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格拉斯哥時代全球氣候正義實踐的理論困境與中國抉擇

摘 要：后格拉斯哥時代解決全球氣候治理問題的有效途徑，在于建立一個公正合理的全球治理機制，在于激發全球公眾的責任意識共同合作來應對日趨嚴峻的氣候環境問題，因此必須訴諸根本性的氣候正義理論建構與實踐指導。氣候正義的應然狀態，建立在多元主義法哲學理論基礎之上，正是吸納了羅爾斯正義論、內格爾的霍布斯主義理論、世界主義理論的全球正義學說，引入歷史唯物主義與能力主義的思考，同時融合了國際帕累托主義理論的新發展，才讓氣候正義的內涵與外延更加豐富。面對全球氣候正義實踐的實然困境，中國面臨的挑戰與機遇并存，致力于樹立負責任的大國形象，國家應堅持“兩個共同體”思想的道德立場，以爭取氣候談判話語權為宗旨，秉持兩類國家區別對待的雙軌思路，為解決氣候正義的實踐困境貢獻中國智慧與方案。

關鍵詞：氣候正義；《巴黎協定》；后格拉斯哥時代；生態整體性；共同但有區別責任

中圖分類號：D996.9;P46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5381（2024）01 - 0119 - 10

從格拉斯哥到迪拜，全球氣候治理合作進展依然緩慢。一方面，在目標層面，生態整體性保護仍然難以落實。《格拉斯哥氣候協議》重申了《巴黎協定》所確定的1.5℃目標，但根據各國所提交的更新國家自主貢獻（NDCs）量化承諾，距離氣候系統的保護目標仍然相差甚遠。如果全人類仍然不能認識到問題的緊迫性，那么未來將看到一片片“完全違反自然的荒蕪，日益腐敗的自然界”[1]，成為新的“公用地的悲劇”。另一方面，在實施層面，共同但有區別責任難以落實。《格拉斯哥氣候協議》雖然要求發達國家增加資金援助，但發達國家仍以消極的態度履行資金義務，實現全球控溫目標的可能性只會更加渺茫。全球氣候博弈并不能獨立于政治與經濟博弈之外，各國的經濟利益沖突與政治立場的對立影響了全球氣候治理進程，進而影響締約方遵守國際法的態度，導致《巴黎協定》等國際環境條約所追求的環境目標很容易落空。[2]這種矛盾屬于全球氣候治理的實然層面，已有的經濟與政治手段無法有效應對。那么，我們有必要從應然視角，基于法哲學研究角度，將正義論應用于全球氣候治理，追求幫助各方達成共識走向全球氣候正義的應然路徑。

一、氣候正義的內涵與外延

對氣候正義問題的關注可以視為環境正義問題向具體領域的延伸。進入21世紀早期，一些非政府組織承襲了環境正義運動的精神，開始對氣候變化的影響進行倫理審視，關注氣候變化中利益與負擔分配的公平性問題，“氣候正義”的名稱便應運而生。[3]有的非政府組織直接以氣候正義來命名，比如“國際氣候正義網絡”，該組織于2002年提出了包括27項內容的“氣候正義巴厘原則”，這可以視為氣候正義最早的正式文本表達。隨后，圍繞氣候正義展開的研究也逐步增多，氣候正義逐漸成為討論氣候變化領域利益與責任分配問題時經常使用的一個規范概念和核心論題。[4]

氣候正義作為正義論在氣候領域的應用，先是從屬于“正義”這一大尺度的法哲學概念，后是符合“氣候領域”實然層面的事實變化。從休謨的觀點來看：正義只是起源于人的自私、有限的慷慨，以及自然為滿足人類需要所準備的稀少的供應。[5]羅爾斯對休謨的這一論斷進行了揚棄，提出了分配正義的前提條件。[6]基于不同的側重點，學者們提出了不同的定義角度，從宏觀上看，氣候正義可以是一套價值體系[7]，從中觀層面看，氣候正義的重點在于權利與義務的分配[8]，從微觀層面看，氣候正義則要著眼于碳排放空間資源的分配[9]44。筆者認為，氣候正義是在氣候資源有限的現實條件下，各國之間在權利與義務上達到可持續性的公平與公正，從而維護地球上絕大多數人氣候環境利益的應然狀態。為了更好地理解氣候正義的內涵與外延，用于指導當代氣候正義實踐，我們有必要對氣候正義的經典理論基礎進行溯源，并從不同理論的問題導向加以論證。

