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雅紅
2020年,國家廣播電視總局的重點網絡影視劇信息備案系統在網絡劇、網絡電影、網絡動畫片三個類別之外,新增了第四種“網絡微短劇”類目。網絡微短劇逐漸發展成當下影視行業的新興勢力,受到短視頻平臺和影視公司的關注,2022年推出的《夏蟲可語冰》《胡同兒》《大媽的世界》便受到觀眾的喜愛,有很好的播放數據。為什么微短劇近年來能乘著短視頻的東風迅速崛起,獲得廣大網民的喜愛呢?本文擬從受眾的消費心理角度加以探討。
微短劇是指依托于網絡平臺播出,單集時長在10分鐘以內,有劇情推進的劇集。微短劇最初是在抖音、快手等視頻類APP中產生,后來因產生流量紅利,便吸引長視頻平臺也加入這一賽道,微短劇也從豎屏微短劇衍生出橫屏微短劇,諸如《大媽的世界》《夏蟲可語冰》均為橫屏微短劇。長視頻平臺加入這一賽道使微短劇的拍攝制作趨于精美,題材開始多樣,受眾類型因此擴大。改進后的微短劇其精髓沒有改變,仍是輕松、短小的劇集,但題材卻從日常化、私人化的話題轉向社會化的現實題材。現實題材的流行使微短劇從小眾趨向大眾,更注重表現社會熱點問題。微短劇更像是縮微版的電視劇,只將最精華的內容呈現給觀眾。比如微短劇《夏蟲可語冰》的成功便離不開正能量的主題,其以女子冰壺運動題材為藍本,傳播女性正能量,在“她經濟”的時代語境下受到女性觀眾的歡迎。相比電視劇、電影,微短劇投入低、收效快,一部微短劇的改編、拍攝和制作周期大約為四到六周,單集制作成本在五千至兩萬元左右,單項目投資金額在二十萬至二百萬元左右。與傳統的影視劇集相比,微短劇無論是在資金上還是制作時間上,投入都要小很多。簡言之,微短劇迎合了影視行業的發展風向,迎合了當下網民的喜好,于是成為新的風口。
“微時代”的碎片化娛樂
微短劇實際上與早年間流行的“泡面番”類似,顧名思義是泡一杯方便面的時間便可以看完的劇集。“泡面番”快速發展的城市生活使年輕人更傾向于在較短的時間內獲取最大的信息量,“泡面番”輕巧的娛樂形式因此受到年輕人的歡迎。微短劇單集時長幾十秒到15分鐘不等,一部微短劇大約有20集,這正好契合了年輕受眾的觀劇習慣。并且微短劇內容短小、輕量化,觀眾更易從中獲得愉悅感和身心放松。
談及微短劇的產生,離不開短視頻的流行。近年來,短視頻進入風口期,以快手、抖音、b站為代表的短視頻平臺收割了大量流量。CNMIC發布的第50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2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為10.51億,短視頻用戶規模達9.62億,占網民整體的91.5%,也就是說在網上沖浪的網民中有九成會觀看短視頻。近年來,短視頻平臺已經構建了全民生活的新方式。《2021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顯示,短視頻用戶日均使用時長達120分鐘,占移動網民人均使用時長的1/3左右。換言之,網民若是一天內使用6小時手機移動網,那么就有兩小時在看短視頻。從數據來看,短視頻蘊藏著巨大的用戶資源和豐富的商業潛力。微短劇是在短視頻的基礎上改良、發展的,微短劇結合短視頻和劇集的特點,一則時間短,內容輕松活潑;二則有劇情,像是縮微版的電視連續劇。現代城市發展速度快、節奏快,年輕人沒有耐心和時間去看拖沓的電視長劇,就連電影都顯得奢侈難得,微短劇這種短小的劇集形式,在有限的時間內融匯了大量笑點和高潮,富有爽點,娛樂性強。微短劇每集獨立呈現,觀眾可以在午餐時間、地鐵上觀看一小集,即使被打斷后重新打開APP也可以順利地銜接上面的劇情,觀眾也可以就某一集喜歡的劇集反復觀看。相比日漸拖沓的電視劇,微短劇的呈現形式適應了城市生活中快節奏的用戶觀劇習慣,充分利用碎片化的時間。《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2023)》顯示微短劇已經成為視聽行業的新興勢力,我國微短劇受眾規模正不斷擴大,僅半年內看過3分鐘以內微短劇/微綜藝/泡面番的網絡用戶占比已超過50%。其中以快手為例,2022年其微短劇日活用戶已超過2.6億,其中有超50%的觀眾有追劇習慣,日均觀看則超過10集。微短劇的播放形式使其更受用戶偏愛,作為快速消遣品而存在,受到用戶的喜愛和關注。
