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殖民統治時期的印緬關系研究

摘要：印度和緬甸在19世紀中后期淪為了英國殖民地，這段時期在兩國歷史上非常重要，不僅影響兩國各自的現代化進程，而且相互間關系相較于古代的平穩交流發生了更全面深刻的變化。英國殖民統治下的印緬政治關系：印緬同屬英國在東方的殖民地，都經受著嚴酷的壓迫，但由于緬甸被放在英屬印度的轄區之下，屬于“殖民地中的殖民地”，政治地位更加低下。印度民族革命運動啟發緬甸建立了民族主義團體，印緬雙方民族獨立運動領導人展開了合作。印緬沖突大多源于印度移民問題，因為印度人普遍比緬甸人教育水平高，幾乎所有公共服務部門的職位都被印度人占據了。印緬的經濟關系主要表現為印度對緬甸的控制和緬甸對印度的高度依賴。印度人對緬甸資本的壟斷是印緬雙方反英獨立斗爭合作的一個消極因素。印緬政經關系雖有矛盾，但這一時期總體上以和平合作為主流。

關鍵詞：英國殖民統治；印緬關系；合作與沖突

中圖分類號：K337.42;K35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06-0146-04

A Study of the India-Burma Relations During the Period of British Colonial Rule

—Peaceful Cooperation and Confrontation of Conflict

Abstract：" The British colonization of India and Burma in the mid-to-late nineteenth century was an important period in the history of the two countries， not only in terms of their respective modernization processes， but also in terms of the more comprehensive and profound changes in their relations with each other compared to the smooth exchanges in the ancient times. The India-Burma political relations under British colonial rule is： both India and Burma were British colonies in the East and suffered from severe oppression， but Burma’s political status was even lower because it was placed under the jurisdiction of British India and was a “colony within a colony”. The Indian Revolutionary Movement inspired the creation of nationalist groups in Burma， and the leaders of the Indian and Burmese national independence movements cooperated with each other. Much of the conflicts between India and Burma originated from the issues of Indian immigration. Because Indians are generally better educated than Burmese， almost all positions in the public service are occupied by Indians. The economic relations between them were characterized by India’s control over Burma and Burma’s high dependence on India. The Indian monopoly of Burmese capital was a negative factor of their cooperation in the struggle for independence against the Britain. Despite the contradictions in the political and economic relations between them， peace and cooperation were the mainstreams of this period.

Keywords： British colonial rule; India-Burma relations; cooperation and conflict

印度在面向東盟國家的“東向行動政策”中致力于深化與東盟國家的政治經濟關系，加深與東南亞國家的多方位合作。緬甸與印度共同擁有1 600多公里邊界線，是印度施行“東向行動政策”走向東南亞的大門。印緬歷史上存在單向流動的文化來往，主要是印度的佛教和婆羅門教流向緬甸并獲得認可與傳播。近代英國的炮火打斷了印緬古代以來的各項交流。面對先進的資本主義文明的進攻，陳舊的封建文明迅速淪陷，印緬兩國先后被納入英國的殖民地版圖之中，印緬關系也因同為殖民地的相似命運比以往有更多的變化，種種跡象表明：英國殖民統治時期，印度和緬甸既有合作的一面也有沖突的一面。

一、英國在印度和緬甸建立殖民政權

（一）英國對印度的征服

18世紀中期，莫臥兒朝廷的領土已所剩無幾。印度出現大量獨立半獨立的國家，內部割據勢力互相削弱，外部面臨西北方鄰國伊朗和阿富汗的覬覦。多年來，印度割據勢力彼此的實力消磨和因抵御外敵造成國力損耗，為英國侵略印度提供了時代機遇。1757年6月23日普拉西戰役，在印度賣國者的利益置換下，孟加拉實際落入英國東印度公司之手，開啟了英國對印度的武力征服。東印度公司擅長利用印度大小割據勢力間的矛盾獲漁人之利，對邁索爾、馬拉特聯盟和海德拉巴建立的三國抗英聯盟實行離間。“當1780年三國反英軍事行動開始后，英國人把貢土爾縣交還海德拉巴，首先使之脫離聯盟。又同馬拉特聯盟中的洪斯拉單獨媾和，給了他一筆錢，使他也停止了軍事行動。”［1］后來，英國又同樣以領土置換簽訂合約的方法，成功瓦解了三國同盟，渡過了他們征服印度最大的一次難關。這次行動也表明，印度王公自私自利，難以為了國家民族命運真正聯合起來。

