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長林 孟祥旭
近年來,經濟增長的動力越來越依賴于技術創新?!吨泄仓醒腙P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提出:“必須實現創新成為第一動力、協調成為內生特點、綠色成為普遍形態、開放成為必由之路、共享成為根本目的的高質量發展,推動經濟發展質量變革、效率變革、動力變革。”在下一個百年中,創新將成為經濟發展的核心推動力。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擺脫資源投入型增長,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是全球經濟增長速度放緩背景下面臨的關鍵問題。實現技術創新驅動型經濟增長不僅可以減少對自然資源的消耗和浪費、減少環境污染和資源破壞,促進經濟可持續發展,盡快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目標,還有利于降低全球產業鏈分工給發展中國家帶來的“低端鎖定”風險。在技術創新中人力資本是核心的投入要素,人力資本的跨國流動受到世界各國的廣泛關注。伴隨著企業跨國經營和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大量高技能勞動力在國際頻繁流動,由于發達國家有著更好的經濟條件和就業機會,發達國家成為主要的人力資本流入國,而發展中國家成為主要的人力資本流出國,大量發展中國家的高技能勞動力流入發達國家(Ozden et al.,2011)。同時,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發展中國家國內的技術創新水平也在不斷提高,打破了人們關于高技能勞動力外流將抑制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的傳統觀念,需要新的理論和證據對其進行解釋。近幾十年來,隨著全球化進程的不斷發展,世界各國之間的經濟和社會聯系日益增多,國際間的人口流動呈現出新的特征(Docquier &Rapoport,2012),國際貿易和投資帶動了工人和管理人員以及技術研發人員在國際大規模、快速流動。這類勞動力跨國流動的動因主要是為了獲得更多的就業機會、更高的技能溢價和更好的生活環境,除此之外,避稅、出國留學、海外業務擴展、勞動力市場供求信號等因素都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人力資本跨國流動對人力資本流入國和人力資本流出國都有著重要影響。早期的研究大多認為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會使流出國產生“智力流失”,不利于流出國國內人力資本積累,將損害人力資本流出國的技術創新能力,不利于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經濟的持續增長(Kwok &Leland,1982;Borjas &Bratsberg,1996),而高技能勞動力的涌入為發達國家的經濟繁榮和科技進步作出了巨大貢獻,中國的海外人才對世界科技的發展貢獻卓著(Xie &Freeman,2020)。人力資本流入有利于流入國人力資本積累和技術創新的觀點得到了廣泛認可,但對于流出國的影響卻未能達成一致觀點。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研究發現,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不一定會產生負面影響,反而有可能促進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其中的作用機制主要有三個:一是“移民預期”效應,即潛在移民為了實現移民目標將增加自身受教育年限,但受限于目的國的政策約束,部分潛在移民不能實現移民目標,但其人力資本積累水平得到了提升,具有更高的勞動生產率和技術創新能力,因而有利于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水平提升;二是“人才回流”效應,即跨國流出勞動力在國外學習了新知識和新技術后回國發展,將給人力資本流出國帶來人力資本積累水平和技術創新能力的提升,同時海外人才回流能夠對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勞動力產生技術溢出,從而進一步提升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人力資本積累和技術創新水平;三是“逆向技術溢出”效應,即跨國流出勞動力通過與國內技術創新者的交流、互動、合作將產生顯著的逆向技術溢出,從而提高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者的創新能力,使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能力提升。需要指出的是,無論是國內外人才技術創新能力的發揮,還是技術溢出效應的實現,都需要良好的外部經濟環境作為保障,如對知識產權的保護力度、市場化程度、技術成果的可交易性、外部融資環境狀況、政府對市場的干預程度等,將影響技術創新人員的研發積極性和研發投入能力以及學習海外新知識、新技術的意愿,從而影響技術創新和技術溢出的實現能力。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學習國外先進的知識和技術是提升其技術創新能力和促進經濟持續增長的重要因素,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有利于扭轉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其國內技術創新的不利影響,那么事實是否如此?還需要進一步更為全面深入的實證檢驗。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如何影響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對該影響起到什么作用?有何異質性?作用機制如何?發展中國家應如何通過國內宏觀經濟政策促進國際人才積極作用的發揮,從而加快實現創新驅動型經濟發展?需要得到進一步的深入研究,這也是本文努力的方向。
關于人力資本跨國流動影響的研究大多以發達國家作為研究對象,忽視了對作為主要人力資本流出國的發展中國家的關注,并且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的影響尚未達成一致觀點(Bhagwati &Hamada,1974;Beine &Docquier,2001;Kerr,2008;Andersen &Dalgaard,2011;Dustmann et al.,2011;Batista et al.,2012;Haupt et al.,2016;代昀昊和孔東民,2017)。同時,已有文獻關于宏觀經濟政策對技術創新影響的研究已經很多,多數文獻認為政府對市場進行過多干預不利于經濟增長和技術創新(余東華和呂逸楠,2015),而市場化和對外開放度的提高則能夠激發市場主體的創新活力(楊連星和劉曉光,2016),對知識產權的保護因其保護了知識資產的收益權而能夠激發市場主體的研發積極性,同時國內金融環境的改善能夠為技術創新提供充足的資金支持,提高市場主體的創新能力(易信和劉鳳良,2015)。但鮮有研究關注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環境在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技術創新效應中所發揮的作用。隨著發展中國家逐步對技術創新的重視以及國內軟硬件環境的改善,越來越多有利于技術創新的因素在發展中國家聚集。其中,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在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中的作用也發生了改變,國內宏觀經濟政策不僅可以直接促進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的增加,而且有利于吸引國外先進知識和技術流入??鐕鞒鰟趧恿ψ鳛楂@取國外新知識和新技術的重要渠道,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改善有利于提高發展中國家跨國流出勞動力的逆向技術溢出以及國內創新者對逆向技術溢出的吸收能力。研究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的影響以及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改善在其中的調節作用,有利于增進對人力資本跨國流動技術創新效應和宏觀經濟政策改善收益的理解。
