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的博弈：國外校園手機禁令出臺背后

文_毛柳笛 楊光富 設計_張光偉

2023 年12 月，新西蘭新任總理克里斯托弗·拉克森宣布，將推動全國中小學校禁用手機，從而消除手機干擾課堂秩序的現象，讓學生專心上課。在此之前，法國、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加拿大安大略省、澳大利亞維多利亞州都先后通過立法出臺了中小學校禁用手機的法律法規。隨著智能手機使用的日益低齡化，一場針對手機能否進課堂或校園的博弈號角已吹響。

手機并非第一個被認為需要禁止進入學校的物品，卻是最具爭議性、難以達成各方共識的物件。關于是否禁止手機進入校園，2022 年澳大利亞數據機構Essential Research 調查了1070 名受訪者，數據顯示，2/3 的受訪者強烈支持或部分支持應該教育和引導學生安全使用手機，而不是禁止學生在學校使用手機；37%的人支持或有些支持只允許11 年級和12 年級的學生在學校使用手機。

校園手機禁令支持者vs 反對者

校園手機禁令的支持者認為，學校禁用手機將有利于解決五方面的問題。

第一是手機成癮。澳大利亞國會議員喬治·克里斯滕森（George Christensen）認為，手機對于青少年的影響類似于毒品。英國通信管理局（Ofcom）早在2011 年的一份調查顯示，有超過60%的青少年對智能手機“過度上癮”，他們使用智能手機的地點無所不在。

第二是網絡霸凌。校園霸凌一直以來是學校重點關注卻又難以根治的沉疴痼疾，而網絡霸凌更是將這一問題推向了隱蔽幽微、難以勘察之地。網絡霸凌事前難以察覺、事中難以控制、事后難以追責的特性，讓學校難以及時有效地進行防御和管控。美國獨立調查機構皮尤研究中心于2022 年4 月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46%的13—17 歲的美國青少年曾不同程度地經歷過網絡欺凌。禁止在校園內使用智能手機，可以顯著減少在校網絡霸凌事件的發生。2017 年，研究者通過監測17 個西班牙地區的區域級面板數據，對頒布手機禁令地區和未頒布手機禁令地區的網絡霸凌數據進行比較分析，發現頒布手機禁令地區的青少年欺凌事件明顯減少。

第三，智能手機的使用導致學習能力持續下降。雖然數字設備曾經因打破課堂的限制而受到肯定，但同時也導致學生的基礎技能，如閱讀、寫作和數學能力普遍降低。PISA（Program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 的縮寫，由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發起的國際學生評估項目）提供的國際評估數據表明，過度使用信息通信技術與學生表現之間存在負面關聯。研究者通過對14 個國家的學生使用智能手機情況的調查發現，僅僅接近移動設備就會分散學生的注意力，并對學習產生負面影響。

第四，智能手機作為教學資源儲備的優勢需要重新思考。隨著越來越多的電子信息資源涌入網絡空間，在可預測的未來，會帶來數字教育環境可持續性的嚴峻問題。我們不得不重新思考，以智能手機作為強大工具之一的數字化教育是否背離了教育的初衷，給學生帶來的益處是否遠遠多于弊端。

第五，智能手機應用端對青少年隱私數據的監控和搜集。第三方可能在手機用戶不知情的情況下搜集和泄露用戶的個人數據，并以此為基礎向他們惡意營銷低俗、暴力或詐騙信息。禁止手機進校園將有效阻止商業和不法行為對青少年的干預和剝削，在某種程度上保障他們的隱私安全和身心健康。

雖然校園手機禁令讓很多教育者和家長拍手稱快，但也遭遇了一些反對的聲音。反對者們認為，首先，雖然在校園內禁止了手機，但手機癮癥很難從心理層面“戒斷”，反而有可能因之成為“禁果”而更具誘惑性，引起學生的逆反心理和報復性補償心理；其次，禁止手機進校園與現代智能教育、數字化教育的大趨勢相違背。有研究者通過對六十余篇相關期刊論文進行分析發現，當學生和教職員工的數字媒體技能得到一定發展時，在課堂上引入手機可以促進達成教育目的；最后，就社會層面而言，以手機為主要載體的網絡環境強勢干預了現實環境，并且成為現實生活的重要一環，網絡與現實的界限將變得越來越模糊，因此，將智能手機從學校環境中強制去除，有因噎廢食的懶政之嫌。

各國有關手機禁令的法律或政策

在智能手機席卷全球的當下，各國政府紛紛出臺法令或政策，以抑制手機在校園內的蔓延之勢。2023 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布《全球教育監測報告》，其中顯示，全球接近四分之一的國家都制定了禁止或限制學生在校園內使用手機的法律或政策。

早在2010 年，法國在《教育法》中就已規定，禁止幼兒園、小學和初中學生在教學活動期間使用手機。2018 年9 月，法國的新法案正式生效，禁止幼兒園、小學和初中學生在校園內使用手機或任何其他電子終端設備，手機使用的范圍比舊法案更為嚴格。

