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20世紀20年代廣播媒介登陸中國后,在報刊領域難以施展拳腳的中國女性群體“后來者居上”,積極參與到廣播事業之中,作出了自己的貢獻,并且受到了聽眾的喜愛和認可。本文分析了女性群體參與廣播事業的早期歷程、重要條件以及主要方式,指出時代變革為女性媒體人提供了登場機會,并重點關注了“新女性”群體崛起所帶來的影響,旨在為中國女性媒體人的進一步研究提供些許借鑒。
關鍵詞:民國廣播電臺;新女性;女性廣播人
中圖分類號:G2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24)04-0043-04
基金項目:2022年三江學院課程思政研究項目:“中外新聞史”階段性研究成果(SZ22013);三江學院教學改革項目:“新文科視野下《中外新聞史》課程體系與教學內容的改革研究”研究成果(J22041)。
一、引 言
受諸多因素的限制,中國女性群體在報刊領域的登場時間相對晚于男性群體。直至1923年廣播登上歷史舞臺,“新女性”群體才得以和男性群體一同投身于當時的新媒體領域。早期女性廣播人的出現不但具有可貴的示范意義,“為改善女性職業認可度提供了新的可能”[1],而且就新聞傳播史的整體發展而言,她們所取得的成績以及產生的影響也毫不遜色于男性群體。對此,本文探討了20世紀30年代中國女性群體在廣播事業萌芽階段做出的努力,梳理了她們參與廣播事業的早期歷程、重要條件以及主要方式,重點關注了“新女性”群體崛起所帶來的影響,旨在為中國女性媒體人的進一步研究提供些許借鑒。
二、女性群體參與廣播事業的早期歷程
有關我國近代第一位女報人的考證,學術界至今尚有爭論。戈公振先生曾在其著作《中國報學史》(1927年)中說,中國首位女報人是江蘇無錫的裘毓芳,第一份女性報刊則是《女報》,由《蘇報》老板陳范的女兒陳擷芬“女承父業”于1902年創辦。近年來,隨著一系列史料考證工作的豐富與完善,學界對于中國首位女報人的身份問題也有了新的認知。鄧耀榮教授的觀點頗具代表性,“維新派領袖康有為的大女兒康同薇于1897年在澳門《知新報》上發表了《論中國之衰由于士氣不振》和《女學利弊說》兩篇論說(分別發表于《知新報》第32、52期),后來又擔任日(文)中(文)翻譯工作。翌年,她成為中國第一份婦女報紙《女學報》的主筆。”[2]但是,即便相關研究證實中國女性群體在報刊領域的登場時間提早了五年,仍相對晚于男性群體。
然而時隔不久,女性群體便與男性群體幾乎同時步入新興的廣播領域,同樣取得了一番佳績,頗有“后來者居上”之意。王文利教授在梳理民國時期廣播播音員選拔標準時發現,女性群體之所以能夠在廣播電臺誕生之初便加入到播音隊伍之中,重要原因之一與當時的設備較為簡陋有關。在廣播信號容易被干擾且有較多雜音的情況下,相較于男性群體,女性群體的音色更加清晰,也更具可聽性。但這只是表層原因,更為根本的原因在于女性群體社會地位的提升以及自身能力的增強。換言之,女性群體能夠在廣播領域贏得屬于自己的機會并非全然得益于“天生的”嗓音條件,更應回溯到社會情境變遷造就的客觀因素。女性廣播人的登場與“新女性”群體的崛起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
三、女性群體參與廣播事業的重要條件———“新女性”群體的崛起
中國“新女性”群體的崛起是女性廣播人得以在20世紀30年代登場的重要條件。伴隨著清政府統治的衰落與覆滅,中國女性群體迎來了一個天翻地覆、破舊立新的大變革時代。“新女性”群體開始有機會接受現代教育,她們追求身體與思想的獨立,嘗試書寫自身的歷史、發出自己的聲音。這使得女性群體參與廣播事業成為可能,而她們點燃的星星之火快速形成了燎原之勢,為更多追求自我意識、期待自身成長的女性樹立了榜樣。
(一)身體的解放與思想的突破