本文以發展中國家為研究對象,研究了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的影響以及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對該影響的調節作用。研究發現人力資本跨國流出不利于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而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改善能夠有效緩解這一不利影響,甚至能夠使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產生凈的正效應。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改善能夠抑制人力資本的跨國流出,改善發展中國家的營商環境,從而提高技術創新的收益和研發積極性,增強跨國流出勞動力逆向技術溢出的實現。當人力資本跨國流出的目的國為發達國家、流出勞動力的創新能力更強時,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的不利影響更大。同時,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對該影響的正向調節作用也更大。在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較完善時以及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宏觀經濟政策對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技術創新效應的正向調節作用更大,在不同技術領域以及宏觀經濟政策的不同方面該影響有所差異。本文揭示了推動發展中國家技術創新能力提升的重要因素及其可能存在的瓶頸,對發展中國家未來技術創新政策和人才政策的制定具有一定的參考意義。相比于已有文獻,本文在以下方面具有邊際貢獻:第一,本文以發展中國家為研究對象,突破了已有文獻將研究對象集中于發達國家的不足,并發現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對其人力資本跨國流出的技術創新效應發揮了重要的調節作用;第二,本文從國際人才競爭的視角重新審視了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改善的收益,并對宏觀經濟政策影響發展中國家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技術創新效應的作用機制進行了實證檢驗,對發展中國家未來的政策制定具有重要啟示;第三,在全球經濟增速和技術創新速度放緩的背景下,從宏觀經濟政策改善的視角為全球技術進步源泉的發現和進一步開發做了初步探索。
本文余下內容的結構安排為:第二部分為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第三部分為計量模型設定、變量構建與數據說明;第四部分為實證結果與分析;第五部分為作用機制檢驗;第六部分為結論與政策啟示。
Ozden等(2011)通過對1960~2000年全球勞動力跨國流動數據的整理研究發現,全球勞動力跨國流動總數量從1960年的9200萬人不斷增長至2000年的1.65億人。其中,發展中國家之間的勞動力跨國流動居主導地位,占全球勞動力跨國流動總數量的一半,同時,從發展中國家向發達國家的勞動力跨國流動增長速度最快。從聯合國移民署最新的統計數據來看,截至2019年,全球跨國流動勞動力總人口數達到2.72億人,已占全球總人口數的3.5%。其中,歐美發達國家是主要的勞動力流入國,發展中國家則是主要的勞動力流出國。中國跨國流出勞動力規模也創新高,截至2019年,中國跨國流出勞動力數量達到1073萬人,僅次于印度和墨西哥,位居全球第三位。近幾十年來的勞動力跨國流動與全球化進程幾乎同步發展,推動勞動力跨國流動的主要動力已經從逃避戰亂和自然災害轉向了尋求更高的技能回報和更好的生活環境。為了提高自身的國際競爭力,世界各國都在積極采取措施吸引高技能人才流入(Mattoo et al.,2008),與此同時,高技能勞動力在國際市場上不斷尋找更好的就業機會,使勞動力跨國流動的規模空前。已有文獻大多認為人力資本跨國流入有利于流入國技術創新和經濟增長(Sequeira et al.,2020),早期研究大多認為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人力資本積累和技術創新不利(Kwok &Leland,1982;Borjas &Bratsberg,1996),會給人力資本流出國帶來“智力流失”,但近年來有學者認為人力資本跨國流出也可能對流出國產生有利影響。如Haupt等(2016)認為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人才的競爭不一定會給發展中國家帶來不利影響,還可能會促使發展中國家提高國內教育質量,吸引國際人才流入。對于人力資本流出國來說,通過國內宏觀經濟政策吸引國際人才流入以及跨國流出勞動力回流是降低“智力流失”和促進“智力流入”的重要途徑。另外,為回國勞動力提供更為優越的科研條件有利于促進國際人才技術創新能力的發揮,從而推動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水平提升(Reinhold &Thom,2009;Barrett &Goggin,2010)。人力資本流出國還可以通過跨國流出勞動力的逆向技術溢出獲取國外前沿的知識和技術(Kerr,2008;Agrawal et al.,2011)。對于發展中國家而言,學習先進國家的知識和技術,提高國內技術創新能力是促進國內經濟可持續和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推動力,而人力資本跨國流動為新知識和新技術的傳播及擴散提供了新的途徑。Bernstein等(2019)使用專利和社會保險賬號的匹配數據研究了人力資本跨國流入對美國技術創新的影響,分別從人力資本跨國流入直接的生產效率效應和間接的溢出效應兩個方面進行分析,研究發現按照專利數量、專利引用和專利價值進行衡量,跨國流入勞動力比本地人具有更高的創新效率,跨國流入勞動力更可能使用外國技術、與外國創新者進行合作并且其創新成果更可能被外國創新者所引用,從而促進思想的跨境輸入和傳播;以發明家過早死亡現象作為識別策略,發現跨國流入勞動力對其國外合作者的創新具有很強的正外部性,對本地人的影響則要弱得多。Ivus等(2019)首次在南北貿易理論的框架下將知識產權保護、勞動力跨國流動和技術創新納入統一的分析框架,并討論了南方國家知識產權保護力度的增強以及北方國家允許南方國家高技能勞動力流入對北方國家和南方國家自主創新與模仿創新的影響。研究發現,北方國家對南方國家高技能勞動力流入的開放會限制南方國家較高質量的模仿,但在南方國家知識產權保護力度較弱、工資水平較低的情況下,會促進南方國家較低質量的模仿,南方國家知識產權保護力度的提高會限制南方國家較低質量的模仿,并且對較高質量的模仿沒有影響。已有文獻對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技術創新影響的觀點尚未達成一致,但總體而言,在缺乏政策干預的情況下,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會使流出國人力資本積累水平下降,降低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水平。由此,本文提出如下有待檢驗的研究假說1。