2012 年，英國獨立教育監管機構—英國教育標準局（Ofsted）宣布禁止中小學生攜帶手機進課堂。如果學校未能遏制課堂上學生利用手機發短信、接聽電話或上網，學校有可能被教育督查部門記錄并問責。英國最有影響力的教師工會之一—英國校長及女教師協會的一項調查顯示，49%的教師表示手機干擾是學生日常行為問題中最令人擔憂的問題之一。

2017 年，塔吉克斯坦的教育法第25 條規定，禁止學生在小學、職業學校和中學使用手機。烏茲別克斯坦的法律要求中小學生在進入學校時關閉所有電子設備。

加拿大最大省份安大略省全面禁止在教室里使用手機，該項禁令于 2020 年起執行，并適用于安大略省所有的公立學校。

2023 年5 月，美國佛羅里達州生效一項教育改革法案，要求該州公立學校實施禁止學生在課堂使用手機、限制學生在校園內使用社交媒體的規定，同時敦促學校提供社交媒體使用指導。

2023 年 6 月，“教育奇跡”芬蘭為遏制學生考試成績的下滑，提出一系列教育改革方案，其中特別強調禁止在課堂上使用手機。

但在另一些國家或地區，因為特殊的原因，也衍生出更柔性的新法令代替之前過于嚴苛的手機禁令。2009 年，日本政府一度禁止中小學生攜帶智能手機上學。但手機是自然災害發生時最為重要的通信工具，為此，越來越多的家長呼吁學校應允許學生攜帶手機上學。2020 年6 月24 日，日本的文部科學省頒發新政，允許初中生在一定條件下攜帶手機上學，以應對某些緊急情況，但同時保留對小學生攜帶手機上學的禁令。紐約市因學校案件頻發，家長希望能聯系到孩子的呼聲尤其強烈，美國紐約市教育局于2015 年結束了2006 年生效的紐約公立學校禁用手機政策，允許手機進入校園。

除了出臺青少年手機使用的相關法律和政策，很多國家也開始對青少年使用手機的行為進行監管和引導。法國為保護兒童免受網絡不良信息侵害，設立了“電子—兒童”和“無辜行動”兩大協會。兩大協會共同向學校和家長提供免費的家用網絡管理軟件，為孩子構建網絡安全屏障。澳大利亞聯邦教育與培訓部發布了一款名為“學習潛能”的App，適合從幼童到高中各個年齡層次的學生。學生輸入自己的年齡后，App 會顯示適合該年齡段的學習游戲，以避免蕪雜有害的網絡信息和游戲。父母也可以登錄該App，了解孩子的學習和游戲情況。

我們又該何去何從？

《大學·中庸》里提道，“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為舜乎！”這提示我們，要在多個訴求中尋求平衡點，否則，極易陷入“攻乎異端，斯害也已”的困境中。在校園手機禁令的支持方和反對方喧囂的博弈背后，隱藏的是家庭、學校、社會、政府對于共同維護學生身心健康成長的憂慮和關切。手機，是當代的兩面神雅努斯，一方面指向信息化、數字化、智能教育時代，另一方面成為兒童和青少年“癮”癥的主要源頭之一。智能手機應該在多大程度上、多大范圍內被限制或禁止，以及它能否進校園或者課堂，在我國也引起了廣泛的關注。我國教育部辦公廳在2021 年1月印發了《關于加強中小學生手機管理工作的通知》，要求中小學生原則上不得將個人手機帶入校園。

縱覽各國政府針對青少年在校禁用手機的政策，結合我國實際，筆者提出如下幾點建議—

第一，出臺手機禁令，持續規范青少年網絡環境。教育部可聯合其他部門，牽頭制定校園內手機使用法規，明確手機在不同區域、不同條件下的使用邊界。此外，對網絡游戲平臺、公共內容平臺等進行審查和監控，規范未成年人的準入制度，凈化青少年網絡環境。

第二，建立定位清晰、機制健全、科學高效的家庭、學校、社會協同機制。在規范青少年手機使用這一問題上，學校、家庭和社會理應在場。手機能否進入校園、手機使用的邊界在哪里，應該充分廣泛聽取社會、家庭和學生的意見，才能最終建立共識。

第三，加強健康教育，培養學生規范使用手機的意識。學校可以開設心理健康教育課程，引導學生了解“手機成癮”的原因、危害及防范措施；通過舉辦相關講座、主題班會等形式教導學生科學合理地分配時間，并增強學生分辨信息的能力，樹立正確的價值觀。

第四，家長應加強與孩子的溝通交流，引導他們重視當下的體驗，減少對虛擬世界的依賴；讓手機從娛樂屬性漸漸回歸工具屬性，真正發揮手機的功能和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