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城阿西土陶的當代實踐

摘要：傳統的阿西土陶和藏族地區其他原始低溫土陶一樣，是滿足老百姓日常生活需要的重要資源。如今，阿西土陶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受到當地官方的高度重視，地方政府著力將其打造為一個地方性文化品牌。隨著稻城亞丁旅游業興起，阿西土陶作為旅游產品被推向旅游市場。阿西土陶傳統的自產自銷式生產經營模式以及消費市場已經發生很大的變化。從文化再生產的角度來看，阿西土陶在當代社會的發展不再是制陶工匠個體選擇的單一力量努力的結果，而是與消費者（市場）、地方政府以及其他諸多因素合力行動，才得以實現其文化載體的再生產。本文重點分析阿西土陶從過去到現在的生產經營、消費市場變遷情況，來考察阿西土陶在當代社會的實踐。

關鍵詞：阿西土陶；生產經營方式；變遷；文化再創造

甘孜州藏族的傳統黑陶燒制技藝在中國少數民族制陶技藝文化中占有最重要的地位，凝結了藏族先民生產智慧以及對美的追求和塑造。2008年，稻城阿西土陶燒制工藝成為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①。筆者自2014年以來，多次在稻城縣阿西村開展田野調查，持續關注并研究阿西土陶在當代的發展與變化，系統梳理了阿西土陶生產技藝以及品類造型的變化。但是，若要進一步厘清這種變化發生的原因，其變遷的動力來自哪里，是哪些力量相互作用導致其變遷的，現狀如何，則需要從新的角度進行研究。本文的研究主要分析各種力量在“阿西土陶”的生產經營消費環節中的相互作用與聯系，為理解“阿西土陶”手工藝的活態流變提供新的視野。

一、阿西土陶的生產經營方式及變化

以前阿西土陶的生產經營以家戶式的自產自銷為主，現在有陶戶家庭的自產自銷和稻城阿西土陶公司經銷兩種方式。《稻城縣志》中對阿西土陶的流通和交換情況有較詳細的記載。明、清時期，開始有商賈落戶稻城，組織專門運輸日常生活用品的馬幫隊，順帶將阿西村生產的土陶日常生活器具運往木里、云南迪慶以及康南地區，與當地的大茶、糧食等進行交換，并逐漸形成了數條商道，這使“阿西土陶”在周邊地區聲名鵲起，同時也促進了阿西村土陶的迅速發展。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阿西村組織了生產隊，辦過土陶廠，當時廠里有三位大師傅，帶著十余名學徒，一邊教學一邊生產。到了1980年，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土陶廠解體，多數工匠不再做陶器，其余都轉為個體經營，自負盈虧。原本賺錢的制陶變得不再容易，做陶器的家戶開始逐漸減少。目前，阿西村里會制作土陶的人為數不多，可以獨立完成全套燒制流程的人數已不足十人，都是以家庭為單位的家戶式生產經營。其中，除兩戶人家以制陶為主外，有六七戶人家生計主要靠農業、采集（挖蟲草等）、外出打工（在稻城亞丁等地開車等）等，只有空閑時才制作陶器，制陶僅作為家庭經濟收入的補充。通過筆者對當地土陶生產經營情況的調研可見，土陶生產在阿西村已呈現逐漸衰退的趨勢，很多老工匠已辭世，只有少數幾位堅持下來。