假說1:人力資本跨國流出不利于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
宏觀經濟政策決定了經濟運行的市場化水平以及市場主體的發展空間,是影響經濟主體開展經濟活動和進行技術創新的重要制度因素(郭衛軍和黃繁華,2019),同時也會影響勞動力的跨國流動。一方面,完善的宏觀經濟政策有利于提升經濟主體的活力,使得經濟活動可以吸納更多勞動力,并且吸引更多人才流入,同時提升企業和研發機構的創新積極性和創新能力,提高經濟主體對國外新知識和新技術學習的積極性和能力,增強跨國流出勞動力逆向技術溢出的實現。另一方面,完善的宏觀經濟政策也有利于吸引更多資本的流入,提高資本收益,有利于通過市場化原則進行資源配置,提升勞動力和資金的使用效率及收益,提升經濟主體進行技術創新的積極性和能力,抑制人力資本的跨國流出,吸引人力資本的跨國流入以及跨國流出勞動力逆向技術溢出的實現。本文主要考察政府規模、法律制度和對產權的保護力度、金融發展水平、對外開放程度和行政管制五個方面的宏觀經濟政策。政府規模對應了政府對經濟活動的干預程度,政府規模越小表明行政力量對經濟活動的干預越?。环芍贫仍酵晟啤Ξa權的界定越清晰、保護力度越強則越有利于激發經濟主體的創新活力,提高經濟主體的研發積極性;金融發展水平越高、貨幣政策制定越合理,則經濟主體越容易獲得資金支持、更不容易受到外部融資約束對企業經營和研發創新的制約,進行技術創新所需要的金融資源更容易得到滿足,從而有利于經濟活動的開展和研發創新的順利進行;對外開放力度越大,則經濟活動的市場化程度越高,市場規則在經濟活動中的重要性越大,進行技術創新的潛在收益越大,國際技術溢出也更容易實現,有利于技術創新的增加;行政力量對商業活動的管制越少,則經濟活動的市場化程度越高,市場規則的作用越大,進行技術創新的收益越大,越有利于技術創新的產生。本文接下來分別對這五個方面宏觀經濟政策的經濟影響進行闡述。
其一,政府規模體現了行政力量在經濟活動中的重要程度,政府規模越大,行政力量對經濟活動干預的程度可能越高。過大的政府規模往往會帶來行政成本的提高、對私人經濟部門的擠出以及經濟資源不能根據市場力量使用帶來的錯配(李元旭和曾鋮,2019),導致市場主體缺乏技術創新意愿和動力。其二,法律制度是否完善以及對產權的保護力度對維護經濟的平穩有效運行非常重要,市場經濟的有效運行建立在制度完善和產權清晰的基礎之上,尤其對知識資產權利的清晰界定對激勵企業和個人提高技術創新積極性起到了關鍵作用,對于發展中國家而言,提供適度且有效率的知識產權保護,不僅可以增加FDI的流入,而且可以引進較為先進的技術,從而通過降低成本和提高質量實現東道國社會福利最大化(楊全發和韓櫻,2006)。Mondal和Gupta(2008)將國家間的完美勞動力流動納入Helpman(1993)的模型當中,發現當消費者在跨期選擇中有足夠的耐心時,發展中國家增強知識產權保護力度有利于創新的增加,發展中國家增加人力資本積累也有利于創新的增加。法律制度的完善和對產權保護力度的增強釋放出發展中國家鼓勵技術創新和保護創新成果的積極信號,有利于提升技術創新者的研發積極性和對國外先進知識及技術的學習,同時也有利于吸引國際人才的流入、跨國流出勞動力的回流以及跨國流出勞動力逆向技術溢出的實現,進而增強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能力。其三,金融資源可獲得性是影響技術創新的重要因素,金融發展水平決定了企業獲得金融資源的難易程度,貨幣政策的合理制定是推動國內金融發展水平提升的重要力量。從20世紀后期開始,國內外學者越來越重視金融發展對經濟的影響,Mckinnon(1973)、King和Levine(1993)、Demirguc-Kunt和Levine(2001)均研究發現完善的金融體系是影響一國經濟發展的重要因素。金融發展可以通過專業化和干中學效應克服高信息搜尋成本,合理發現企業創新的價值(Chowdhurya &Maung,2012);通過有效管理和分散風險克服流動性風險和非系統性風險,使創新投資更有吸引力(King &Ross,1993);通過創造契約激勵,減少代理人成本和監測成本(Morales,2003);良好的金融體系離不開貨幣政策的合理制定,合理的貨幣政策有利于疏通資金向創新型企業的流入渠道,提升金融資源的配置效率,為企業的研發創新和高質量發展提供資金保障;同時,合理的金融制度安排還有利于激勵企業增加研發投入,提高企業研發創新的積極性,進而帶來國內外人才的集聚,不僅有利于抑制人力資本的跨國流出,而且能夠有效吸引跨國流出勞動力的回流以及逆向技術溢出的增加,提升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能力。其四,擴大對外開放是發展中國家推動國內市場化的重要舉措和有力途徑,對外經濟自由度的提升有利于發展中國家充分利用國內、國際兩個要素市場、產品市場、人才市場。一方面,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能夠促進國際人才的交流、互動與合作(魏浩和袁然,2018);另一方面,可以通過推動國際學術、文化交流增加吸引國際人才流入,促進國際技術溢出,進而有利于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能力提升(何興強等,2014)。其五,勞動和商業管制的減少意味著市場化水平的提高以及市場力量在經濟中重要性的提升,意味著行政力量對經濟活動干預的減少以及資源配置更加遵循收益最大化原則,同樣意味著新知識和新技術能夠按照市場供求進行合理定價,從而有利于提高企業進行技術模仿和創新的積極性,增強跨國流出勞動力逆向技術溢出的實現能力,推動企業技術創新能力的提升。勞動和商業管制的下降還有利于勞動力在地區間、部門間以及國家間的流動(彭國華,2015),管制減少帶來的市場化水平提升有利于在抑制人力資本跨國流出的同時吸引人力資本的跨國流入。另外,宏觀經濟政策也有利于新知識和新技術作為可交易的商品完成市場交易,提高新技術的獲益能力,同樣有利于激勵新知識和新技術的流入、交易和應用,促進跨國流出勞動力逆向技術溢出水平的實現以及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水平的提高。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有待檢驗的研究假說2。
假說2:宏觀經濟政策改善能夠緩解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的不利影響。
接下來,本文基于62個發展中國家2000~2017年的面板數據對發展中國家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國內宏觀經濟政策及國內技術創新之間的關系進行實證檢驗,基準回歸模型設定如下:
yit=β0+β1emigit-1×macropolicyit+β2emigit-1+β3macropolicyit+β4Xit+μi+μt+εit
(1)
其中,yit為發展中國家i在時間t的技術創新水平,本文用國家i在時間t的專利申請數量和專利授權數量來表示;emigit-1為國家i在時間t-1的人力資本跨國流出,用跨國流出人口數量來表示,因為人力資本跨國流出的影響可能存在一定的滯后性,所以本文在模型設定中將人力資本跨國流出變量取一期滯后,該設定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可能由反向因果帶來的內生性問題干擾(Miguelez &Temgoua,2020);macropolicyit為發展中國家i在時間t的國內宏觀經濟政策,綜合度量了國家i在時間t的經濟環境和經濟政策質量;Xit為可能影響發展中國家i在時間t技術創新能力的控制變量,包括國家i在時間t的人力資本跨國流入、國家規模、經濟發展水平、貿易開放度和研發投入強度;μi為國家固定效應,以控制不隨時間變化的國家特征可能對技術創新的影響;μt為時間固定效應,以控制不隨國家變化的宏觀沖擊可能對技術創新的影響;εit為在國家層面聚類的穩健誤差項。
