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潘諾夫斯基的圖像學與格式塔心理學角度分析弗朗西斯·培根的作品

摘要：弗朗西斯·培根是20世紀最具個性與神秘性的畫家之一，他的作品總是散發出濃厚的恐怖、怪異與孤獨感，給予觀者震撼的視覺沖擊。本文嘗試以潘諾夫斯基圖像學的三個階段與格式塔心理學的心理場、物理場為依據分析弗朗西斯·培根的作品，對弗朗西斯·培根作品中的內容與創作背景進行解讀與探索。繪畫作品的色調、構圖、氛圍都顯示出藝術家對于圖像或物象并不是單純的模仿，而是將自己的內在情感投入畫面中，是將人的視知覺感受與人的內在情感相結合，進而更深入地體現作品中的深層含義與象征意義。

關鍵詞：潘諾夫斯基圖像分析學；格式塔心理學；弗朗西斯·培根；影像資料

潘諾夫斯基的圖像學研究方法是19世紀歐洲盛行的藝術研究方法之一。他在《圖像學研究》中提出了三個由淺入深分析作品的層次，分別是前圖像志描述、圖像志分析和圖像學闡釋。格式塔心理學被德國和美國的發展心理學界推崇為最成功之作，其影響力覆蓋了整個心理學領域。著名格式塔心理學家阿恩海姆提出“場”的概念，認為人類自身和周圍環境因素影響作用到人的心理活動。環境與人之間的相互作用會生成“心理場”，時代背景、自然環境對人的影響會生成“物理場”。

弗朗西斯·培根的作品風格怪誕并飽受爭議，他常用粗獷強勁的筆觸表現人物的孤寂、荒蠻和恐怖。本文將從潘諾夫斯基圖像學研究方法的三個層次與格式塔心理學角度來深入剖析弗朗西斯·培根藝術作品中所蘊含的深層意義與文化價值。

一、以潘諾夫斯基的圖像分析法分析《教皇》系列作品

談到培根這位藝術家，人們一定會最先想到他的《教皇》系列作品。培根對委拉斯貴支的《教皇英諾森十世肖像》十分著迷，收集了大量有關刊物及印刷品，他認為這是美術史上最好的畫像之一，并在原作的基礎上運用獨特的表現手法進行再創作，描繪了一組新的教皇形象。

（一）《教皇》系列作品前圖像志描述

在潘諾夫斯基的圖像學研究的前圖像志階段，即獲取圖像最直觀的第一視覺信息。《教皇》系列是培根創作初期的作品，在這一系列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整個畫面以教皇為主體，人物坐在黑暗的空間中，整個人像是被簾子遮住一樣模糊不清。培根描繪的教皇形象通常像是受到了極大驚嚇，正張著嘴恐懼地嘶吼。色彩的運用，給人壓抑、沉悶的感覺，以大面積的黑色作背景，詭異的紫色披肩和帽子與白色的法衣形成鮮明的對比，教皇的寶座此時更像是金色的枷鎖，將他層層困住，整個畫面運用的色彩給人一種壓抑、陰森、緊張的感覺。

（二）《教皇》系列作品圖像志分析

圖像學的第二個層次即圖像志階段，觀眾通過約定俗成的傳統觀念去了解圖像中的故事及人物形象。以《教皇》系列為例，畫面中所出現的教皇形象、金色的寶座、驚恐的尖叫、使畫面具有模糊感的紗簾等都是具有象征意味的。

教皇形象的采用代表著培根對父親的公開抗衡（教皇拉丁語：PaPa，意為父親）。強烈反對同性戀并對他進行毆打辱罵的父親，在畫中，被困在狹小、陰暗的空間中，這是培根用他最擅長的工具對父親實施“報復”。尖叫元素來自愛森斯坦《戰艦波將金號》中的護士形象，帶有反戰意味。紗簾元素來自提香的《紅衣主教菲利普·阿欽托肖像》中右側垂下的紗簾，這種模糊效果使畫面更具驚悚緊張感。金色的寶座象征人物的權力與地位。這些元素背后的象征意義都被畫家靈活地組織在畫面中，使畫面有了多層次的意義，耐人尋味。

