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三角人

早上6時50分，家住江蘇蘇州吳江區黎里鎮的陳川芹已經坐上示范區公交2路，30分鐘到達上海軌交17號線東方綠舟站，軌交再坐13站到達虹橋樞紐。“公交＋軌交”的出行方式，不僅讓陳川芹跨省上班更加方便快捷，跟之前擠私人大巴相比，通勤費用也省了不少。

2023年盛夏時分，浙西南衢州柯城七里鄉，海拔近700米的山巒里，一群上海老年人的快樂一天又開始了：65歲的汪阿姨泡了杯茶，在農莊沿河大廳一坐半天，聽流水潺潺。68歲的陳國旗去村里菜場買了點菜，準備招待上海來的朋友。71歲的章伯伯扎好圍裙，在廚房里幫忙清理筍，更早之前，他跟溪里釣魚的村民開玩笑：“這水要是能釣到大魚，我就生吃。”這會兒，人家正拿著魚找他兌現。

“在我們的辦事窗口，可為長三角居民辦理包括跨省戶口遷移、新生兒入戶、身份證首次申領、臨時居民身份證申領等業務。”上海市公安局徐匯分局康健新村派出所窗口民警印君說，這些高頻“關鍵小事”的跨省通辦，為“長三角人”帶來很大便利。

民生無小事，對長三角一體化高質量發展而言，民生福祉是“試金石”。一體化發展，不僅要顯著提升城市能級，更要讓“長三角人”真切感受到生活品質的提升。

“長三角區域通過合作共治，推動了基礎設施的無縫連接和公共服務的區域共享，促進了人員的流動和經濟的互聯互通，提升了居民的生活品質和社會治理水平。”江蘇長江經濟帶研究院沿海沿江發展戰略研究所所長陳長江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長三角區域不僅在經濟發展方面起著示范和引領作用，還在促進地區均衡發展、社會治理創新等方面做出了有益探索，為中國的現代化建設提供了寶貴經驗。”

從高樓大廈、瀲滟海光到風吹田野，沿路風景變幻。跨越165 公里，上海醫生在寧波開啟了一天的工作。

“醫生！快救人！”

清晨6時30分，晨光熹微。一輛巴士載著近10名上海醫生從位于浦東的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仁濟醫院（以下簡稱“上海仁濟”）出發，駛上了杭州灣跨海大橋。

從高樓大廈、瀲滟海光到風吹田野，沿路風景變幻。兩小時后，巴士抵達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仁濟醫院寧波醫院（又名寧波市杭州灣醫院，以下簡稱“寧波仁濟”）。跨越165公里，從長江之畔來到東海之濱，上海醫生在寧波開啟了一天的工作。

寧波仁濟是上海仁濟攜手寧波市第二醫院，在寧波前灣新區管委會支持下，在滬浙合作辦醫模式的道路上創新探索，在長三角辦起的一座新醫院。自2014年12月破土動工，到2018年12月啟用運營，不論夏暑冬寒，跨越江海的“送醫”場景已經成為每天的日常。

“有別于簡單復制一家醫院，我們根據當地健康需求布局學科與專家力量，同時又將新醫療理念比如打通神經內外科的神經學科疾病門診、消化疾病門診等器官整合門診在這里落地實踐，打造一座不僅僅是建筑新、設施新，更重要的是理念新、服務新的醫院。”中國工程院院士、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仁濟醫院院長、安徽醫科大學客座教授夏強說。

“我周一在上海總院看專家門診，周二到無錫分院做手術，周三在分院看專家門診，周四、周五回到上海總院做手術，周末可能在上海也可能在無錫，安排學術交流……”這是上海瑞金醫院無錫分院普外科執行主任孫晶一周的行程。

據統計，已有700多名上海瑞金醫院專家在無錫分院完成執業注冊。瑞金醫院消化內鏡中心主任醫師王東每個月至少要來無錫分院出診兩次，兒科專家邵潔保持著每周一至五都在無錫上班、周六周日返回上海的節奏，他們都過著和孫主任一樣的長三角“雙城生活”，只為把最好的醫術送到病患身邊。

“醫生，醫生！快救人！”2023年8月31日晚上7時許，寧波仁濟心內科主任助理金娜克會診結束準備回病房時，一位40余歲的男性患者被扶進了急診室，患者呼之不應，無自主呼吸，情況危急。

“當時心電監護提示心室顫動，我們與急診醫護團隊立即搶救，前后共進行了10余次除顫以及不間斷的心外按壓、氣管插管等。”金娜克回憶，40余分鐘后，患者恢復了自主心律。經過心電圖檢查，判斷患者屬于急性心肌梗死Killip IV級（心肌梗死最高級，病死率達85%-90%），需要大劑量升壓藥物維持血壓。