1.技術創新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是人力資本流出國i在時間t的技術創新水平。本文同時使用國家i在時間t的專利申請數量和專利授權數量度量國家i在時間t的技術創新水平,并對國家i在時間t專利申請數量取自然對數和國家i在時間t專利授權數量取自然對數作為回歸方程中技術創新水平變量的度量指標。專利申請不一定能夠獲得授權,因此專利申請數量在一定程度上度量了國家i在時間t的創新積極性,而專利授權數量則反映了國家i在時間t的創新質量。國家i在時間t的專利申請數量和專利授權數量數據來源于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數據庫。
2.人力資本跨國流出
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是本文重點關注的解釋變量,本文使用國家i在時間t跨國流出勞動力數量的自然對數作為回歸方程中人力資本跨國流出變量的度量指標,其中,國家i在時間t跨國流出勞動力的流向既有發達國家也有發展中國家。勞動力跨國流出數量數據來源于聯合國移民署數據庫。同時,本文使用國家i在時間t跨國流出發明家數量加1后取自然對數對其進行度量,作為穩健性檢驗。跨國流出發明家是指出生國和居住國不同的發明家,由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根據發明人的出生地和居住地信息進行統計得到,跨國流出發明家數量數據來源于Miguelez和Fink(2013)。
3.宏觀經濟政策
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的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是本文重點關注的另外一個解釋變量,本文著重考察了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對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技術創新效應的調節作用。各國宏觀經濟政策指標的數據來源于弗雷澤研究所,該指標從政府規模、法律結構與產權保護、貨幣政策合理性、對外交往自由度、勞動和商業管制五個方面對國家宏觀經濟政策進行度量,并通過加權求和得到綜合的宏觀經濟政策指數,該指數的數值位于1~10之間,指數越大表明宏觀經濟政策越完善,該指標比較全面地度量了一國的宏觀經濟政策水平。
4.控制變量
人力資本跨國流入是影響國家i在時間t技術創新水平的一個重要因素(Sequeira et al.,2020),本文將人力資本跨國流入作為控制變量,使用跨國流入勞動力數量來表示,并對跨國流入勞動力數量取自然對數作為回歸方程中人力資本跨國流入變量的度量指標;國家規模決定了經濟集聚效應的大小,國家規模越大越容易形成規模經濟,從而有利于提高技術創新的收益和技術創新人員的研發積極性,本文將其作為控制變量,并使用國家i在時間t人口數量的自然對數作為回歸方程中國家規模變量的度量指標;經濟發展水平決定了國家進行技術創新可用資源的多少以及人們對高質量產品和服務的需求程度,經濟發展水平越高,人們對高質量產品和服務的需求越高,進行技術創新的收益以及創新人員的研發積極性也越高,有利于促進技術創新水平的提升,本文將其作為控制變量,并使用國家i在時間t人均GDP的自然對數對其進行度量;人力資本是進行研發創新的基礎和核心投入要素,決定了研發創新成功的可能性及其質量,本文將其作為控制變量,并使用佩恩表(PWT9.1)中各國人力資本水平指標對其進行度量;貿易開放是促進國際技術溢出的重要途徑,也是促進國內技術創新的重要渠道,本文將國家i在時間t的貿易開放度作為控制變量,并使用國家i在時間t進出口總額在GDP中的占比來表示;研發投入是進行技術創新的前提和關鍵投入要素,直接關系技術創新活動的進行,本文將國家i在時間t的研發投入強度作為控制變量,并使用國家i在時間t研發投入在GDP中的占比來表示。其中,人力資本跨國流入數據來源于聯合國移民署數據庫,國家人口規模、人均GDP、人力資本水平數據來源于佩恩表(PWT9.1),進出口總額在GDP中的占比、研發投入在GDP中的占比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
本文所使用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從表1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可以看出,樣本國家國內居民在本文所研究時間區間內申請專利數量的自然對數均值約為5,獲得授權專利數量的自然對數均值約為4,獲得授權專利數量低于專利申請數量,與實際情況相符,且表明專利申請不一定能夠獲得授權,獲得授權專利數量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創新的質量水平。人力資本跨國流出自然對數的均值約為14,人力資本跨國流入自然對數的均值約為12,對于發展中國家而言,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數量高于跨國流入數量,驗證了發展中國家是主要的人力資本流出國這一結論。樣本國家在本文所研究時間區間內宏觀經濟政策指數的均值約為7,方差約為1,最小值約為3,最大值約為8,表明樣本國家的宏觀經濟政策水平差異較大。其他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也與已有文獻和實際情況相符。
接下來,本文使用計量回歸方法對前文的研究假說進行實證檢驗,基準回歸結果如表2所示。其中,列(1)和列(2)的被解釋變量為發展中國家的專利申請量,列(3)和列(4)的被解釋變量為發展中國家的專利授權量。

表2 基準回歸結果
從列(1)和列(3)的計量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同時加入人力資本跨國流出變量、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變量以及二者的交乘項時,人力資本跨國流出變量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發展中國家國內居民專利申請和專利授權產生了顯著的負向影響,人力資本跨國流出不利于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而人力資本跨國流出與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交乘項的系數分別在5%和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即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改善能夠顯著緩解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居民專利申請數量和專利授權數量的不利影響,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顯著緩解了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的負面影響,甚至當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達到一定水平時,能使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產生凈的正效應。