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煥新市井喧

在老舍名著《駱駝祥子》中，祥子對虎妞這樣說：“這兒什么都有，有御河、有故宮的角樓、有景山、有北海、有白塔、有金鰲玉蝀橋、有團城、有紅墻、有圖書館、有大號的石獅子，多美，多漂亮。”

祥子說的就是阜成門內大街，這是北京城極具文化元素的一條街，沿線分布著魯迅博物館、歷代帝王廟、廣濟寺、妙應寺（俗稱白塔寺），文物古跡眾多。2024年春節期間，白塔寺管理處組織“尋找妙應寺里的‘神獸’”等活動，帶市民游客一起玩轉龍年春節。坐在胡同咖啡店里，抬眼就是紅墻白塔，在白雪映照下，濃濃京味兒撲面而來。

2023年以來，白塔寺成為新晉網紅和城市漫步熱門打卡地。咖啡、精釀、各色小店、文藝街拍，讓白塔寺街區不只有“白塔”。在這里，幾乎每家店都有一個能欣賞到白塔的露臺，店主絞盡腦汁地推出契合白塔文化的飲品或周邊，甚至以白塔為靈感起店名。

白塔寺街區意外火出圈的原點是北京的城市更新。通過“微修繕、微更新”環境煥新，傳統文化與新生業態正在這里融合，新老居民也在白塔下過上了新生活。

再生計劃

白塔寺是中國現存年代最早、規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一座覆缽式喇嘛塔，融合了中尼佛塔的技藝精華。

從東西岔胡同遙望擁有700多年歷史的白塔，紅墻、灰瓦、古老寺院的莊重典雅，與胡同里的北京新生活融為一體，游客們舉起手機，將最美的畫面定格在鏡頭中。

這美麗的畫面是白塔寺街區有機更新的成果。

在北京市西城區新街口街道辦事處副主任張立的回憶里，白塔寺街區東西岔胡同一直是自帶流量的。“東西岔胡同歷史上就是一條保障民生的商業氣息濃厚的街區，原來自然形成了廟會和很多小商鋪，后來商業沒落了，但保障老百姓衣食住行的小商業還在。”張立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如今，“白塔之夜”已成為白塔寺常態化的文化活動，電影放映會、白塔塔藏文物展、京味兒相聲、昆腔京韻元曲分享會、妙音雅集民樂演出等豐富的主題活動接連不斷，讓白塔寺不再只是祈福祭拜之地，更成為傳統文化的傳播平臺。

幾經變遷，這里既保留了具有歷史厚重感和保護價值的文物，也留下了野蠻生長的痕跡：像蜘蛛網一樣的空中線纜、老舊殘破的房屋和環境、車輛亂停亂放、違建情況普遍……白塔寺街區屬于北京市43片歷史文化保護區之一，凌臟亂差的環境與歷史文化保護區定位不符，亟待煥新。

早在1998年，以清華大學吳良鏞先生為代表的多位專家學者就對白塔寺地區的整治與改造確立了遵循“有機更新”的思想，追求動態平衡與可持續發展。

2014年，白塔寺地區在西城區率先以“整院騰退”院落逐步開展保護更新實質性工作。2015年，“白塔寺再生計劃”啟動，將設計創新引入老城，從院落點式改造、國際性文化活動舉辦、公共空間整治提升等方面入手，聚焦民生剛需，開展街區整理設計，深度探索漸進式老城保護更新。

胡同是北京老城的肌理，也是支撐老城生命的骨架，更是城市文化和歷史的重要載體。煥新后的白塔寺如何定位？張立回憶，當時工作組在立項時給出了八個字：古樸精致、市井生活。“既要保持北京城的幽靜，回歸歷史街區的文化氛圍，又讓白塔給周邊居民輻射一種向善的力量，讓居民感受到生活在白塔下很幸福。同時，通過商業運營，居民還能從中獲利，促進可持續發展。”張立解釋，“不僅是外立面等硬件設施的煥新，更是新老居民生活方式的煥新。”

根據一戶一策原則，拆除違建、配電箱挪移、架空線入地、外立面修繕、地下管網調整、道路鋪設等更新工作穩步推進，歷經13個月改造，更新后的東西岔胡同于2021年7月正式亮相。“在兩條長達600米的胡同里，我們實現了55處架空線入地，清除了電線桿等視覺障礙，讓人們得以如此通透地觀賞白塔。胡同面貌煥然一新，吸引了很多游客前來打卡，為胡同帶來了更多活力，一些特色咖啡館也在這里落了戶。”張立說。