二、全球氣候正義相關理論的實踐困境

（一）羅爾斯正義原則難以覆蓋氣候正義分配的正當性

羅爾斯認為，社會正義的實現首先要建立起正義的社會制度，進而提出了兩個基本原則，即平等原則與差別原則，并且前者優先于后者。[10]61平等原則是平等保護公民基本權利的原則，此處的基本權利主要指的是政治權利與自由權利。而差別原則是保護處在最不利地位者的利益，通過對社會中權利與義務的再分配實現這種保護。差別原則承認在社會中有不平等的存在，但這些不平等的目的是有利于最不利者實現其利益。不能為了達到更大的效益而違反平等原則，對社會財富和權力進行分配時，應當要機會平等、保障自由，為了讓社會全體公民共享到這種平等帶來的價值，就必須在機會平等的前提下，使得那些社會中必須存在的不平等，適合于最少利益者的最大利益。

首先，羅爾斯正義原則與平等對待原則具有一致性。羅爾斯認為，平等的基礎是平等的道德人格，這種道德人格由人們所持有的善觀念和正義感兩種道德能力構成。[10]400世界各國應當自然認定它們具有了平等的善觀念和正義感，也就具備了在分配領域應用羅爾斯正義原則進行分配的道德基礎。一方面，國際氣候正義的主體是國家，不經人的賦予不會存在任何道德觀念，認可了平等對待原則就意味著各國認為在氣候變化問題上不會違反羅爾斯兩個正義原則的平等基礎。另一方面，假設國家是具有一定道德人格的，只有各國對氣候變化問題有著最基礎的善與正義感的共識，才會認可平等對待原則，那么也就滿足羅爾斯的平等基礎。其次，羅爾斯正義原則與共同但有區別責任原則具有一致性。分配氣候資源時以羅爾斯正義原則為指導可以既關注各國之間權利與義務的平等，又關注各國國情的差別，這又恰恰是共同但有區別責任原則的精神實質。

羅爾斯兩個正義原則對國際氣候正義在分配領域具有指導意義，尤其是全球碳排放空間分配可以引入兩個基本要素，即既考慮平等的碳排放權，又考慮最不發達國家的利益。根據平等原則，氣候領域的基本權利分配，是承載每個國家生存發展權的碳排放權分配的平等分配。[11]此種權利的分配，應當是對各國滿足生存需求的最低碳排放量的共享，而非保護某些國家的奢侈排放。[12]根據差別原則，在分配碳排放空間時應當允許一定程度的不平等出現，以滿足最不發達國家的利益，這意味著不平等是針對高于最低排放權利的限額，且這種不平等不能影響最不發達國家的生存發展需要。[13]在將羅爾斯的正義原則運用到氣候正義分配時，由于要求各國出讓一部分國家利益，一定會面對國家主義的詰難，即便以平等對待原則對各國進行道德義務規勸，如果沒有制度與法律的約束，依然難以使這種正義的分配落地，因此仍然需要從其他理論尋求實現氣候正義的正當性依據。

（二）霍布斯主義理論不足以彌合氣候治理中的體制沖突

內格爾認為，全球正義實現的基本要求是建立世界政府。在表述中他強調，“沒有主權賦予正義制度的穩定性，個體無論有怎樣的道德動機，也只能空有正義的強烈愿望，而沒有實際的表現。”[14]內格爾的理論顯然是對霍布斯主義建立威權組織以實現正義的繼承與發展。國際氣候治理的困境，在內格爾看來都可以歸咎于沒有一個權威的政府統籌規劃，如果能建立一個超國家組織作為全球氣候治理的管理者，這些問題不會有現在這么困難。但是，霍布斯主義建立威權政府所要解決的問題，和氣候正義的實現有所不同?；舨妓怪髁x建立“利維坦”是為了終止人與人之間相互斗爭的自然狀態[15]，氣候正義則是為了應對氣候變化這個共同的敵人。另外，即便“民主制度不適合應對危機的解決”[16]，可以為威權組織提供合理性，但圍繞全球在減緩氣候變化的實際行動而言，很難說各國政府及其民眾已經將氣候變化當作迫在眉睫的危機。同時，現實世界也沒有通向世界政府的可行途徑，武力統一不符合世界和平的發展潮流，國家授權則會繼續陷入氣候博弈中各國扯皮不斷的困境。[17]