從列(2)和列(4)的計量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在同時加入人力資本跨國流出變量、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變量以及二者交乘項和控制變量后,計量回歸結果依然表明人力資本跨國流出不利于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而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改善能夠顯著緩解該不利影響,甚至在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指數達到7.96(2.779/0.349)時,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專利申請量能夠產生凈的正向促進作用;同樣,在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指數達到8.62(4.308/0.5)時,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專利授權數量產生了凈的正向促進作用。表2的計量回歸結果驗證了本文提出的兩個研究假說,即人力資本跨國流出不利于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但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改善能夠緩解這一不利影響,甚至使人力資本跨國流出能夠對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產生凈的正向促進作用。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一方面改善了發展中國家國內的營商環境、市場活力以及研發積極性,有利于技能型勞動力才能的發揮,可以抑制人力資本的跨國流出,甚至能夠促進國際人才的流入;另一方面,可以更好地保障知識資產的所有權和收益權、促進了研發資金的獲得、技術成果的交易和變現,從而使技術創新的收益提高,增強國內創新者對新知識和新技術學習、引進、吸收、轉化的積極性和效率,進而推動跨國流出勞動力逆向技術溢出實現能力的提升。從對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發展中國家的人力資本跨國流入、國家規模、經濟發展水平以及研發投入強度均能夠顯著促進其國內技術創新水平提升。


表3 Heckman-IV回歸結果
為了進一步驗證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通過改變研究樣本和回歸方法進行了穩健性檢驗。首先,由于“金磚五國”的專利申請量和專利授權量在研究樣本中較為突出(Miguelez &Temgoua,2020),尤其是中國的專利申請量和專利授權量已連續數年位于全球首位。為了排除技術創新能力較強的“金磚五國”可能對研究結果帶來的干擾,本文從總研究樣本中將其剔除,并重新進行計量回歸檢驗,計量回歸結果如表4的列(1)和列(2)所示。從列(1)和列(2)的計量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剔除“金磚五國”后的計量回歸結果依然表明,發展中國家的人力資本跨國流出不利于其國內專利申請數量和專利授權數量的增加,但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的提高能夠至少在5%的顯著性水平上緩解這一不利影響,甚至使人力資本跨國流出能夠對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專利申請量和專利授權量產生凈的正向促進作用。其次,由于專利申請數量和專利授權數量均為計數數據,本文進一步改用泊松回歸方法對基準回歸結果進行穩健性檢驗,計量回歸結果如表4的列(3)和列(4)所示。從列(3)和列(4)的計量回歸結果可以看出,改變回歸方法后得出的結論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通過改變研究樣本和計量回歸方法進行的穩健性檢驗結果均表明,基準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表4 穩健性檢驗結果
以上計量回歸結果表明基準回歸結果是可信的、穩健的,那么在不同背景和條件下,人力資本跨國流出以及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對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值得進一步探索。因此,本文對其進行了多維度的異質性檢驗。
1.人力資本流向異質性
近年來,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大多由獲得更高的技能回報、更好的受教育環境和生活環境所驅動,因此,發展中國家人力資本跨國流出的目的國多為發達國家(Ozden et al.,2011)。發達國家位于全球技術創新和教育的前沿,長期引領世界科技進步的方向,對國際人才的引進力度也更大。流入發達國家的勞動力受教育水平和技術創新能力相對更強,同時,其對新知識和新技術的學習能力更強,通過學術合作與交流等活動產生的逆向技術溢出強度更大,因此對于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的影響可能更大。為了對此進行實證檢驗,本文將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分為流入發達國家和流入發展中國家兩類,分別進行計量回歸檢驗。計量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其中,列(1)和列(2)為人力資本跨國流入發達國家的計量回歸結果,列(3)和列(4)為人力資本跨國流入發展中國家的計量回歸結果。從表5的計量回歸結果可以看出,無論流入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均不利于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而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高均能夠顯著緩解這一不利影響,并且可能使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產生凈的正效應。但當人力資本跨國流入發達國家時,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的不利影響更大,同時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的提高對這一不利影響的正向調節作用也更大。該結果也表明發達國家的國際人才競爭是導致發展中國家“智力流失”的主要原因,流入發達國家的勞動力往往是發展中各國的精英型人才,人才流失對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的不利影響巨大。同時,隨著發展中國家國內經濟活力的不斷提升和制度環境的不斷改善,國際交流與合作增加,技術溢出效應增大。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能夠明顯緩解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發展中國家技術創新的不利影響,甚至能夠使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產生凈的正向促進作用,發展中國家提升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對其國內經濟和技術創新的收益巨大。

表5 人力資本流向異質性檢驗結果
2.創新能力異質性