（三）《教皇》系列作品圖像學闡釋

第三個層次為“圖像學闡釋”，是藝術家通過藝術作品無意識地向我們傳達的更深層次的哲學內涵與文化價值，這是藝術家的思想觀念、內在情感與社會現實建立起來的聯系。了解藝術家內在心靈的基本傾向在這一階段是至關重要的。我們將通過圖像學闡釋階段分析在《教皇》系列作品中培根對于世俗觀念以及對他父親的態度。

通過分析《教皇》系列作品，我們直觀感受到的是畫面中驚恐的人物形象，而在更深的層面所體現的是同性戀者在當時社會下的困難處境，同性群體遭受的排擠與不被認可。培根并沒有因世俗的偏見而妥協，在后期的主題創作中，以他的同性戀人為題材創作的大量作品都受到了市場的追捧，并在佳士得、蘇富比取得高昂的拍賣價格。他用自己的方式反抗著父親以及世俗對同性戀群體的不認可，通過繪畫的形式釋放自己壓抑已久的情緒。

二、弗朗西斯·培根作品中的格式塔心理學因素

（一）物理場—弗朗西斯·培根生活的時代背景

培根所處的時代背景與他藝術風格的形成有密不可分的聯系。弗朗西斯·培根1909年出生于都柏林，在培根5歲的時候，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彼時戰局混亂，無數人員傷亡。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使培根原有的危機感進一步加深，培根的童年一直處于特殊時期，種種社會現實對培根藝術風格的形成都有直接影響。培根作品中受傷的異形動物、尖叫吶喊的人物形象、幽閉的空間等都反映出戰爭帶給人們的心靈創傷以及無法磨滅的痛苦記憶。培根給予了觀者極大的心靈震撼并引發人們深入的反思。藝術不同于物質生產，是一種特殊的精神生產。藝術都是由人類的知覺形式創造的，都帶有人類的內在情感。藝術家所處的時代背景、人生經歷造成的情感上的變化都會在作品中展現出來。20世紀，立體主義藝術家畢加索在《格爾尼卡》中表達了他當時對戰爭的痛恨，并將自己的個人經歷與格爾尼卡的慘劇結合，通過繪畫的媒介進行了充分的展現。

（二）心理場—弗朗西斯·培根多變的人生經歷

“心理場”是觀察者知覺現實的觀念，它以自我為中心，主要由個體需要和個人的心理環境相互作用的關系所構成。多變曲折的人生經歷與社會環境給培根帶來的內心變化是他藝術風格形成的重要基礎。

20世紀初期，隨著影像技術的飛速發展，照片、電視、電影等開始出現在大眾視野，培根也將圖像引用到自己的藝術創作之中。培根的畫室里散落著大量照片，這些照片是培根靈感的來源，被培根稱為“想法的觸發器”，其中就有大量關于《教皇英諾森十世肖像》（圖1）的大量刊物及印刷品。對于《教皇》系列作品的格式塔心理學研究，首先要提的是委拉斯貴支對《教皇英諾森十世肖像》的再創作。

委拉斯貴支是一位追求真實的畫家，在這幅經典畫作中，他不僅將教皇的威嚴與兇狠表現得淋漓盡致，還將教皇因年邁而導致的精神虛弱無力描繪了出來。從《根據委拉斯貴支的〈教皇英諾森十世肖像〉的肖像習作》（圖2）中可以非常直觀地感受到培根的“教皇”，不論是畫面的構圖、人物的動態，還是服飾、金色的座椅等，都與原作有緊密的聯系。培根用自己獨特的藝術語言與表現手法，將委拉斯貴支筆下兇狠、嚴肅的教皇進行夸張變形，變成了一個張著嘴大聲尖叫的痛苦人物形象。在這幅畫中，典雅莊重而又十分嚴謹的藝術風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肆意揮灑的筆觸與陰暗恐怖的色調。培根畫室中除了大量的《教皇英諾森十世肖像》的復制品，還有許多帶給他創作靈感的影像資料。培根畫面標志性特征—“尖叫的嘴”的靈感之一就來自《戰艦波將金號》中因受傷大張著嘴尖叫的護士。這一幕給培根心靈帶來了極大的震撼。培根認為，這是人類史上最完美的尖叫畫面。