從拍攝技巧和敘事方式來看,微短劇從短視頻衍化而來,仍保留了短視頻的特點。短視頻在抖音、快手、b站上播放,以豎屏短劇為主,題材流行“霸總”和“甜寵”的劇集,后來長視頻平臺芒果TV、愛奇藝、優酷、騰訊的注入促使微短劇從豎屏向橫屏發展,團隊日趨專業,拍攝設備和技術也日趨高級,取景精美,題材多樣,逐漸具有了院線特點。從生活化、日常化的題材拓展至社會現實題材創作,微短劇開始更多地傳遞主流價值觀和正能量。微短劇之所以能有如此高的受眾量,一是其乘短視頻快速崛起的東風,獲得了流量的支持;二是微短劇在由短視頻衍化的過程中契合了大城市青年的觀劇習慣,其短小、輕松、日常化的內容特點使微短劇適應了城市青年的娛樂習慣,有效利用了碎片化的時間,讓受眾可以在快節奏、高壓力的都市生活下緩解身心,放松精神。
Z世代城市青年的觀劇體驗
短視頻、微短劇均適應5G時代傳播媒介和環境的改變,是互聯網在新的歷史階段中的產物。Z世代青年生活在互聯網時代中,習慣了碎片化的信息接收方式,微短劇適應了他們的觀劇習慣。有研究者指出,“移動時代視頻應用的普及,帶來了一種視頻化生存方式,它既是日常生活的媒介化,也是媒介化后的日常生活。視頻成為一種粘連生活與媒介的界面,同時影響著人們的現實生存與媒介表達,現實生活和視頻化生活也在相互影響、相互流動,它們之間的界限不斷模糊。視頻化互動帶來的陪伴,也是視頻化生存的一種重要方式。”【1】《2020快手短劇生態報告》畫像顯示,豎屏微短劇的受眾主要為00后和90后,其中00后觀眾為短劇貢獻了近70%的點贊量,短劇粉絲主要集中在二線及二線以上城市,輕松題材更易獲得城市用戶群體青睞,都市青年人已成為快手微短劇絕對的觀看主體。微短劇高密度的敘事、反轉式情節、生活化的題材都容易引發觀眾的共鳴,讓他們在觀劇過程中獲得集體化的情感體驗,排遣孤獨感。
與小鎮青年相比,城市青年是微短劇的主要受眾。小鎮青年的娛樂時間是塊狀的,城市青年的娛樂時間是碎片化的,前者喜歡連續追劇的形式,比如網絡小說、連續劇,后者沒有大塊的娛樂時間,于是便對短小、輕量化的微短劇感興趣。微短劇將以前的長劇集切分,以精小的短劇呈現,每集有高潮,秉承高密度、快節奏的敘事邏輯。小鎮青年和城市青年差異化的娛樂方式使得其對微短劇的喜愛程度有所不同,城市青年更能適應微短劇的特點,欣賞微短劇,微短劇也抓住城市青年這一受眾人群進行營銷。微短劇的平臺播放形式使其有短視頻彈幕的功能,觀眾可以在留言區留言,亦可針對其他觀眾的留言再度評論、回復,形成集體觀劇的氛圍,縱使在不同的時空觀劇,但仍可以互動、討論,擺脫了觀劇的孤獨感。這種“視頻社交”方式,深得年輕人的喜愛。Z世代圈層文化和粉絲經濟使彈幕文化流行,微短劇有效利用這一優勢也是使其贏得年輕人喜愛的重要原因之一。
以微短劇《胡同兒》為例,微短劇雖然在北京大雜院、胡同兒取景,但所涉及的內容都是非常新的話題,比如青年男女被家長催婚、女性初入職場簽署“不孕承諾書”、年輕人婚后如何恰當處理異性關系、年輕人買房是否需要父母支持等等。每集聚焦一個問題,矛盾鮮明突出,摒棄了電視劇漫長的情節發展,直接呈現問題,并且在結尾給觀眾呈現一個較為完善、妥當的處理方式。所以,微短劇《胡同兒》真實而又與時俱進,切中城市年輕人關注的切身問題,同時劇情非常集中,信息密度高,單集時長兩分鐘,觀看完這部30集的微短劇只需要1小時。雖然相比以北京大雜院為題材的電視劇少了許多細節、人物和故事,但因其足夠新,反映的問題也是當下時代熱點,仍然能贏得觀眾的喜愛。正是因為微短劇有效地將受眾定位為一、二線城市的青年人,就其關注的話題和形式展開拍攝,所以才獲得了良好的市場反饋。
“她時代”下的“她經濟”
《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2023)》顯示,我國短視頻用戶規模達10.12億,網絡直播用戶規模達7.51億,成為網絡視聽第二大應用。其中,高學歷的一線及新一線城市中青年群體網絡視聽使用率更高,年輕女性群體是微短劇的主要受眾。統計數據顯示,24—40歲年齡階段的用戶占比接近65%,并且女性用戶在2023年的上半年內占抖音微短劇市場的58%,有經濟能力的中青年女性是微短劇的主要受眾。