可持續運營

坐落于東夾道胡同一側的耀咖啡，是入駐白塔寺街區的第一家咖啡店。2024年春節期間，復古新潮的外墻上掛上了帶有新年祝福語的紅色掛布，在白塔的映襯下，一抹中國紅又帶來一波打卡流量。

咖啡店一樓有臨街陽臺，折疊式木窗讓室內室外空間都可將白塔紅墻納入視野。點上一杯養生特飲，閑看老城胡同縱橫交錯，坐觀藍天白塔紅墻飛鴿，實在愜意萬分。

白塔寺耀咖啡負責人郟珂磊向《瞭望東方周刊》介紹：“依托于白塔寺藥店這個老字號， 咖啡店推出的養生茶飲、特調咖啡備受歡迎。洛神烏梅飲和雪梨湯飲都是白塔寺藥店根據傳統秘方特別調制而成，獨家供應，上市即出圈，成為店內的明星產品。”

《瞭望東方周刊》記者在耀咖啡店內看到，電視屏幕滾動播放著白塔寺修繕前后的照片對比。這里的每一款產品背后都有中國傳統文化、屬地文化的元素，甜品的名字也與元代、白塔元素相關。例如，最受歡迎的“時雍”分子料理蛋糕，其名源自《元大都城圖》中白塔所在地附近街區名，每一款非咖啡飲品的名字則對應一條周邊胡同名，取其字面意境或背后故事。

在天氣適宜的春秋季節，三樓露臺還組織了瑜伽冥想活動，在白塔和暖陽的照耀下汲取大自然的力量，深受年輕人喜愛。

2023年以來，白塔寺火了，火的程度有些超出李茹的預期。北京華融金盈投資發展有限公司是負責白塔寺街區開發和運營的主體，該公司總經理李茹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白塔寺街區從2022年開始系統性進行商業化投入。

“精品咖啡屋、精釀啤酒炸雞店、蛋糕房等年輕化的餐飲品牌，幾乎都是在2023年集中入駐。在白塔亮燈夜間，登高觀塔、坐在院里小酌一杯，成為了許多年輕人的選擇。”李茹介紹，“白塔亮燈點燃了整個白塔寺街區的消費活力。”

2021年6月，歷經兩年修繕的白塔寺重新開放，并首次設置夜間專場。市民游客在燈光秀中轉塔、賞景、觀展、交流，感受古典與現代交融的時空對話，讓古寺煥發新生。

如今，“白塔之夜”已成為白塔寺常態化的文化活動，電影放映會、白塔塔藏文物展、京味兒相聲、昆腔京韻元曲分享會、妙音雅集民樂演出等豐富的主題活動接連不斷，讓白塔寺不再只是祈福祭拜之地，更成為傳統文化的傳播平臺。

經過有機更新的第一階段，李茹介紹，白塔寺街區整體逐漸從重資產投入轉向了輕資產運營。“一個項目改造完成缺乏運營，缺少持續不斷新元素的植入，歷史文化街區很快就會被冷落。”

可持續運營賦予街區自我造血能力。李茹團隊正在探索成立自己的商戶聯盟，通過資源共享，為整個轄區輸出服務，輻射周邊居民。

“比如羊湯館可以做養老餐，服務街道70歲以上老人，收費低一些，政府發放助老助殘補貼，商戶品牌就能植入到社區里了。這種連接需要有情懷，商戶要有社區意識，增加對周邊社區的黏性，擴大品牌影響力。”李茹舉例說。

新鄰里關系

新商戶的入駐與老北京胡同生活相互碰撞，會生發出怎樣更新潮、更年輕化的生活方式？

新街口安平巷社區黨委書記王雪梅向《瞭望東方周刊》介紹，東西岔街區更新改造解決了出行安全、水電氣暖方面的問題，居民整體生活質量得到提升。高端新業態的加入，也給本地居民提供了在家門口享受高品質生活的機會。

“白塔寺街區成為網紅打卡地以后，胡同更有活力，看到這樣繁榮的場景，居民自豪感油然而生。游客們走入胡同，人與人之間產生了開放式溝通和連接，新與舊的碰撞不僅不違和，還能形成一種自然的共生關系。”王雪梅說。