除此以外，培根年輕時曾在巴黎買過一本臨床手冊，其中以手繪插畫的形式再現了各種口腔疾病。培根被這些口腔內部照片深深地吸引住，并將《戰艦波將金號》的護士形象和這些口腔內部照片與委拉斯貴支的《教皇英諾森十世》結合。培根畫中帶有模糊感的帷幕源于美術史上的經典繪畫，這一素材借用的是提香《紅衣主教菲利普·阿欽托肖像》中右側垂下的紗簾，畫中的教皇模糊了半個臉部、手部與半個身子。培根將這種模糊效果運用在整個畫面中，這使培根《教皇》系列的繪畫更具驚悚緊張感。此時，培根畫中“紗簾”素材在表達意義上發生了變化，紗簾意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為畫面增添恐怖氛圍的光線。

委拉斯貴支的教皇是在作為母題的基礎上進行變形的，在這個變形過程中，培根從大量的素材中篩選了他感興趣的圖像加以運用，他將自己比作“研磨機”?！拔乙呀浛催^一切事物，它們被放進研磨機中，并被磨得很細?！币虼?，培根能夠靈活地讓這些素材為他所用，在色彩、人物形象、畫面氛圍等方面都作出了改變。始終保留關于母題的基本形態，教皇依然是教皇，這一格式塔并沒有產生本質上的改變。變形是為了突出藝術家想要表達的主觀情感與內心需求。畫面中的色調、線條、氛圍、人物形象等都體現了他的人生經歷、內在情感與個性。童年時期，父親對他的打罵、不被世俗認可的同性傾向、長期的慢性哮喘帶給他的窒息感，他將這所有的感情都藏在作品畫面中。幽暗的色調、像枷鎖一樣的寶座、封閉空間給人的窒息感、尖叫的吶喊，都是各種“力”的組合，從而形成了完整的格式塔。

培根對于“教皇”主題的繪畫創作主要來源于影像資料與古典繪畫的結合。在這個過程中，藝術家對原有的作品進行解構并注入自己的靈感進行重組，創作了新的藝術作品與藝術理念，使我們感受到了畫面中強烈的氛圍與情緒。在“物理場”和“心理場”、復雜的時代背景和曲折人生經歷的共同影響下，培根的性格傾向被塑造成形，這造就了他獨特的藝術風格。

三、結論

從圖像學角度分析物象，能夠使我們通過層層遞進的方法更加深入了解藝術作品背后的意義與價值，感受跨時空的情感體驗。依據格式塔心理學研究作品，我們可以從繪畫中的色調、構圖、氛圍中感知作者創作時的心理狀態、情緒與藝術家當時所處的社會現狀。藝術家對于圖像或物象并不是單純的模仿，而是將自己的內在情感投入畫面中，將人的視知覺感受與人的內在情感相結合。從不同的角度分析培根的繪畫可以得到不同的體會，筆者運用潘諾夫斯基的圖像學理論與格式塔心理學理論，分析培根作品中的藝術魅力、感受藝術的多元化。這種不同于傳統方法解讀繪畫的方式，能夠拓寬學界對繪畫的研究范圍，使觀眾在欣賞這些作品時能更深入地理解作品內涵并了解藝術家，提高藝術鑒賞能力。

作者簡介

楊楓華，女，漢族，河北保定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油畫。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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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英]邁克爾·佩皮亞特.弗朗西斯·培根：肖像習作[M].李思璟，譯.長沙：湖南出版社，2022：69，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