清末民初時期,生活與文化領域產生的兩個變化:一是“天足運動”,二是“娜拉出走”,逐漸顯現出了中國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前者意味著中國女性開始嘗試奪回身體的主導權,后者意味著中國女性在思想領域的突破,二者共同構成了“新女性”群體崛起的前奏。
纏足對中國女性的迫害長達千年,盡管出現過抗議與抵制,但直到19世紀70年代才真正產生實質性的變化。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維新派人士積極行動,在各自家鄉開展有組織的“天足運動”,不但禁止尚未遭此殘害的少女纏足、提倡已經纏足的婦女放足,更為重要的是,使得很多進步女性嘗試擺脫固有觀念的束縛,開始意識到自己才是身體的主人。隨著清政府的覆滅,國民政府更是將禁纏與放足作為亟待落實的重要任務。孫中山就任臨時總統之后不久,便下達政令要求各省勸禁纏足。“天足運動”以及一系列與之相關的呼喊與政令,使得絕大部分的進步女性漸漸形成了身體的自主掌控意識。
1918年恰逢挪威戲劇家易卜生(HenrikIbsen)誕辰190周年,時任《新青年》輪值主編的胡適借此時機推出“易卜生專號”,登載了易卜生的多篇戲劇作品,其中包括《玩偶之家》。這部作品中女主人公娜拉(Nara)的出走行為,引發了中國進步群體的廣泛回應。以魯迅、胡適等為代表的知識分子圍繞“娜拉出走”展開反思與創作的同時,很多“新女性”群體開始加入“出走”的隊伍之中。如果說“出走”的行為或許只是一時沖動,或許并不能直接為女性群體帶來如其所愿的美好,但至少在這一過程中,越來越多的女性由具有“出走”意識到完成“出走”的前提條件,是主體意識的覺醒,她們爭取經濟獨立,進而實現人格獨立。因此,“新女性”群體開始在思想層面追求突破,嘗試過上自給自足的全新生活。
(二)新式教育幫助“新女性”成長
中國近代興起的女性學堂,最初得益于傳教士創辦的教會女學堂。1892年,《萬國公報》創辦人、傳教士林樂知(YoungJohnAllen)創辦的中西女中便是早期教會女校的代表,教學內容大多圍繞西方中產階級家庭主婦的標準設計。
世紀更迭之際,中國已有少數女性獲得了留學的機會,金韻梅(又名金雅姝)、柯金英(又名許金訇)、石美玉、康愛德(又名康成)都是最早的代表性人物,她們遠赴美國學習醫學,石美玉更是成為首位獲得醫學博士學位的亞洲女性。此后不久,又涌現出更多杰出的女性留學生,如1904年自費留學日本的秋瑾、1919年赴法國勤工儉學的蔡暢、1921年前往美國攻讀博士學位的吳貽芳等,她們不僅獲得了讀書的機會,并且擁有更加明確且宏大的人生目標。
事實證明,對于女性從事廣播工作而言,接受過新式教育是極為重要的前提條件。1932年,國民政府完成了“中央廣播電臺”的擴建工程,使得這座具有75千瓦的廣播臺成為“亞洲第一臺”,信號覆蓋東南亞一帶。正是在此情況下,“中央廣播電臺”于1933年第一次舉辦了面向社會的播音員招聘考試,最終從報考的2000多人中脫穎而出的3位都是女性。在此之后,“中央廣播電臺”又于1935年和1936年進行了兩次播音員招考工作。這三次考試除了注重參考人員的國語水平、表達能力、聲音條件之外,文學、歷史、哲學、地理等各個方面的知識均在考察范圍之內,試題有時還會涉及數學、物理、化學等理工科知識。尤其是1936年的考試,對學歷與外語能力做出了明確要求,《中央廣播事業管理處招考播音、技術補充人員簡則》強調:“愿為播音人員者須于國內外大學文理工科畢業,國語或英語擅有特長(倘能兼通法,俄,德,意,日之一國語文者尤好)”。由此可見,時至20世紀30年代中期,女性若未接受過新式教育,不具備較高程度的文化素養,是無法涉足廣播領域的。
(三)“新生活運動”與“新女性”群體自主意識的強化
20世紀30年代初,“蔣介石認為在更大規模的軍事進攻的同時,必須加強政治思想攻勢”[3],于是將死灰復燃的“三綱五常”思想與法西斯主義的集權措施相混雜,于1934年開啟所謂的“新生活運動”,對于女性的服飾、裝扮以及發型等方面都做出了非常細致的要求。