安平巷社區把商戶當成新居民群體，努力在他們和原有居民之間打造新的鄰里關系，并在近兩年探索社區服務的新方法。

比如，社區發現商戶廚余垃圾集體清運問題，準備調配車輛資源，實現幾家商戶拼車清運，目前此項工作正在推進中。對于居民反映的小酒館、咖啡館景觀平臺會產生的視覺干擾問題，社區和商戶約定晚上8點以后關閉平臺，保護居民隱私，或者采用綠植遮擋等方式，緩和可能出現的矛盾與糾紛。

經過有機更新的第一階段，李茹介紹，白塔寺街區整體逐漸從重資產投入轉向了輕資產運營。“一個項目改造完成缺乏運營，缺少持續不斷新元素的植入，歷史文化街區很快就會被冷落。”

《瞭望東方周刊》記者在東夾道胡同行走時發現，為了防止游客打擾居民午休、誤入私人住宅等問題，墻壁上不時出現“切莫高聲語，恐驚胡同人”“播種安靜、溫馨的種子，收獲文明、健康的果實”等柔性勸導語。

此外，在2023年8月10日至10月8日舉行的“2023文化西城東西岔美食節”上，商戶在社區引導下采用聘用小時工的方式，聘用本地居民作為志愿維護員，擔任美食節文明引導員。與戴紅袖標的志愿者相比，他們更自然，居民還能領取一份報酬，收效甚好。

美食節結束后，春芽糖水店延續了這一模式，聘用了本地一位退休的熱心居民，在春節和其他重大節日期間臨時就業。“他非常高興，積極踴躍參加，這是雙向互惠的事。”王雪梅說。

居民需要冰箱除臭劑，咖啡店便免費將咖啡渣贈送給居民——類似這樣的生活小事不勝枚舉，好的鄰里關系在這種互幫互助的探索中逐漸形成。

輻射周邊

如今，白塔寺街區多了不少供居民交往的公共空間。在東岔胡同里的小廣場，三五成群的居民正坐在木椅上閑聊；白塔書房里時常舉辦文化講座，豐富居民生活。王雪梅還帶領社區工作人員，和部分商戶商議，在非高峰時段將空間讓出來，臨時作為社區的開放議事廳，給居民議事增加新體驗。“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調動新老居民共建共治共享新社區，大家關系更融洽了，社區歸屬感也更強。”王雪梅說。

除服務本地居民，白塔寺街區還被稱為“金融街的后花園”。

白塔寺街區與金融街分處阜成門內大街兩側，僅一街之隔。但白塔寺街區細碎的老城肌理與金融街整齊的辦公樓宇形成了鮮明對比。“開發前，白塔寺街區‘老破小’房子多，當地居民居住環境不好，交通擁堵，公共空間局促，所以想通過疏解騰退來改善原有居民的生活條件。同時，更新改造周邊環境和商業業態，為配套空間有限的金融街提供一個能休閑消費的場所。”李茹說。

公開資料顯示，北京市西城區金融街核心街區內矗立著64棟重點商務樓宇，擁有各類金融機構1886家，法人機構885家，總部型機構175家。金融街以北京市0.02%的面積，貢獻了全市近40%的金融業增加值。

小潔（化名）是金融街的一名白領，平日愛探訪各種新開的餐飲店，體驗打卡。“我預計，白塔寺這一帶很快就會在金融街白領里火起來。”在小潔看來，“‘紅墻白塔’這個強地標性建筑是其他胡同群里沒有的，很容易被記住。另外，穩定的金融街客群其實是很多商家的重要客源。”

“以前我們午休時間都沒地方去，下了班想和同事好友找個地方小酌一杯，還得去遠處。現在過一條馬路，早上可以在白塔寺街區吃到好吃的雞蛋灌餅、炸油餅；午休時間可以面對白塔曬太陽喝咖啡聊天；下班后還可以和姐妹們在精釀啤酒屋小酌一杯，非常愜意松弛。”小潔邊拍照發朋友圈邊對記者說。

作為文化地標的白塔寺與白塔寺街區更新相得益彰，一個能觸摸到歷史、感受到煙火氣、品味文化魅力的胡同片區正煥發出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