微短劇最初盛行“霸道總裁”“甜寵類”的劇集,模仿偶像劇的套路,啟用新演員來拍攝,這類劇集容易受到年輕女性的歡迎,她們愿意為觀看微短劇支付費用。另外微短劇起初以豎屏展示為主,豎屏播放形式決定了微短劇更偏向日常化的內容,聚焦小場景的私密敘事。比如微短劇《大媽的世界》,甫一播出便獲得很高的收視率,其以“中國大媽”為主人公,通過其視點反觀當下社會諸多熱點現象,比如傳銷騙局、廣場舞擠占年輕人的運動場地、中國式父母的教育方法、智能手機大數據跟蹤等等,當下社會中的熱點現象在大媽們的斗智斗勇中呈現出來,微短劇中的大媽變身為機智的偵探,識破各種套路,并將商家的詭計反套路地還回去。因此,《大媽的世界》形成了一種反差,人們印象中的“中國大媽”與微短劇中正面機智的大媽形成對照。《大媽的世界》每5分鐘一集,共20集,每集聚焦一個話題,在片尾還以便簽的形式總結了本集的要點,頗有教育意義。微短劇《大媽的世界》的受眾可能并非大媽,而是年輕人,編劇以“中國大媽”梗調侃了時下看似便利卻陷阱重重的現代技術,反倒以調侃的方式糾正了社會對大媽群體的偏見——她們并不都是負面新聞中愛占小便宜的老年女性,很多大媽也很機智、時髦、潮流,對當下新科技有反思。這是這部《大媽的世界》能夠獲得年輕人喜歡的重要原因。
相對于偏愛戰爭、軍事、知識類視頻的男性受眾,微短劇更易獲得女性觀眾的歡迎,從微短劇的發展角度來看拍攝女性用戶喜歡的劇集更能獲得流量和良好的收益。以中文在線和芒果TV聯合推出的微短劇《夏蟲可語冰》為例,該劇以中北冰壺隊的四名女隊員和教練為主要人物,講述這一女子冰壺隊建隊,克服困難訓練,順利拿到冰雪杯比賽資格的故事,其間串聯著女孩子們不拋棄、不放棄的情節,雖然困難重重,但是隊員們之間相互信賴、支持,克服種種困難實現目標、理想的過程,展現了當代女性的風采。
這部微短劇以年輕女性為主人公,沒有任何一個男性人物的出現,其目的是展現當代女性的青春與活力、理想與奮斗。《夏蟲可語冰》從野加涼的網絡小說《星辰與灰燼》改編而來,成功地實現了網絡小說的微短劇改編。《夏蟲可語冰》借鑒了《星辰與灰燼》的創意,比如以冰上運動為主題的故事框架,競爭對手狹路相逢的情節,以及女主人公人物形象的塑造邏輯,但是故事的話題發生變化,從花樣滑冰改編成女子冰壺隊,將男女二人合作的雙人滑冰項目變為以女性為主人公的女子冰壺運動,并且精簡了冗余的故事情節。《星辰與灰燼》中圍繞男女主人公阮空星和宋知陸配合而生的故事情節變為中北冰壺隊四名女子隊員間從不相識到默契配合的故事。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夏蟲可語冰》中韓心妍的人物設定借鑒了《星辰與灰燼》中阮空星的形象,均為高冷、優秀的女性主角。《夏蟲可語冰》是成功的網絡微短劇,上線后受到觀眾的喜歡,其講述的女性奮斗故事、熱血青春和為理想拼搏的精神受到年輕人的喜歡,主人公的青春面孔和天真爛漫點燃了觀眾的熱情,美好的事物總是受到人的喜歡,《夏蟲可語冰》正是將這種“美好敘事”發揮出來,書寫生活中的正能量,宣揚主流價值觀,有益于青少年受眾的成長。
主流化與精品化:
微短劇模式存在的問題和發展趨勢
微短劇發展勢頭迅猛,站在當下網絡影視行業的潮頭,但是微短劇因發展時間短,尚未規范化,仍存在很多問題:首先,微短劇制作時間短,因而會有制作方為了短期的經濟利益拍攝品質低廉的微短劇,以吸引觀眾的眼球為目的而忽視作品的質量,反復翻拍“霸總”“偶像”題材,內容陷入同質化,導致“劇本只求俗稱,拍攝不談美感,配角基本外包”【2】;其次,微短劇為了吸引流量,敘事線索割裂,沒有完整的時間線索,高潮、反轉、爽點云集,但缺少頭尾,使劇集看起來無頭無尾;第三,網絡微短劇追逐經濟利益,有一些影視公司借助微短劇捧紅新人,以便達到廣告、帶貨的目的,劇集的生產自然也就品質低廉,制作上陷入粗制濫造的泥沼。從長期來看,網絡微短劇的發展還需要進一步引導、扶持和規范,使其走上正軌,達到速食和營養兼具的目標。
注釋:
【1】彭蘭:《視頻化生存:移動時代日常生活的媒介化》,《中國編輯》2020年第4期。
【2】袁璐:《“數字咸菜”微短劇收割了誰》,《北京日報》2022年4月12日。
溫雅紅,女,1992年生,山東大學文學學士、碩士,中國人民大學文學博士,現在中國作家協會博士后科研工作站從事研究工作。多篇學術論文發表在《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文藝爭鳴》《當代文壇》《現代中國文化與文學》等,三篇文章被《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全文轉載,文學評論散見于《十月》《百家評論》《詩刊》《文藝報》。
責任編輯:艾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