21世紀初，隨著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鋪開，阿西土陶燒制技藝于2007年成為四川省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并于2008年入選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優秀陶工降措與格里被確定為四川省甘孜州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這些為阿西土陶贏得了較高的聲譽，當地政府也加大了對阿西土陶的扶持力度。2008年6月，稻城縣委、縣政府主導投資10萬元在阿西村內建成兩家土陶工藝作坊店，用以扶持兩位主要傳承人，并引導他們在當年10月底完成20～30名新藝人的培訓計劃。同時，稻城縣決定將阿西土陶定位成稻城地方性旅游文化商品，進一步挖掘其原材料、歷史文化和傳統工藝技術，促使加工的土陶品種恢復到20種以上，并要求傳承人在制作過程中探索紋飾、圖案和品種的創新，以迎合旅游商品消費者的喜好。2013年5月，由甘孜州、稻城縣文旅局決定共同注資100萬，成立“稻城亞丁阿西土陶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土陶公司”）。主要目的是將阿西土陶作為稻城亞丁的地方性旅游產品推向市場。土陶公司主要銷售兩大類土陶產品，一類是由阿西土陶工匠制作的傳統土陶制品，統一商標為“阿西土陶”，另一類則是打著“阿西陶藝”名號的現代工藝產品，無論從制作工藝還是產品造型方面都完全不同于傳統的阿西土陶。據調查了解，該公司成立之后，便對阿西土陶進行市場定位，將本土工匠在阿西村里制作的產品作為高端產品，以“阿西土陶”的品牌投向市場，而另一個支線品牌“阿西陶藝”則是將阿西村的陶土運到江蘇宜興去，運用當地先進的制陶工藝來生產，這一類產品被定位在大眾產品類，以較低的價格投向市場。

二、阿西土陶消費市場的變化

在20世紀70年代以前，當地藏族人生活中的器皿是以陶器為主的，燒茶釀酒、蒸煮烹飪、鍋灶壺罐等飲食器皿，基本使用本地自制的陶器。除了日常生活器皿，陶器還是宗教儀式活動的必需品，例如每家每戶日常敬佛所用的香爐、火爐等?？梢?，土陶的使用和當地藏民的生活觀念密不可分，日常需求量很大。20世紀80年代后，土陶的消費市場面臨來自其他材質器具的沖擊，如搪瓷器、瓷器、塑料器具、不銹鋼器具等隨著商貿的發展逐漸越來越多地進入稻城，幾乎每一種土陶器都有與之功能相同的替代品，且價格更便宜。人們出于性價比的考慮，逐漸選用這些器具替代了傳統日常生活中的陶器。在調查中筆者發現，現在阿西藏族群眾使用的幾乎都是塑料制的酒壺、鐵制的酥油茶壺和鍋以及不銹鋼的碗盆等，已經很少有人使用土陶。

就目前來看，土陶的傳統消費市場幾乎已經全部萎縮，但是在當地旅游業迅猛發展的大背景下，新興的旅游消費成為阿西土陶目前最主要的市場，政府也致力于將其打造成旅游商品。2013年土陶公司成立后，基于土陶易碎、沉重且不易攜帶的特性，土陶公司著力從土陶產品的造型和包裝方面入手，比如設計成一個小茶壺配四個小茶碗的茶具套裝，或者是飯碗、湯匙和筷子配套的餐具套裝。在包裝上，采用從成都訂制的印有商標的專用包裝盒，包裝成精美的旅游產品或禮物商品。這種套裝產品的定價一般高于普通的土陶產品，一套茶具售價在400元左右，根據紋飾、案圖和造型的差別，價格有一定浮動。現在這種改裝后的禮盒套裝更符合消費者的購買需求，一般游客都會選擇這類產品。還有一部分土陶消費群體來自當地或附近旅游景區開設酒店、客棧或是餐館的旅游業服務商家。這些商家為了打造具有地方特色的服務設施，或多或少地選用阿西土陶作為裝飾，比如把土陶當作裝飾品陳設在店內，或是直接開起了土陶火鍋店。這樣阿西土陶的消費人群從“內”（本地藏族）變為“外”（外地游客），消費功能也從“用”（實用性）變為了“看”（觀賞性）。