隨著西方文化的不斷涌入,在以上海為代表的大城市中開始流行“西洋風尚”,女性在服裝方面的變化清晰可見。從樣式來看,西洋式的“美觀”成為第一要務,以至于女性衣著“夏不能蔽體,冬不能御寒”,被部分人士指責有傷風化;從消費來看,追求時尚的女性大量購買洋貨,以至于國產服飾一度滯銷。面對這種情況,國民政府在蔣介石的直接干預下,于江西、江蘇、福建、山東、湖北、廣東等各省多次發布文件,要求禁止、取締所謂的“奇裝異服”,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文件是江西省于1934年6月率先發布的《取締婦女奇裝異服辦法》。這一類規定不但在衣服配飾的樣式上有所約束,禁止女性在公共場所露背、露腿、赤腳,甚至明確以“寸”為單位對衣著的長短作出要求,比如“袖長最短須過兩肘關節前一兩寸,……左右開衩旗袍其岔子不得過膝蓋以上三寸,……不著裙者,衣長須過臀部以下三寸”等。除此之外,在國民政府的規定范圍內,多地不斷出現警察當眾搜身、給予違規者處罰、沒收“奇裝異服”的情況,令很多女性及其同伴受到莫名騷擾與羞辱。
這一系列規定與強制性的處罰措施屢屢遭遇抵制,直至1937年,隨著全面抗戰的爆發,國民政府無心關注此類問題才不了了之。夏蓉教授指出,“動輒將女性的穿著打扮上升為國家大事,視為影響‘黨國’興衰的要素,在國家民族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未免因小失大、避重就輕,甚至有故意轉移視聽之嫌,很難為公眾輿論所接受。”[4]頗為諷刺的是,國民政府在女性服裝問題上的管制不僅沒有取得預想的效果,反而進一步強化了“新女性”群體的身體主權意識。“新女性”群體在一次次的抵制行動中意識到,應當對自己的身體樣貌及穿著打扮握有決定權,并且只有不斷反抗荒謬的壓迫性政策,才能真正獲得自主的權力。
四、女性群體參與廣播事業的主要方式
女性群體參與廣播事業的方式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為廣播節目提供內容、為廣播電臺制造“噱頭”;另一種是擔任集編播能力于一身的播音員,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廣播人”。令人唏噓的是,盡管這些女性群體對新興的廣播事業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贏得了聽眾的喜愛與認可,充分證明了自身的價值,但受時代原因所限,她們中的大部分人可謂是短暫綻放。早期女性廣播人撒下的種子,要等到10余年后才會真正生根發芽,迎來春天。
(一)與廣播電臺互利共贏的女歌星
20世紀20年代,隨著西洋音樂的傳入以及學堂樂歌的普及,流行音樂開始出現在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之中。黎錦暉及其“明月社”中的諸多知名女歌手將中文流行音樂推向第一個發展高峰之際,恰逢廣播登陸中國,新的娛樂形式與新的媒介設備“一拍即合”。唱片公司以及歌手很快意識到,在廣播電臺中播放新歌是最為有效的宣傳方法,時代曲很快經由各家廣播電臺的反復播出為人們所熟知。到了20世紀30年代,一天之內“上海各家廣播電臺播放唱片累計竟多達4200分鐘”[5],以至于魯迅在《知了世界》(1934年)一文中將之描述為“咿咿唉唉,唱呀唱呀……只要你愿意,簡直能使你耳根沒有一刻清凈”。為了進一步增加宣傳效果,吸引更多聽眾購買唱片,很多女歌星紛紛走進廣播臺親力宣傳。對于此類情況,《申報》曾有過較為翔實的記述:1934年10月4日晚上,已經擁有知名度的白虹、黎明健、張靜等女歌星奔波于明遠、華興、華東、敦本、中西、安定等多家電臺,為自己新錄制的唱片做宣傳。由此可見,對女歌星們來說,“廣播電臺已經成為她們謀生的舞臺”[6]。而廣播電臺也會借助這些女明星的影響力宣傳自己的節目,因此會把某天某時某位明星來電臺播出節目的消息廣而告之,便于聽眾按時守候,“追星族”則會直接前往電臺所在地,只為一睹女歌星芳容。有電臺曾經“邀請了上海當紅電影明星周璇、白虹、周曼華等來演唱特別節目,前來參觀的聽眾實在太多”[7],以至于電臺的門窗玻璃被擠碎,參觀者的鞋被踩掉不少,最終只能由巡捕房出面提前結束活動。不難看出,當時以歌星為代表的女性參與廣播活動往往帶有明確的商業目的,她們只是促銷行為中的棋子。