英國東印度公司在此之后休養生息，又在1790年開始新的征服活動。第三次英邁戰爭讓海德拉巴變成了英國公司的附屬國。1979年發動第四次英邁戰爭，提普蘇丹被國內的內奸集團出賣，戰死沙場，邁索爾戰敗。邁索爾的淪亡標志著英國人自此將印度德干地區以南的地區收入囊中。到1818年，馬拉特大多王公的大部分領地被兼并，少部分被保留下來成為依附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土邦。馬拉特聯盟的瓦解掃除英國征服印度之途的最后一個阻礙，印度王公已經沒有能夠挑戰英國的力量。不過軍事征服仍然成本太大，英國東印度公司采取駐軍和訂立條約的政治方法讓大批分散的王公成為自己的附庸，建立了附屬國體系，之后分別在1844年和1849年兼并了信德與旁遮普，最終完成對印度的征服。

（二）英國對緬甸的征服

英國通過發動三次英緬戰爭完成對緬甸的殖民侵略。19世紀初，緬甸雍籍牙王朝統治范圍擴大，與英屬印度之間的邊界沖突升級，成為英緬戰爭的導因。但實際上，吞并緬甸早已成為英國殖民者向東方擴張的目標。1824年緬甸軍隊在刷浦黎島驅逐英軍，英國以此為借口發動了第一次英緬戰爭。盡管緬甸有班都拉這樣的民族英雄率軍反抗，但是英國畢竟是一支裝備先進武器的近代軍隊，同緬甸軍隊有本質區別。班都拉犧牲且卑謬反擊戰失利后，緬甸封建王朝完全喪失了繼續抵抗的意志，選擇以和止戰，實際上屈辱地接受侵略者的所有條件，派出代表到楊達波與英方談判，“于1826年2月24日正式簽訂了喪權辱國的《楊達波條約》。”［2］205這一喪權辱國條約將緬甸肢解為由封建王朝統治的封建社會和由英國殖民統治的殖民地社會兩個部分。

第二次英緬戰爭后英國吞并了整個下緬甸，并在此建立了殖民地的行政制度，也建立了單一種植制，促進加工業發展，英國壟斷工商業、企業的殖民地經濟體系。這些變化客觀上促進了下緬甸的近代化程度，但好處是由殖民者享有的。下緬甸人民面臨嚴酷的剝削，傳統經濟模式和宗教文化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削弱，因此犯罪率極高。僅剩的上緬甸地區在1885年11月戰敗后淪陷。第三次英緬戰爭開始后僅僅13天英軍就攻進了楊達波，而緬甸封建統治集團的昏庸讓緬甸軍隊軍心渙散，士氣低迷，根本無力進行有效抵抗。1886年1月1日英印政府公布倫敦英國政府下達了吞并緬甸的指示，緬甸并入英屬印度成為一個省。

二、英國殖民統治下的印緬政治關系

印緬同屬英國在東方的殖民地，都經受著嚴酷的壓迫，但由于緬甸被放在英屬印度的轄區之下，屬于“殖民地中的殖民地”，政治地位更加低下。印緬兩國有追求民族獨立的共同利益訴求，這是他們精誠合作的根本原因。但是二者作為殖民地的政治地位并不平等，國家利益必有不同，存在沖突的風險。

（一）印緬政治合作

英國實行殖民統治的同時將現代民族主義帶到了緬甸，緬甸民族獨立意識覺醒，民族主義運動興起。緬甸對英國的殖民統治的反抗，迫使其不得不做出政策改變。1922年6月頒布了在緬甸實行二元政制的《緬甸改革法案》，將地方行政、教育、農業等部門交還緬甸政府管理，但如外交、關稅、國防等重要部門仍然由英屬印度政府把握。通過印度總督，緬甸仍然被掌控在英國殖民者之下，印緬仍然通過英國設計的管理制度被綁為一體。