三、阿西土陶生產經營及消費市場變化的原因分析

改革開放以后，特別是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阿西村的經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土陶的生產經營方式以及消費市場也隨之改變。這種變化的原因，首先在于生計方式的變化。20世紀80年代中期到21世紀初，松茸、蟲草等價格急劇上升，特別是松茸，已成為滇西北、藏東南、川西南地區出口日韓和部分歐洲國家的大宗貿易物資。每年5～6月是藏民挖蟲草的高峰期，接著7～8月雨季過后是采集松茸的高峰期，這個時間節律與一般制作土陶的季節重合。這樣，在經濟利益的驅使下，更多的村民都選擇上山采集，而不是耗時耗力地制陶。此外，隨著稻城亞丁的開發，旅游業得到大力發展，村子里很多的年輕男子，只要是頭腦活絡一些，會說漢語的都跑到縣城去開車拉游客，或者做松茸、蟲草收購的生意。可見，采集蟲草、松茸以及參與旅游服務等新興生計方式的出現，是造成阿西土陶生產衰退的重要原因之一。

從供需的角度來看，阿西土陶淡出藏民日常消費市場的原因主要有三個方面。首先，從喜愛程度來看，不同年齡層次的人對土陶的喜愛程度有差異。在調查中，年紀大的人多表示喜歡使用土陶器具，他們過去用土陶煮的茶保溫時間較長，燒的水喝起來比較甜，喝了過后感覺整個人很舒服。相反，較年輕的一輩都表示喜歡用現在的器具，因為更方便，很多年輕人甚至都沒有使用過土陶，對土陶的“喜愛”更無從談起。其次，土陶與其他材質器具相比，性價比較低，現在土陶的價格逐年上漲，而其他材質的器具價格低廉，購買方便，因此人們不再熱衷選擇土陶產品。最后，土陶笨重易碎，與其他材質器具輕便、不易碰碎的性能相比，前者使用更為不便。這樣，土陶制品正在逐漸退出當地人的日常生活。

四、結束語

阿西土陶一直在不斷變化，現在已經呈衰退趨勢。這樣的變化或者說衰退是各種力量長期作用的結果。首先是社會文化的變遷導致人們消費的變化。傳統土陶器具滿足本地人“用”的功能，讓位于外地人“看”的需求。其次，改革開放以來，當地經濟發生變化，采松茸、挖蟲草、到外地（主要是本縣的旅游及相關行業）打工等，在經濟利益的驅使下大多數人已不愿意干費力多賺錢少的土陶活了，衰退不可避免。再次，阿西土陶成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成為保護的對象，自上而下的管理也只是延緩了它的衰退。土陶主要是依靠本地人的傳承和本土市場的消費，因此，本土化、在地化的保護和發展，成為保護這項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首要命題。

作者簡介

喻雨田，女，漢族，四川德昌人，助教，碩士。研究方向為西南民族文化遺產。

參考文獻

[1]何毅華.四川甘孜州藏區的阿西土陶藝術[J].美術，2019（1）：116-117.

[2]四川省稻城縣志編纂委員會編.稻城縣志[M].成都：四川科學技術出版社，1997：38，155.

[3]張超.稻城亞丁阿西黑陶：民族民間非物質文化調查報告[J].民族學刊，2010（2）：106-114.

[4]甘孜藏族自治州人民政府網.稻城阿西土陶華麗“變臉”[EB/OL].（2013-09-23）[2023-11-08].https：//www.gzz.gov.cn/gzzrmzf/c100005/201309/c0f2995a20bd44ca9e 95e09671aa2d72.shtml.

[5]郜巖.阿西土陶文創產品設計研究[J].設計，2017（9）：16-17.

注釋

①公布名稱為“陶器燒制技藝（藏族黑陶燒制技藝）”，保護單位為稻城縣文化館。本文按照稻城縣當地口語的習慣叫法，稱之為“阿西土陶”。

②圖片來源：博覽非遺網.http：//www.cnfyblh.com/Public/Uploads/uploadfile/ images/20201020/chahu.jpg。

③圖片來源：博覽非遺網.http：//www.cnfyblh.com/Public/Uploads/uploadfile/ images/20201020/xianglu2.jpg。

④圖片來源：博覽非遺網.http：//www.cnfyblh.com/Public/Uploads/uploadfile/ images/20201020/xiaochaju.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