醫院當即啟動重大搶救流程，全力搶救患者，維持患者生命體征穩定的同時，上海仁濟醫院心內科、心外科、ICU醫生緊急組成了搶救小組，帶著主動脈球囊導管及ECMO導管立即披星戴月趕往寧波，沿途持續開展實時信息互通、制定治療方案。

午夜0時30分，上海仁濟搶救團隊以最快速度趕到并接手對病人的救治。前后近6小時，一場驚心動魄的“生命保衛戰”宣告勝利。金娜克透露，手術完成后，患者在ICU接受近半個月的生命支持治療后轉入普通病房。其間，滬甬兩地的醫生持續在線上關注患者病情。9月20日，患者病情穩定，順利出院。

如何讓長三角城市共享優質醫療？推進異地醫療標準、醫療質量的同質化，是寧波仁濟、瑞金醫院無錫分院等跨省項目正在推進的實踐。舉例而言，今天門診量多少？有多少臺手術？誰在開刀？在瑞金醫院總院后臺，無錫分院的實時數據一目了然。在無錫分院入院的病例接受的醫療服務，全部按照總院的流程和方法來進行；在無錫入院的疑難重癥病人，可迅速從綠色轉診通道，轉入上海瑞金醫院治療。通過一體化運營，無錫分院和上海總院的醫療資源得到了高效的流通分配。

目前，長三角全部41個城市已實現門診費用直接結算全覆蓋，涉及1.5萬余家醫療機構，累計結算1700余萬人次，涉及醫療費用50余億元。“醫療協同閉環真正讓長三角高質量一體化醫療建設有實效、人民群眾更可及。”寧波仁濟醫院副院長秦駿說。

“要學修飛機的注意了！上海江蘇浙江跨省聯合招生！”2023 年中考結束后，這樣的新聞宣傳便開始了。

“去周邊玩啊”

G1371高鐵，早上7時22分從上海虹橋站出發，歷時2小時17分，上午9時39分到達浙江衢州。“兩個多小時，180多元錢，聊聊天，眨眼就到了。”每年夏天，陳國旗總會組織親戚朋友，一起到七里鄉住一段時間，短則一周，長則兩月。

七里鄉，距衢州市區33公里，平均海拔650米，森林覆蓋率98%。原生態山水，獨特小氣候，讓這里成為上海人青睞的度假康養之地。

“在這里住一段時間，嗓子、鼻子都舒服了。”陳國旗說，“我們每次總共要叫上8到12個人，剛好一桌。這些年，跟我一起來的朋友、同事，少說也有上百個。每次碰到，他們都會問我，老陳啊，今年去不去周邊玩啊？”

江山廿八都古鎮、千島湖下姜村……在七里住著的這些日子，他們去了周邊不少知名景點，一次出行游玩休整一兩天，然后再出發。閑時和村民一起上山采箬葉、包粽子，有興致了一群爺叔阿姨分工“買汰燒”，或在民宿安靜的角落看看書、發發呆，坐看云展云舒，日子張弛有度，舒適愜意。

上海客人要求高、頗挑剔，“以前一棟房子只有一個衛生間，他們說設施不夠，每個房間要一個廁所，有了廁所，又要干濕分離，干濕分離了，又說被子要好……”農家樂經營者羅方成說，為了接待上海人，七里鄉的農家樂被“逼”著從設施到服務，不斷提升改造。

“2022年，我重新裝修了40間客房，新增了2個餐飲包廂。2023年，一批批外地游客過來，都說吃住在我家比以前更舒適了。”羅方成笑著介紹，“我剛送走一個50多人的旅游團，也是上海的。”

除了度假，跨省養老也成為長三角老人性價比更高的選擇。“長三角地緣相近，人緣相親。上海很多老人祖籍都是周邊省份的，飲食習慣都相似。”上海長三角區域養老服務促進中心理事長馮建光分析，“在引導老年人異地養老調研中，我們發現浙江的嘉興和湖州、江蘇的蘇州、安徽的池州和黃山是老年人比較中意的康養目的地。”

“一個朝南套間30多平方米，配套齊全，整體環境也不錯，房費一個月3400元，性價比很高，最重要是有事‘叫得應’。”上海人陳偉莉已經在逸和源嘉興基地住了7年。

這里1600張床位的800多名常住老人中，近六成來自上海。

“老先生在世的時候，我們一起來嘉興考察過，但當時我們沒有做好搬家的準備。直到先生離世后，發生了一件事，改變了我的想法。那天樓上漏水，我用臉盆接了好幾盆，后來水沿著墻壁往下流，一面墻全濕透了，我一個人在家，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了無助。”這之后，陳阿姨認真規劃起自己未來的生活。