(二)短暫綻放的女播音員
如果說女歌星在廣播節目中宣傳唱片只能算作是一種間接參與,那么女播音員群體的出現則是女性加入廣播隊伍,在廣播事業發展中有所作為的切實表現。
1933年,劉俊英、張潔蓮和吳祥祜(播音名為吳暄谷)通過招聘考試進入“中央廣播電臺”。她們三人都具備綜合性的廣播業務能力,采編播等各項工作能夠兼顧得當。尤其是自1935年起,三位女播音員開始自編自播兒童節目,分別以介紹歷史知識、地理知識和與小聽眾談心為主,這些節目不僅反映出她們所擁有的廣博知識,也體現出她們強烈的愛國熱情。當她們在介紹日本歷史和地理知識時,正逢侵略者殘害中國之際,于是便在節目中發出吶喊:“各位小朋友,你們瞧,一個地小民貧的島國,只要上下一心,也能轉弱為強,何況我們地大物博、歷史悠久的中國!只要我們四萬萬人能精誠團結,睡獅終有怒吼的一天!親愛的小朋友,我們努力準備吧!準備這只睡獅怒吼吧!”[8]
然而遺憾的是,女性在廣播領域的綻放較為短暫。盡管國民政府“中央廣播電臺”中的女性播音員展現出了出色的工作能力,也贏得了社會的廣泛認可,但是她們在實際工作和生活中依然面臨著較大的壓力與不幸。
張潔蓮面對戀愛問題時,全然聽任家庭的擺布,她的母親由于不滿意張潔蓮的戀愛對象,直接從哈爾濱趕到南京加以阻撓。時任“中央廣播”事業管理處副處長、兼任“中央廣播電臺”臺長的吳道一固守婚姻需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觀念,同意張母將這位優秀且業務熟練的播音人才帶走;而張潔蓮本人“雖是知識婦女,但畢竟三從四德的家教仍在她身上發生著作用”[9],所謂“父母之命不可違”,只能跟隨母親回到東北,自此消失于時代長河之中,不知其下落與結局。
劉俊英因陷入情感糾紛被吳道一調離“中央廣播電臺”。彼時眼疾加重幾乎失明的劉俊英,輾轉于貴州、重慶、昆明等廣播電臺后再無音訊。盡管從業務能力和敬業精神角度來看,劉俊英確實是一位優秀的播音人才,直到侵華日軍攻陷南京前20天,視力極度惡化的她依然在堅持播音,譴責日軍暴行、號召民眾抵抗,可謂“戰斗”到了最后關頭,但是從個人命運角度來看,她所遭受的是女性群體在那個時代普遍面對的命運不公。
五、結 語
自20世紀30年代起,女性媒體人開始嶄露頭角,但受時代所限,她們的綻放較為短暫。在中國經歷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代浪潮中,“新女性”群體的主體意識逐漸覺醒。正是在此背景下,以女廣播人為代表的女性媒體人得以發出自己的聲音,事實證明她們所具備的業務素養和能力毫不遜色。然而令人唏噓的是,剛剛登上歷史舞臺不久的女性廣播人,或扮演著商業工具的角色,或在封建思想殘存的環境下隨時面臨喪失發言權的風險,而在此之后10年,當延安新華廣播電臺開始播音、人民廣播事業拉開大幕之際,女性廣播人將真正綻放出屬于她們的風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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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汪學起,是翰生.第四戰線:國民黨中央廣播電臺掇實[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17:47.
[責任編輯:李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