人力資本跨國流出不僅受經濟因素的驅動,而且受目的國移民政策的制約,多數國家更愿意吸引受教育水平更高和創新能力更強的勞動力流入,同時,高技能勞動力對于國外新知識和新技術的學習能力更強,其與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者的交流合作更多,逆向技術溢出能力也更強,因此跨國流出勞動力中高技能勞動力占比越高可能其逆向技術溢出能力越強,對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的影響也更為顯著。為了對此進行實證檢驗,本文以跨國流出勞動力中發明家占比高低作為跨國流出勞動力創新能力的度量指標,對跨國流出勞動力創新能力的差異對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影響的異質性進行檢驗。其中,跨國流出發明家數量數據來源于Miguelez和Fink(2013),當跨國流出勞動力中發明家占比高于樣本均值時,視為跨國流出勞動力創新能力較高;當跨國流出勞動力中發明家占比低于樣本均值時,視為跨國流出勞動力的創新能力較低。對跨國流出勞動力創新能力差異對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影響的異質性進行實證檢驗的計量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從表6的計量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在跨國流出勞動力的創新能力較強時,人力資本的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專利申請數量和專利授權數量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同時,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的改善能夠顯著緩解該負向影響;當跨國流出勞動力的創新能力較低時,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專利申請數量有顯著的負向影響,而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未能對該負向影響產生顯著的正向調節作用,同時,人力資本跨國流出不利于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專利授權數量的增加,而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的提升能夠顯著緩解該不利影響??傮w而言,當跨國流出勞動力的創新能力較強時,人力資本的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的不利影響更大,而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對該不利影響的正向調節作用也更大、更為顯著。發明家代表了勞動力中的最強創新能力,是一國最為重要的人才資源,發明家的跨國流出對發展中國家來說是人才資源的重大損失。但值得慶幸的是,發明家群體的技術創新能力具有很強的溢出效應,跨國流出的發明家與母國國內技術創新者通常具有很多聯系、交流與合作,同時跨國流出發明家在流入國可以學習到新的知識和技術,伴隨國際交流與合作同樣可以實現新知識和新技術的跨境溢出,母國國內宏觀經濟環境的改善將提升對該逆向技術溢出的吸收能力,進而促進母國創新者技術創新水平的提升。

表6 創新能力異質性檢驗結果
3.宏觀經濟政策完善度異質性
由前文可知,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是影響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技術創新效應的重要因素,那么在宏觀經濟政策較完善的國家和宏觀經濟政策水平較低的國家中,該影響是否存在差異?這一問題值得進一步研究。為此,本文按照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是否高于樣本均值將研究樣本劃分為高宏觀經濟政策水平和低宏觀經濟政策水平兩部分,并分別進行計量回歸檢驗,計量回歸結果如表7所示。從表7的計量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在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更高的樣本中,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專利申請數量和專利授權數量具有顯著負向影響,而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能夠顯著緩解該負向影響;在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較低的樣本中,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居民專利申請數量的負向影響不顯著,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對該負向影響的正向調節作用也不顯著,同時,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居民專利授權數量有負向影響,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能夠顯著緩解該不利影響??傮w而言,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更高時,其對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技術創新效應的正向調節作用更大。對于眾多發展中國家來說,宏觀經濟環境對經濟發展的影響一直是一個受到廣泛關注和飽受爭議的話題,在對該問題進行討論的背后是關于政府與市場關系及“華盛頓共識”在發展中國家適用性的爭論(陳繼勇和陳大波,2017)。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基礎較為薄弱,市場化機制在運行過程中難免遇到各種阻礙,較低水平的宏觀經濟政策可能無法發揮其優化資源配置、激發創新活力的功能,只有不斷加強各方面制度環境建設,不斷提升相關制度的完善度才能充分發揮宏觀經濟政策對技術創新與經濟增長的持續促進作用。本文的實證結果也證實了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對創新型經濟發展的促進作用,但依然需要注意的是,在人力資本大規??鐕鞒霰尘跋?,只有當宏觀經濟政策達到一定水平時,其對國際人才逆向技術溢出的促進作用才能充分顯現。

表7 宏觀經濟政策完善度異質性檢驗結果
4.分時段異質性
考慮到在本文所研究的時間段中,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對世界各國的經濟發展均產生了重大沖擊,尤其對發展中國家經濟發展的影響深遠。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使發達國家就業機會減少,市場需求下降;發展中國家外需不足,亟須進行產業結構轉型,進入創新型經濟發展模式形成的新階段。在這一過程中,眾多國際人才紛紛回到母國,投入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社會建設之中。以中國為例,據《中國留學發展報告(2020~2021)》統計,我國留學人員回國數量已由2000年的13萬人增長至2019年的423.17萬人,增幅超過31倍。為此,本文將研究樣本按照時間區間劃分為2008年之前和2008年之后兩部分,并分別進行計量回歸檢驗,計量回歸結果如表8所示。從表8分時段異質性的計量回歸結果可以看出,無論在2008年之前還是2008年之后,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均產生了負向影響。但相比而言,在2008年之前,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未能顯著緩解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居民專利申請數量的負向影響,而顯著緩解了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居民專利授權數量的負向影響。在2008年之后,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顯著緩解了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居民專利申請數量和專利授權數量的負向影響??傮w而言,在2008年之后,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的提升對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負面影響的緩解作用更大也更顯著??赡苁鞘艿?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影響之后,國際人才大規模向母國回流或向其他發展中國家流動,使國際人才的技術溢出效應更為顯著,同時,發展中國家更高的宏觀經濟政策水平能夠吸引國際人才的流入,宏觀經濟環境改善的收益更大。