1.印度民族革命運動啟發緬甸建立民族主義團體

“印緬政治領袖之間的直接協作和普通民眾在構建傳統的印緬關系上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3］1899年，寇松被任命為新的印度總督，他帶著促使國大黨滅亡的政治抱負走馬上任，在印頒布了一系列法律。其中最惡毒的莫過于對孟加拉省進行分割，試圖挑動印度教教徒和穆斯林之間的矛盾，轉移民族斗爭的大方向。孟加拉開展抵制運動的過程中又引發了民族革命運動。這也影響到緬甸，孟加拉人與緬甸的青年和僧侶一直保持著密切聯系，1908年早期緬甸民族主義團體緬甸佛教青年會成立。孟加拉人甚至以緬甸為據點創建組織開展反英活動。一些孟加拉在緬甸的社團，如孟加拉俱樂部、孟加拉協會、梵社等，被列入到英印殖民政府的反政府組織名單中。各種協會的組織架構完善，參與人員大多是在緬印度人且來自不同的行業，他們致力于爭取印度自治的同時也加入到爭取緬甸自治的行動來。個別組織也接受緬甸人成員，它們在當地的影響力逐步提升。1908年，梅塔（P.J.Mehta）博士在緬甸成立了國大黨的分支機構，為印度國大黨在緬甸傳播影響力奠定了組織基礎。在緬甸的印度人以此作為政治層面互動的平臺，進行政治活動時有更好的組織性，因此對緬甸政治運動也有很深的影響。

2.印緬雙方民族獨立運動領導人合作

甘地是對緬甸影響極深的印度國大黨領導人，他提出的非暴力不合作思想是支持緬甸人起義的重要精神力量。在“不合作”思想的指導下，緬甸人成立“不合作”協會反抗英國殖民統治，農村抵制鄉村政權，工人罷工，農民抗稅等。“印度被甘地從臣服（英國的）狀態中解救出來。緬甸也在甘地的影響下努力把自己從臣服的狀態中解救出來。”［4］甘地曾訪問緬甸三次，不僅密切了正處于抵抗運動的緬甸領導人和印度人之間的關系，而且對爭取民族獨立的緬甸人和在緬印度人是極大的鼓舞。

深受甘地主義影響的緬甸民族主義者吳歐德瑪提倡緬甸人與印度人聯合起來用不合作的方式同英國殖民者做斗爭。吳歐德瑪一直利用自己能講孟加拉語的阿拉干背景與孟加拉民族主義運動領導者保持聯絡，認為緬甸人民和印度人民爭取民族獨立的斗爭目標是一致的，致力于密切印度和緬甸的關系。

20世紀30年代，印度和緬甸的激進派代表主張以暴力斗爭爭取民族獨立。印度國大黨左派領導人錢德拉·鮑斯和緬甸的昂山將軍作為民族主義者中的激進派代表主張不惜一切代價爭取民族獨立。志同道合的兩人及其各自領導的組織在反英獨立斗爭中形成了合作。1940年昂山同錢德拉·鮑斯領導的反妥協陣營在印度國大黨藍姆迦會議進行會談，進一步加強了雙方的政治互信。

（二）印緬政治分歧與沖突

20世紀二三十年代，印緬沖突大多源于印度移民問題。1930年和1938年緬甸爆發反印度人騷亂，造成大量的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早期殖民政權曾在緬甸采取移民寬松政策，吸引大量印度人遷移至此。“緬甸的印度人從1872年的13.7萬人猛增至1891年的42.1萬人，高峰時期的1931年達到101.8萬人。”［5］其中部分印度人被英國帶到緬甸從事大米的種植和出口，部分印度人被緬甸的生活水平和發展前景吸引而來。來到緬甸的印度農民開荒要購買農具牲畜，就有資金的需求，擅長投資借貸的齊智人就來到了緬甸。因為印度人普遍比緬甸人教育水平高，他們更有可能在政府、警署等機構中從事報酬更高的工作。緬甸幾乎所有公共服務部門的職位都被印度人占據了。經營商業的印度移民比當地人更懂得生財之道，逐漸把控了緬甸的經濟。這一時期齊智人成為下緬甸農村最重要的高利貸者，不僅對緬甸人放貸，而且購買或吞并當地最好的稻田，使緬甸人淪為佃農。由于印度移民與緬甸人具有不同的宗教文化信仰，交往中產生宗教和民族的摩擦。這些因素使緬甸人嫉恨印度人，最終導致了排斥印度人運動的爆發。

1938年動亂后，英國當局為了安撫緬甸群眾的情緒于1941年頒布《印度移民協定》限制印度人移民到緬甸，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緬甸人的憤怒，但它卻遭到甘地的批評和反對，稱其為“對整個民族的侮辱。”［6］在緬享有極高知名度的甘地，在緬甸人對印度移民極為不滿的情況下發出這樣的聲音，對印緬關系產生了負面影響。盡管移民問題使印緬雙方之間存在沖突，但是這一時期的印度和緬甸仍然以合作為主流，印緬關系整體偏向友好。

