地鐵、廢棄的老劇場跳,這既表現出街舞運動的平民化特征,也顯示出這座城市對街舞運動的包容與接納。
城市是空間與人的統一,這座城市里的人在街舞運動中展現出熱情與自信。“驚嘆號”隊員們來自全國各地,從事著不同職業,但都可以投入和享受街舞運動的快樂,這是街舞運動大眾化的表現。丁雷領導的“驚嘆號”團隊,可謂是一支由平民組成的街舞隊。在面臨凱文離隊、場館續租的經濟壓力以及由外援組建的強隊等多重困境時,“驚嘆號”隊員們堅持對街舞運動的初心,排除萬難,艱苦訓練備戰,體現出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
影片中,凱文與陳爍分別代表了個人主義與集體主義精神。凱文恃才傲物,從不參與團隊訓練,而陳爍則時刻以融入集體為榮,與隊友一起苦練配合,向隊友虛心請教。在核心成員凱文離隊時,“驚嘆號”的隊員們沒有灰心喪氣,而是加強集體訓練,共同打造新的團隊。在凱文的威逼利誘下,“驚嘆號”的隊員們既不自我貶低,也不畏強敵,而是以更高的團隊凝聚力力抗強敵,總決賽上陳爍將隊友們的招牌動作融入到獨舞之中就是集體主義的具體寫照。
在影片的高潮段落中,面對凱文組建的“聯合戰隊”之時,“驚嘆號”團隊展現出集體協作、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身穿“中國紅”隊服的“驚嘆號”團隊和國外頂級舞者組成的Super K團隊的對決極具戲劇張力。《熱烈》的舞蹈總顧問表示,編舞團隊“給Super K想的東西會更‘暴力一些。而驚嘆號擁有更多舞種元素,更禮貌和中式內斂,這可以讓兩支舞隊對比感更強”[10]。面對實力強勁、極具攻擊性的對手,“驚嘆號”隊員們不卑不亢,沉著應戰,憑借出色的團隊協作和臨場應變能力,在音樂中斷的情況下,人工擊打節奏,逆轉局勢,并在最后一個回合配合完成超高難度的“驚嘆號”動作,一舉奪冠。在這個高潮段落里,影片同時展現賽場和觀眾席兩個場景,不僅呈現了隊員們協作時自信自強的身姿,也抓取了場外觀眾熱情吶喊助威的神情,“驚嘆號”在場上局勢不利的情況下,贏得場外觀眾們一邊倒的強力支持。這個場景中,觀眾們與“驚嘆號”團隊共同作戰,“驚嘆號”團隊的成敗也牽系著觀眾們的悲喜榮辱。影片通過這場高潮戲,將集體主義和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渲染到極致,在面對強敵時,所有的中國人同進退、共榮辱,這正是影片所傳遞出的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精神。
結語
《熱烈》以其炙熱的夢想主題、炫酷的街舞場面和輕松幽默的喜劇氛圍獨樹一幟,不僅收獲了話題關注度與票房熱度,也為2023年暑期檔增添情感的溫度。以街舞運動為媒介,將小人物逐夢故事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時代敘事結合,《熱烈》開拓出街舞題材、喜劇類型與亞運主題的融合創新路徑,成為新時代講好中國故事的一次有探索意義的電影成功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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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良棟,男,江西撫州人,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博士后(在站),哈佛燕京學社訪問學者,主要從事中國電影與印度電影研究;李宇軒,女,北京人,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碩士生。
①央視新聞.霹靂舞、滑板、攀巖和沖浪成為2024年巴黎奧運會正式比賽項目[EB/OL].(2020-12-08)[2023-09-07].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85465872397794452&wfr=spider&for=pc.
②中國霹靂舞國家隊官網.中國體育舞蹈聯合會關于公布實施《中國體育舞蹈聯合會中國國家霹靂舞集訓隊運動員選拔辦法(試行)》的通知[EB/OL].(2021-11-10)[2023-12-08].http://cnbt.xempower.cn/not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