“我一個月7000元退休工資，和上海本地的養老機構相比，住這里很劃算。”陳阿姨說，“我會一直住下去。”

近年來，滬蘇浙皖三省一市民政部門簽署了《長三角區域養老合作與發展·上海共識》《深化長三角區域養老合作與發展·合肥備忘錄》，圍繞“信息公開、標準互認、政策互通、產業協同”深化養老一體化工作推進。

“每年發布的《長三角養老服務發展報告》《長三角養老產業導引》，以及蘇州、南通、嘉興、湖州、蕪湖、池州等35個市（區縣）與上海16區先試先行簽訂區域養老服務協作備忘錄，在服務協同、人才培養、康養文旅、同城待遇、智慧養老等方面為長三角41城全面協同發揮了示范引領作用。”馮建光說。

在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簡稱“示范區”），更多壁壘被打破。上海青浦、江蘇吳江和浙江嘉善正在試點養老公共服務清單并積極探索“養老機構服務與管理”標準以及“老年照護評估”標準互認互通。

學修飛機嗎？

“教育資源還能一體化？好學校本地人都要搶破頭，輪得到外地人？”提到教育資源跨省共享，即便是“長三角人”，也有些“刻板印象”。

“要學修飛機的注意了！上海江蘇浙江跨省聯合招生！”2023年中考結束后，這樣的新聞宣傳便開始了。

根據示范區執委會會同滬蘇浙教育部門聯合發布的示范區中高職銜接教育跨省招生通知，兩區一縣教育部門各指定轄區內5所中等職業學校，遴選“3+2”“3+3”“5年一貫制”優勢專業，確定各專業招生人數，安排面向示范區初中畢業生跨省招生計劃285人。

家住江蘇吳江的張書恒，初三畢業時面臨重大“人生選擇”——到底是在吳江本地上一所普通中專，還是通過長三角一體化政策到上海求學？再三斟酌，最終少年和他的父母選擇了后者。

現在，張書恒已經進入上海工商信息學校就讀，成為一名中高職貫通飛機電子設備維修專業的學生，從剛開始的默默無聞、無人注意，到現在他已經是同屆學生中頗有領導力的學生干部了。

另一個吳江少年蔡嘉興，如今在嘉善信息技術工程學校學習汽車營銷。“我從小就對汽車感興趣，但吳江的相關專業沒有嘉善這么強，得知有機會過來上學，我二話不說就來了。”

此前，由于各地的中考體系不同，考生只能報考本地中職學校，無法跨省就讀更喜歡的專業。

“嘉善縣以前只有兩所中職學校，學校專業設置首先考慮全面性，專業數量多、覆蓋面廣但是不精不強。一體化招生啟動以后，我們主動弱化調整優勢不強或市場需求不高的專業，把具有優勢的旅游服務與管理、汽車運用與維修、會計、物聯網技術應用等專業列為特色專業，增加跨區域招生的吸引力；同時鼓勵嘉善縣學生去青浦、吳江就讀對方的優勢專業。”嘉善縣教育局黨委委員、副局長楊劍峰說，“有了跨區域招生機制，各地中職可以加強溝通、集中力量、各展所長，避免重復浪費。”

“長三角一體化要實現產業一體化、產業鏈一體化，必須實現人才培養一體化，讓人才培養和產業有機結合起來。”示范區執委會公共服務和社會發展部部長曹雪娟說。

示范區執委會成立后，一項重點工作就是推進示范區內的職業教育一體化。根據2023年12月發布的長三角示范區制度創新成果，兩項制度創新已經獲得了全國推廣——職業教育一體化工作機制和教師一體化培養機制。

從群眾體驗看，職教一體化最直接的表現就是異地招生。青浦、嘉善、吳江的孩子可自由選擇三地的職業學校。據嘉善教育部門統計，赴青浦、吳江上學的嘉善青少年，已經超過了200個。

“長三角一體化招生，讓我們在求學路上有了更多選擇，也擁有了更多機遇去逐夢。”張書恒說。

越織越密的城際交通網與都市圈通勤交通網，讓早出晚歸跨省上班成為日常；交通、文旅等社會保障卡的推廣和應用，讓長三角城市的旅行“說走就走”；醫保跨省結算、檢查結果互認互通，讓優質醫療資源加速共享，在家門口就能約到上海專家……實實在在的獲得感，正讓長三角一體化發展的國家戰略一點一滴具象化，成為老百姓可以感知的日常，成為“長三角人”引以為傲的幸福。

（毛麗君、陳佳琳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