除了建立世界政府之外，內格爾承認實現全球正義的另一種途徑是，通過國際協商建立國際制度或組織，這種形態的國際合作也在一定程度上跨越了主權的限制，它們“可能就像一個楔子的尖端，不斷地楔入最終將從道德與政治上撼動分離的民族國家的統治主權”。[18]建立世界環境組織（World Environmental Organization， WEO）作為未來努力的方向，不失為一個折中的進路[19]，各國可以參照聯合國等國際組織的條款，先由世界主要碳排放國加入，再逐步吸收世界其他國家，并要求成員國強制實施這些條款。但是，這種國家間聯合的力度遠小于主權所能帶來的效果，國家可以出于自身利益考慮退出國際合作項目，比如英國脫歐、美國退出《巴黎協定》就是鮮明的例證。

（三）世界主義理論促成全球氣候治理合作的動力不足

世界主義（Cosmopolitanism）在詞源學上由“ Cosmos ”（世界）和“ Polites ”（公民）這兩個詞根構成，字面意思是“世界公民”。[20]從古希臘的斯多亞學派到近代的康德，再到現代的托馬斯·博格，世界主義學者都有一個共識，那就是不強調國家與民族之間的分別，將實現人類共同利益作為最終目標。[21]托馬斯·博格將世界主義的基本觀點分為三種，即個體主義、普遍性與普適性。個體主義認為，全球正義的落腳點在于單獨的個體而非國家、民族等政治群體組織。普遍性觀點認為，這些個體的價值存在于共性之中，而非由膚色、宗教等劃分出來的群體特殊性所決定。普適性觀點認為，賦予這種價值具有普適的強制性，每個人都應當對世界其他所有人持有一種關切。[22]世界主義中有明顯的平等理念，很適合豐富氣候正義這種意在解決全球氣候問題的實現路徑。

基于托馬斯·博格對世界主義的理解，氣候正義的實現應當吸取重建國際秩序的構想。世界主義觀點認為，世界范圍內的不平等往往是由于世界秩序不夠正義，因此需要將在秩序中處于優勢地位主體的部分利益，向秩序中的弱者傾斜，參與者與維持者都應負有重建一個更加公平的秩序的責任。[23]在氣候領域，已有國際氣候變化規則的建立受發達國家影響更深重，而發展中國家為了減排要付出的成本顯然更高，解決這種不公平的現象需要發達國家作出更多貢獻，為發展中國家提供資金、技術和能力建設。這一過程需要制度的確認，按照法律世界主義給出的解決方案，就是要建立一套實現氣候正義的國際法。[24]但是，面對發達國家的對抗言論，我們必須要通過歷史唯物主義扳正視野，以能力主義審視氣候正義，防止理論與現實脫節。

（四）歷史唯物主義與能力主義忽視國家參與氣候治理進程的成本關切

歷史唯物主義要求我們用階級史觀思考問題，資本主義導致了世界大多數不公平結果，無論是經濟上的貧富差距還是環境領域的氣候非正義。[25]在歷史責任問題上，發達國家及其背后的資本并沒有表現出應有的責任擔當，像美國這樣的頭號強國甚至是導致全球氣候治理進程緩慢的罪魁禍首。歷史上，發達國家率先開展工業革命，無節制排放溫室氣體占用了大氣環境容量，使得全球所有國家要一同承擔治理的責任。而且，發達國家為了本國利益以“不知者無罪”為其歷史排放作辯護，同時卻苛求發展中國家犧牲發展利益承擔減排義務。發達國家主導的工業化歷史，不僅導致了一系列對發展中國家人權、經濟權利的踐踏，更是如今各國長期維持占有氣候資源不平衡狀態的根本原因。[26]秉持歷史唯物主義觀點，想要達成和諧的國際合作，就需要各國結束爭吵并對歷史責任達成基本共識。