三、英國殖民統治下的印緬經濟關系

緬甸人同印度移民之間的矛盾積累導致騷亂，但是大量印度移民為緬甸提供了充沛的廉價勞動力和較為先進的生產技術，客觀上帶動了該國經濟的發展。一方面在農業生產上提高了緬甸稻米種植的生產效率；另一方面在商業上，印度人對緬甸交通運輸、石油、礦產、木材等領域的投資，推動了商品經濟的發展。當地傳統的經濟模式在印度移民的影響下轉變為以稻米和其他農產品生產為主的出口導向型經濟。20世紀20年代末，“緬甸成為中南半島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國家。在石油和金屬礦產的開采、鐵路和內河航運的里程和載容量、人均大米生產量出口量等方面，緬甸都要超過這一時期保持著獨立的鄰國泰國和法國殖民統治下的印度支那，緬甸已成為英屬印度一個重要的農業區和礦業區。”［2］286但是大量印度人在緬甸從事各種經濟活動也暴露出很多問題。首先，印度高利貸者在緬甸的活動讓很多緬甸農民陷入赤貧；其次，印度工人憑借更好的勞動技能在多個行業中同緬甸工人爭搶工作崗位；最后，緬甸民族工業缺乏競爭力，包括印度在內的眾多外國企業進駐打擊了它的發展，因此緬甸上下階層最后都加入了反印度人的活動。印緬的經濟關系表現為印度對緬甸的控制和緬甸對印度的高度依賴。印度人對緬甸資本的壟斷是印緬雙方反英獨立斗爭合作的一個消極因素。

英國殖民統治期間，印緬雙邊貿易的壁壘逐漸被掃除，印度和緬甸的雙邊貿易得到很好發展。地緣接近和商品互補拓展了雙邊貿易的范圍。對于印度來說，緬甸的大米、木材，油氣產品契合其需求；而印度則向緬甸出口黃麻、煙草、檳榔，以及緬甸所需的例如鋼鐵、煤炭等生產資料。印度從其他國家進口的商品也向緬甸出口。1937年印緬分治之后，兩國的商品貿易并沒有受到影響，“印緬貿易占緬甸對外貿易的3/5”［7］。為了使分治后的印緬貿易順利進行，1937年英國殖民當局頒布《印緬貿易規程》，印度憑借著既有優勢繼續壟斷緬甸國內的進口商品。“1938—1939年印度分享緬甸進口額的約47%，1939—1940年占到了54%，1940—1941年則達到55%。緬甸擔心如果再不修改1937年《印緬貿易規程》，未來幾年內這一比例將高達75%—80%，這意味著緬甸只能享有其進口額20%—25%的進口關稅。”［8］經過談判，1941年的《印緬貿易協定》對雙方的進口商品關稅做出了改變，雙方可以提高對方商品的進口關稅，但同時對方的特殊待遇也要得到保障。新的貿易協定雖然對緬甸的益處更大，但是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印緬的經濟關系。

四、結束語

英國殖民統治在印緬國家近代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兩國封建社會的發展進程被強勢中斷，連同相對平緩的國家間交流也被打破。英國殖民統治時期，緬甸的政治地位在三國之間最低，受到的壓迫和剝削也最為嚴重。雖然英屬印度管轄緬甸必然帶來一定的剝削，但英國才是使緬甸人民生活水深火熱的罪魁禍首。同為殖民地的印緬在爭取民族獨立的斗爭中存在共同利益，這使得他們能夠緩解絕大多數矛盾而將合作作為兩國關系的主流。在英國殖民統治之下，印緬兩國人民也展開了比以往更直接，形式更多樣的交流，大部分由前往緬甸的印度移民實現。這些移民的各種經濟活動促進了緬甸經濟的發展，客觀上也加深了兩國人民對彼此文化的認識和理解。這是印緬關系在這一時期良好發展的表現。此外，印度和緬甸之間的矛盾沖突也伴隨著交流范圍的擴大而至，緬甸引發兩次排斥印度人的運動。總的來說，英國殖民統治時期的印緬關系因印度單方面的經濟優勢和移民因素有過波折，但是因為爭取民族獨立才是兩國這一時期的根本國家利益，所以印緬關系仍然以和平與合作為主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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