表8 分時段異質性檢驗結果
5.技術領域異質性
不同技術領域中的創新所需要的知識和技術存在很大差異,為了檢驗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不同技術領域創新影響的異質性,本文使用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提供的各國歷年在35個技術領域獲得授權專利數量數據,對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各技術領域獲得授權專利數量的影響以及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在其中發揮作用的差異進行實證檢驗,實證檢驗結果如表9所示。從表9的計量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在電機、儀器、能源、測量、食品化學、微觀結構和納米技術、化學工程、家具、游戲技術領域中,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產生了顯著的負向影響,但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未能顯著緩解該不利影響;在光學、制藥、材料、冶金技術領域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產生負向影響,但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能夠顯著緩解該不利影響,甚至能夠使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產生凈的正向促進作用;在IT管理方法技術領域,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能夠顯著增強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帶來的“智力流入”效應。此外,不同技術領域的創新對人力資本跨國流出的反應存在較大差異,宏觀經濟政策對其影響也存在很大不同??傮w來看,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影響的技術領域主要集中于機械、物理、化工和IT領域,這與已有文獻相一致,即理工科人才更容易實現跨國流出,世界各國在人才競爭中也更加重視理工科人才,理工科人才的流入能夠對流入國科技創新作出巨大貢獻。對發展中國家來說,人力資本的跨國流出對其國內相應技術領域創新產生負向影響,但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能夠有機會緩解這一不利影響,因此,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在促進國內技術創新方面具有重要作用。由此說明,發展中國家應根據不同技術領域的特點對政策實施進行相應的調整,更有針對性地提升各技術領域的創新能力。

表9 技術領域異質性檢驗結果
6.宏觀經濟政策分指標異質性
宏觀經濟政策指標包含了政府規模、法律結構與產權保護、貨幣政策合理性、對外交往自由度以及勞動和商業管制五個方面的內容,本文希望進一步考察宏觀經濟政策指數的不同方面對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技術創新效應影響的異質性,從而對宏觀經濟政策影響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技術創新效應的作用渠道有更加清晰的認識。為此,本文將宏觀經濟政策指數分為政府規模、法律結構與產權保護、貨幣政策合理性、對外交往自由度以及勞動和商業管制五個方面,分別令其替換宏觀經濟政策變量作為主要解釋變量進行實證檢驗,實證檢驗結果如表10所示。從表10的計量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宏觀經濟政策指數中的政府規模和法律結構與產權保護兩個方面未能對人力資本跨國流出的技術創新效應產生顯著的正向調節作用,而貨幣政策合理性、對外交往自由度以及勞動和商業管制對人力資本跨國流出的技術創新效應產生了顯著的正向調節作用,表明發展中國家貨幣政策的科學制定、對外開放的擴大和市場化程度的提升對于抑制人力資本的跨國流出和促進跨國流出勞動力逆向技術溢出的實現以及國內技術創新水平提升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應予以重視。發展中國家通常具有政府規模較大、產權界定不清晰的特點,這與發展中國家市場機制不健全,在諸多方面需要政府加以調節的實際情況有關,因此可能難以按照發達國家的政策原則進行制度建設,但發展中國家對外交往自由度的提高以及勞動和商業管制的減少將有利于推動國內的市場化改革,為國內外人才技能的發揮提供有利的外部條件,從而促進人才和技術溢出的流入,提升國內技術創新能力。同時,技術創新的實現需要充足的資金支持,發展中國家貨幣政策的合理制定有利于為國內技術創新提供資金支持,提升國內技術創新者的研發積極性和能力,促進國內技術創新者對國外先進知識和技術的學習及引進,推動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智力流入”效應的實現。

表10 宏觀經濟政策分指標異質性檢驗
宏觀經濟政策綜合體現了國家在行政政策、經濟政策、對外經貿關系上的制度安排,宏觀經濟政策水平的提升體現了經濟主體進行經營與創新的外部環境的改善,有利于激發經濟主體的經濟發展活力和研發創新積極性,同時,制度環境的完善有利于促進市場經濟更好地運行,提升經濟運行效率。更為重要的是,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有利于保障知識資產的所有權、推動知識資產和研發成果價值的發現、促進技術交易市場的繁榮,從而對國內外人才形成巨大吸引力。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有利于抑制高技能勞動力的跨國流出,從而維持國內人力資本積累水平,提升國內技術創新能力(Haupt et al.,2016),同時,國內人力資本積累水平的提高也能夠增強其對國外新知識和新技術的學習能力,有利于提高國內技術創新者與跨國流出勞動力的交流、合作,進而促進跨國流出勞動力逆向技術溢出的實現。基于此,本文首先對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通過抑制國內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影響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技術創新效應的作用機制進行了實證檢驗,實證檢驗結果如表11所示。從表11的計量回歸結果可以看出,無論在不加入控制變量的情況下還是加入控制變量的情況下,宏觀經濟政策變量的系數均顯著為負,表明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的提升能夠顯著抑制國內人力資本的跨國流出,從而驗證了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通過抑制國內人力資本跨國流出使國內人力資本水平得以保持,進而提升國內技術創新能力的作用機制。