雖然，能力主義很難與正義問題進行理論融合，更多的時候，能力路徑是“用來評估人們的福祉與自由狀況等寬泛的規范性框架”。[27]但是，氣候正義是一個必然要走向實踐的正義體系，要發揮能力主義的作用，使氣候正義得以不脫離現實生活，更好地激發人們的行動潛力。具體而言，秉持能力主義理論要思考兩個問題：一方面，如何使人們獲得充足的能力，即如何通向能力主義者的正義；另一方面，如何使人們運行在這樣的框架中，即能力主義正義框架的運行至少要求人們有何種能力。在氣候正義領域，這兩個問題可以轉化為以下表述，即減緩氣候變化至少要各國付出些什么樣的努力，才能在減緩過程中保障那些發展中國家的生存發展權利：第一，同為減排主體，發達國家具有更充足的能力減少更多的碳排放量，而發展中國家則反之，那些欠發達、不發達國家甚至可能沒有能力進行減排。想要達到減排目標，發達國家就必須承擔更多與能力相適應的減排責任，來彌補發展中國家無法做到的那些碳排放量缺口。[28]第二，氣候正義不是要求各國一味減排，而是要在發展的基礎上減排，要求發展中國家承擔太多減排責任，會嚴重地限制其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努力程度，是與基本道德要求相違背的。發達國家則是享受著先發展的紅利，要求其承擔與發展中國家相比更多且與能力相適應的減排責任，不會對其國民的生活水平造成像對發展中國家那樣大的惡劣影響。共同但有區別責任原則蘊含著能力主義的價值追求，是尊重了各國處在不同發展階段的現狀，以能力分配碳排放空間的氣候正義原則。要求發達國家率先承擔減排責任，并非給發達國家施加過大的道德壓力，而是基于發達國家遠超于發展中國家的減排能力提出的更公平、更具有經濟效率的可行性方案。

（五）國際帕累托主義理論兼顧氣候治理公平闕如

意大大利經濟學家帕累托在研究資源配置時，提出了一個最優狀態標準，即在某種既定的資源配置狀態，任何改變都不可能使至少一個人的狀況變好，而又不使任何人的狀況變壞，這一狀態則實現了帕累托最優。在氣候變化領域，波斯納與韋斯巴赫提出了國際帕累托主義原則。[29]其認為國際社會所達成的任何一項應對氣候變化的協議都必須滿足國際帕累托主義原則，即所有國家必須相信自己會因應對氣候變化協議的簽署而使自身境況好轉。國際帕累托主義不能簡單歸類為一條倫理原則，而更像一種實用主義的約束因素。在缺乏國際權威政府的合作體制下，如果協議得不到所有國家的認同，那么它是不可能達成的，國家只會加入服務于自身利益的協議。國際帕累托主義理論剖析了當下國際應對氣候變化進程遭受挫折的深層次原因，更加傾向于從效率而非公平視角尋找氣候正義實現的具體路徑，其被認為是開展國際碳定價合作尋求符合成本效率低碳轉型路徑的重要理論淵源。但是，國際帕累托主義將國家利益作為國際合作能否達成的唯一標準，卻沒有對國家追求的利益是否合乎道德要求進行思考，同時偏離了氣候正義最應當討論的方向，導致其缺乏對分配正義的關注。波斯納是將可行性作為衡量標準，然而氣候正義應當優先聚焦的是如何實現公平分配，用可行性代替公平的位置顯然是不妥的，這在某種意義上是正義的缺失。[9]156

（六）氣候正義實踐背景下的多元理論同構

豐富氣候正義的內涵與外延，需要通過融合各種理論尋找可行的或是合理的部分，才有可能實現國家間跨越主權的合作，從而走向氣候正義。以羅爾斯正義論的平等原則和差別原則為指導，在面臨愈發嚴峻氣候危機的背景下為實現全球氣候資源的正義分配提供依據。借鑒了霍布斯主義理論的要素，雖然建立全球政府是不能夠現實的，但可以希冀建立類似世界環境組織（WEO）這樣的超國家組織來統籌各國的應對進程，吸納了世界主義對個體國家的關懷，建立國際統一法律制度的實踐方式。堅定歷史唯物主義和能力主義立場，為發達國家率先行動并對發展中國家進行援助提供了道德責任基礎。通過辯證分析波斯納的國際帕累托主義理論，則可以從功利主義視角尋求全球多數的共同利益訴求點，盡早啟動全球行動?？傊?，氣候正義要求我們在追求減排效率時必須兼顧平等問題，氣候正義作為全球正義要求各國努力超越主權的限制。最為重要的是，氣候正義體現出多元主義特點，至少現有的單一理論或學說很難解決氣候正義的實現問題，只有融合不同學說才有可能找到最優解。

三、后格拉斯哥時代實現氣候正義的中國抉擇

習近平指出，“對氣候變化等全球性問題，如果抱著功利主義的思維，希望多占點便宜、少承擔點責任，最終將是損人不利己。巴黎大會應該擯棄‘零和博弈’狹隘思維，推動各國尤其是發達國家多一點共享、多一點擔當，實現互惠共贏?！盵30]從巴黎氣候大會促成《巴黎協定》的締結，到六年后達成《格拉斯哥氣候協議》，全球應對氣候變化國際合作仍在艱難前行。氣候變化本質是一個正義分配問題，折射出人類在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上的困境。應對氣候變化的最根本途徑并非依靠科學技術的不斷革新，而是對氣候變化問題及其治理路徑進行深刻的法哲學反思。只有從價值判斷和行為方式上改造人類自身的認知體系，才能更好地恢復失律的地球氣候環境，讓人類更好地與自然相處。[31]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中國不僅要在國內進行氣候正義實踐，更要在國際場合為全球氣候正義發出中國聲音。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戰略舉措必須有自己的道德立場、談判宗旨與技術策略，一方面應積極維護發展中國家的利益，另一方面也要維護我國負責任的大國形象。

（一）道德立場：以“兩個共同體”理論凝聚全球氣候正義的基本共識

“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共同構成了氣候正義基本共識的兩大支柱?！叭伺c自然生命共同體”思想深刻地指出人與自然不可分割的事實，“人類必須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作為自然的一分子，具有保護自然的理性與德性。任何否定和漠視氣候變化自然災難的行為，都是否定和漠視人類自身的生命價值，從道德上講都是非正義的。 “人與自然生命共同體”思想從根本上闡釋了人類與地球環境一體性現實，氣候變化是全球性挑戰，任何延遲應對氣候變化行動所帶來的自然報復，是任何一個國家無法逃避的。而正如《減緩氣候變化全球義務奧斯陸原則》所指出的那樣，人類所具有的獨一無二的地位和能力，作為地球的守護者與受托人，具有維護我們的行星邊界，保護和維持地球生物圈和生物多樣性的職責。[32]在應對氣候變化和保護地球生態整體性的問題上，不同國家具有超越國界進行合作的主體義務。

與此相對應，“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旗幟鮮明地將擴大各國的利益交匯點作為推動形成人類命運共同體與利益共同體的重要路徑。在探索全球氣候正義的大背景下，該思想一方面強調了全球氣候變化與全球人類命運不可割舍的關系，另一方面體現出中國思路對全球氣候治理政治進程不確定性的超越意識。[33]因為人類命運本身構成了人類命運無可爭議的最大利益訴求，任何應對氣候變化消極和倒退的口號與行動，都應被視為氣候非正義因素而受到全球共同抵制與譴責。“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推動各國從人類共同命運與利益出發看待問題，為全球推進氣候治理增添默契，更好地緩和不同陣營國家矛盾與利益沖突，從而為建設強有力的國際環境治理機構提供強大內生動力。