表11 宏觀經濟政策抑制人力資本跨國流出作用機制的檢驗結果
跨國流出勞動力的逆向技術溢出是影響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技術創新效應重要的潛在機制,跨國流出勞動力實現逆向技術溢出的途徑有多種,如通過學術、文化交流、進行合作創新,甚至通過商業化的技術合作,跨國流出勞動力的回流等(Naghavi &Strozzi,2015)。為此,本文進一步對人力資本跨國流出通過逆向技術溢出效應促進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的作用機制進行實證檢驗。首先本文參考Spilimbergo(2009),構建了人力資本流出國潛在受到逆向技術溢出影響程度的指標spilloverit,具體構建方法如下:
(2)
其中,spilloverit為國家i在時間t潛在受到逆向技術溢出程度的指標,mijt為國家i在時間t流向國家j的勞動力數量,Mit為國家i在時間t總的跨國流出勞動力數量,Ijt為國家j在時間t的專利申請數量。
接著,本文對spillover變量取對數后,與宏觀經濟政策變量構建交乘項,對人力資本跨國流出通過逆向技術溢出渠道影響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的作用機制進行實證檢驗,實證檢驗的計量回歸方程設定如下:
yit=β0+β1spilloverit×macropolicyit+β2spilloverit+β3macropolicyit+β4Xit+μi+μt+εit
(3)
其中,yit為發展中國家i在時間t的技術創新水平,分別使用國家i在時間t國內居民專利申請數量的自然對數和專利授權數量的自然對數來表示,spilloverit為國家i在時間t潛在受到逆向技術溢出程度的指標,macropolicyit為國家i在時間t的宏觀經濟政策水平,Xit為國家i在時間t可能影響其國內技術創新能力的控制變量,所選取的變量與基準回歸相同,εit為在國家層面聚類的穩健誤差項。
對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通過促進跨國流出勞動力逆向技術溢出促進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作用機制的實證檢驗結果如表12所示。從表12的計量回歸結果可以看出,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能夠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緩解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的不利影響,甚至使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產生凈的正向促進作用。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固然不利于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但更加開放的市場環境以及更緊密的國際交流能夠通過跨國流出勞動力的逆向技術溢出效應對其進行彌補,跨國流出勞動力為發展中國家更快地了解和學習國外新知識和新技術提供了新的渠道,提高了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帶來的收益,若能充分利用國內國際兩個人才市場,將極大地促進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水平的提升,推動發展中國家向創新型經濟發展模式轉型。

表12 逆向技術溢出作用機制檢驗結果
本文從發展中國家視角出發,研究了發展中國家的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其國內技術創新的影響以及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對該影響的調節作用。研究發現,人力資本跨國流出不利于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但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能夠緩解該不利影響,甚至可以使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流出國國內技術創新產生凈的正效應。人力資本跨國流出使發展中國家的人力資本積累水平和技術創新能力下降,給發展中國家帶來“智力流失”,但發展中國家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有利于抑制人力資本的跨國流出,同時有利于改善國內的營商環境,提升技術創新可能帶來的收益和市場主體的研發積極性,促進跨國流出勞動力逆向技術溢出的實現,進而提升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能力。異質性檢驗結果表明,當人力資本跨國流出的目的國為發達國家時和跨國流出勞動力創新能力更強時,人力資本跨國流出對發展中國家國內技術創新的不利影響更大,同時,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的提升對該不利影響的緩解作用也更大。當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較高時以及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其對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技術創新效應的正向調節作用更強。分技術領域的實證檢驗結果表明,人力資本流出國宏觀經濟政策水平提升對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技術創新效應的正向調節作用在光學、制藥、材料、冶金和IT管理方法技術領域更大,宏觀經濟政策指標中的貨幣政策合理性、對外經濟往來自由度以及勞動和商業管制三個方面對于人力資本跨國流出技術創新效應的正向調節作用更大。基于以上實證檢驗結果,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第一,發展中國家應不斷提升國內宏觀經濟政策水平,積極探索符合國情的市場化改革,擴大對外開放,從而改善國內營商環境和創新環境、抑制人力資本的跨國流出。人力資本是實現技術創新的前提,也是進行技術創新的基本投入要素,人力資本的跨國流出會給發展中國家帶來“智力流失”,從而不利于發展中國家國內人力資本積累水平和創新能力提升,但隨著人力資本流出國國內經濟環境的改善、知識產權得到更好的保護、市場化交易更容易進行,將使越來越多的勞動力不再進行跨國流出,反而還有可能吸引國際人才的流入,促進跨國流出勞動力的逆向技術溢出,從而提升國內人力資本積累水平和技術創新能力。
第二,發展中國家應積極制定國際人才“競爭”政策。人才已成為當今世界經濟發展最重要的資源,對國際人才的競爭也已成為世界各國最重要的政策目標之一,由于發達國家在經濟和科技上存在較大優勢,使發達國家成為主要的人力資本流入國,而發展中國家則成為主要的人力資本流出國,從而進一步降低了發展中國家的人力資本積累水平、技術創新能力以及國際競爭力。為此,發展中國家應積極開發本國的經濟發展潛力,建設符合人才發展和技術創新要求的軟硬件環境,制定相應的國際人才政策,充分運用國內、國際兩個人才市場,吸引國際人才和技術流入,從而提升自身的人力資本積累水平、技術創新能力和國際競爭力。
第三,發展中國家應針對不同的技術領域制定不同的人才和技術創新政策。由于不同技術領域所需要的知識和技術差異很大,同時各國的資源稟賦和已有技術優勢也各不相同,實施“一刀切”的人才和技術創新政策可能難以有效實現預期目標,反而可能造成資源浪費和技術結構發展不平衡問題。因此,發展中國家應在現有條件下制定差異化的人才和技術創新政策,更有針對性地促進各技術領域的平衡發展,促進國內整體技術創新水平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