（二）談判宗旨：創新氣候正義理論體系，獲取國際氣候治理話語權

長久以來，美國與歐盟等發達經濟體憑借強大的資金技術優勢，始終把控著全球氣候談判的話語權。歐盟要爭當全球氣候治理話語權的“領導者”，美國在反復失信于天下后要收復話語權失地，而我國作為新興發展中大國，參與國際氣候談判的基本定位也是要成為全球氣候治理的貢獻者、參與者與引領者。話語權的獲得，對搶占全球氣候治理的“道德高地”至關重要，而提出獲得國際社會廣泛認可的氣候正義理論體系則成為獲得話語優勢的基礎。

《巴黎協定》的生效開啟了全球應對氣候變化進程的新篇章，但協定的達成是全球各個陣營利益妥協的產物，從《京都議定書》的單獨履約到《巴黎協定》的全球參與，國際規則與標準形成從某種意義上仍然是發達國家所謂氣候正義話語權所主導的結果，《巴黎協定》“自下而上”的治理模式是否可以實現全球氣候正義仍然是懸而未決的問題。一方面，國家自主貢獻（NDCs）模式由所有國家自己提出努力目標，是否能夠根據發達國家的歷史責任與不同國家的能力與現實排放水平，真實反映未來碳排放空間的分配正義具有極大不確定性；另一方面，《巴黎協定》僅依靠強化透明度框架與全球盤點機制來倒逼各國提高自主貢獻目標水平，而弱化了便利履行與促進遵守的國際遵約機制，不能督導各國履行應對氣候變化義務，尤其是發達國家履行資金、技術和能力建設的援助義務，從某種意義上是矯正正義的缺失。同時，我們也要警惕發達國家利用其氣候談判的話語權，推進《巴黎協定》不斷提升所謂努力雄心水平的棘輪機制實施規則來綁架我國進行不切實際的更新承諾，同時淡化這些國家自身所要承諾的資金、技術轉讓等支助義務。

為此，在指導未來全球氣候變化談判和國際規則完善的方向上，我國所創新的氣候正義理論體系應當是有利于實現氣候正義原則的價值平衡與排序的，有利于貫徹歷史責任與能力實現代際公平與國際公正的，有利于實現各國氣候責任的分配正義和矯正正義的，有利于全球應對進程效率與公平兼顧的。這就需要我國大力發展氣候變化領域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提出創新性和有影響力的氣候正義學術概念，同時要善于挖掘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生態智慧理念，結合已有的西方氣候正義理論辨析，形成自身的話語優勢。

（三）技術策略：堅持氣候正義實踐的雙軌路線，樹立負責任的大國形象

在國際應對氣候變化談判中，我國應保持與發達國家接觸互鑒、與發展中國家溝通互助的氣候正義實踐思路。與發展中國家的合作策略建立在充分溝通與有效幫助的基礎之上。在溝通層面，我國在歷史責任與能力問題上應堅定發展中國家立場，堅持維護發展中國家的利益。對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兩大陣營在氣候治理上的分歧，我們不僅要關注發展中國家整體的發展權利，還要重點關注那些最不發達國家的利益，團結發展中國家中最不發達以及氣候脆弱發展中國家的力量，使得表征為碳排放空間的氣候資源分配符合各國能力水平及發展程度，最終實現符合最廣泛發展中國家利益的氣候正義分配實施標準。在互助層面，我國最能深刻體會到廣大發展中國家在應對氣候變化與實現國內脫貧攻堅的兩難抉擇，因此應當以示范引領與能力支持相結合的方式，實現與發展中國家伙伴的互助合作。隨著我國“雙碳”目標的提出以及實現節點的迫近，國內的碳減排與發展轉型壓力不斷增大，作為主要任務仍是兼顧經濟民生的發展中大國，我國仍須嚴格遵守《巴黎協定》各項義務，切實履行國家自主貢獻（NDCs）承諾。2022年11月，我國率先向《公約》秘書處提交了《中國落實國家自主貢獻目標進展報告（2022）》，其中包括了國內已經取得的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的成效，為廣大發展中國家作出了表率。同時，我國應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為其他發展中國家，尤其是氣候脆弱國家和最不發達國家提供相關支助，例如我國主動提出設立的“氣候變化南南合作基金”，表明了我國愿意在落實本國減排努力的同時，幫助其他發展中國家提升能力。

面對發達國家陣營，我國的技術策略應當是既團結又斗爭。在對話層面，應當堅持氣候

正義的生態整體性原則，看到氣候變化是全球性環境問題，氣候變化災害也將可能發展成全球性劫難，任何對抗都無異于氣候問題的解決，因此我國應與美國、歐盟等發達經濟體開展深度對話，建立有效的意見交換與溝通機制，及時表達各自利益訴求。圍繞建立聯合國主導下的國際氣候治理體制與規則體系開展坦誠合作，包括建立具有一定管理功能的世界環境組織（WEO），并由其監督國際氣候變化制度的實施，進一步強化《巴黎協定》中國家自主貢獻（NDCs）模式的履行效果，通過全球盤點與遵約制度的有效銜接實現氣候矯正正義。此外，西方國家廣泛推崇的符合國際帕累托主義的碳定價機制，我國可以借鑒并加以運用，應當以《巴黎協定》下國際市場合作機制實施細則的初步共識為契機，推進與發達國家集團的碳定價合作，讓全球低碳轉型和過渡取得更高效率與更好效果。在斗爭層面，我國應當針鋒相對地反擊西方國家所渲染的“中國環境威脅論”或“中國責任論”等要求中國承擔不切實際減排義務的對抗行為。對此，我國應當旗幟鮮明表明自己的主張，在責任劃分上指出發達國家集團的消費型轉移排放、人均高排放與歷史排放，而非我國的現實排放與生產型排放，才是全球氣候變化的癥結所在。這就需要我國不斷改進氣候斗爭手段與傳播方式，不僅僅是在談判桌上，更要在媒體互聯網等其他場合駁斥西方負面宣傳與無端指責，積極宣傳中國開展國內“雙碳”實踐的法律、政策與治理效果，為樹立我國在應對氣候變化領域負責任的大國形象提供助力。

四、結語

從《巴黎協定》到《格拉斯哥氣候協議》，全球氣候治理處于緩慢推進中，國際社會距離氣候正義的應然狀態還有較長的距離。通過辨析羅爾斯正義論二原則、內格爾的霍布斯主義、托馬斯·博格的世界主義、歷史唯物主義和能力主義，以及波斯納的國際帕累托主義等理論學說，本研究致力于建構氣候正義概念的內涵與外延，為全球氣候治理奠定了堅實的多元化理論基礎。氣候正義理論的研究意義在于更好地指導全球氣候正義實踐。對于中國而言，參與全球氣候治理充滿機遇和挑戰，全球氣候正義實踐應融入中國智慧與中國貢獻。我國應以“兩個共同體”理論作為凝聚全球氣候正義基本共識的道德立場，以創新氣候正義理論體系搶占國際氣候治理的“道德高地”作為參與國際氣候談判的基本宗旨，以保持與發達國家接觸互鑒并與發展中國家溝通互助作為開展氣候正義實踐的路徑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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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oretical Dilemma of Global Climate Justice Practice in the Post Glasgow Era and China's Choices

Pan Xiaobin

（Tianji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Tianjin 300222，China）

Abstract：The effective way to address global climate issues in post Glasgow era is to establish a fair and reasonable global governance mechanism， stimulate global public awareness of responsibility， and work together to address increasingly severe climate and environmental crisis. Therefore， it is necessary to resort to fundamental climate justice theory construction and practical guidance. The rightful state of climate justice is based on the theory of legal philosophy. It is the global justice theory that incorporates Rawls' theory of justice， Nagel's Hobbesian theory， and cosmopolitan theory， introduces the thinking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and functionalism， and integrates the new development of international Pareto theory that enriches the connotation and extension of climate justice. Faced with the real dilemma of global climate justice practice， China faces both 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 and is committed to establishing a responsible image as a major country. The country should adhere to the moral stance of the “two communities” ideology， with the aim of striving for discourse power in climate negotiations， and adhere to the dual track approach of treating two types

of countries differently， contributing Chinese wisdom and solutions to solve the practical dilemma of climate" justice

Key words：climate justice； Paris Agreement ； post Glasgow era； ecological integrity； common but differentiated responsibilities

責任編輯：余爽悅 李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