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完善收入分配制度是扎實推進共同富裕的基礎,是解決收入分配不平衡不充分的重要舉措,更是推進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手段。我國收入分配具有勞動報酬占比下降,居民收入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偏低,再分配對居民收入改善有限,以及第三次分配發展滯后等特征。形成當前收入分配格局的原因,既有推動工業化發展帶來的結構性因素,又有要素市場化不完善的制度性因素,還有財政支撐作用有限導致的政策性因素,以及人口結構變化引起的趨勢性因素等。為扎實推進共同富裕、實現高質量發展,要在保持經濟合理增速的基礎上,加快推進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切實提高勞動報酬以及居民部門在國民收入中的比重,發揮好財政對再分配的調節作用,激發企業、個人和社會組織參與慈善事業的積極性。
關鍵詞:共同富裕收入分配收入差距
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實現共同富裕不僅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同時也是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宏偉目標( 寧吉喆,2022)。而完善收入分配制度是扎實推進共同富裕的基礎,是解決收入分配不平衡不充分的重要舉措,更是推進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手段。因此,分析我國收入分配格局變化,找準引起收入分配格局變化的主要因素,提出縮小收入分配差距的建議,對推進共同富裕、實現中國式現代化具有重要意義。
一、我國收入分配變化特征
從我國三次分配的格局看,資本要素對勞動要素形成一定擠占,由此導致企業部門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上升,對住戶部門存在擠出效應。再分配向政府部門傾斜,住戶部門獲益較小。慈善事業發展滯后,對第三次分配的支撐作用有限。
(一)勞動收入份額先降后升
從要素收入分配格局看,1992—2021年資金流量表的數據顯示,
1992—2000年的數據來源于《中國資金流量表歷史資料(1992—2004)》,2000—2009年的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2012》,2010—2011年的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2013》,2012年以后的數據來源于2014—2022年的《中國統計年鑒》。我國勞動收入份額變化具有“U”型特征。即隨著經濟的發展,分配給勞動者的報酬占比逐漸下降,而資本收入的比重持續上升并對勞動收入份額形成擠占;當經濟發展到某一階段時,勞動收入份額的比重逐漸回升,資本要素對勞動要素的擠占有所減弱,從而導致勞動收入份額出現先降后升的階段性特征。
其中,勞動收入份額的變化又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1992—2001年,此時段勞動收入份額小幅下降,基本在52%左右的水平震蕩波動。第二階段為2002—2011年,此時段勞動收入份額下降最為明顯,由2002年的53,66%降至2011年的47,03%(見圖1),下降6,63個百分點,要素分配具有“強資本弱勞動”特征。這個階段的年均勞動收入份額為49,67%,較1992—2001年平均下降2,99個百分點。第三階段為2012—2021年,勞動收入份額逐步回升,由2012年的49,41%升至2021年的51,37%,2012—2021年的年均勞動收入份額為51,46%,雖較第二階段的均值提高1,79個百分點,但仍低于第一階段均值。
(二)企業部門對住戶部門的初次分配形成擠占
從不同部門的初次分配格局看,樣本期內住戶部門與企業部門的初次分配占比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二者的相關系數高達-0,87。特別是在2000—2008年,住戶部門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大幅下降,由2000年的67,15%降至2008年的58,66%(見圖2),下降8,49個百分點。與此同時,企業部門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則由19,72%提高至26,61%,上升6,89個百分點,對住戶部門的擠占較為明顯。其中,非金融企業由18,9%提高至23,6%,上升4,7個百分點,對企業部門占比上升的貢獻率高達68,3%,是推動企業部門在初次分配占比上升的主要因素。政府部門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由13,13%升至14,73%,上升1,6個百分點。
此后,住戶部門占初次分配的比重小幅回升,由2009年的60,69%升至2021年的61,04%,僅上升0,35個百分點,年均占比為60,98%,不僅低于2000—2008年均值1,58個百分點,更是低于1992—1999年均值4,39個百分點。在此時段,企業部門占初次分配的比重先是降至2012年的22,73%,隨后持續回升至2021年的28,21%,2009—2021年年均占比25,04%,較2000—2008年均值提高1,53個百分點,較1992—1999年均值提高7,22個百分點,
企業部門對住戶部門的擠占效應猶存。其中,2009—2021年非金融企業年均占比為21,09%,金融企業年均占比為3,95%,二者分別較2000—2008年均值下降0,43個百分點和上升1,96個百分點,表明金融企業對住戶部門的擠占效應逐漸顯現。政府部門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逐漸下降,由2009年的14,58%降至2021年的10,75%,下降3,83個百分點。2009—2021年的均值為13,98%,較2000—2008年和1992—1999年的均值分別上升0,06個百分點和下降2,86個百分點。
(三)政府部門的再分配獲益最大
與初次分配相比,住戶部門的再分配比重在2000年以前有所改善,1992—2000年再分配的年均占比為67,48%,較初次分配的年均占比提高1,95個百分點(見圖3)。2000年以后,再分配向住戶部門的傾斜相對有限,有時甚至出現住戶部門再分配的占比低于初次分配的情況。如2001—2010年和2018—2021年住戶部門再分配的比重分別為61,47%和60,4%,較初次分配分別下降0,24和1,02個百分點。企業部門的再分配調節作用較為明顯,1992—2000年和2001—2021年再分配年均占比分別為14,44%和21,03%,較初次分配分別下降3,59和3,61個百分點。與之相對的是,政府部門再分配的比重明顯上升,1992—2000年和2001—2021年再分配年均占比分別為17,96%和17,75%,較初次分配分別上升1,53和3,75個百分點。因此,政府部門是再分配環節的主要受益者。
(四)第三次分配仍有較大提升空間
近年來,第三次分配作為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的補充,對調整我國收入分配格局發揮了積極作用。特別是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慈善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公益事業捐贈法》等有關慈善捐贈法律的陸續出臺,以及我國中產階層和富裕階層等的持續增長,我國慈善事業快速發展,慈善捐贈規模不斷擴大,為第三次分配提供有利支撐。據統計,2020年我國接受境內外慈善捐贈2253,13億元(見圖4),
數據來源:中國慈善聯合會發布的2015—2020年《中國慈善捐贈報告》。較2011年增長1,6倍,2011—2020年年均增長9%。其中,企業是我國第三次分配的主體,2020年企業捐贈額達1218,11億元,占捐贈總額的54,1%。個人捐贈達524,15億元,捐贈規模再創新高,占捐贈總額的23,26%。2020年我國慈善捐贈占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重升至0,22%,較2011年提高0,05個百分點,2011—2020年年均占比為0,18%。盡管我國捐贈規模持續增長,但第三次分配占比依然較低,與發達國家相比仍存在較大差距。如2020年美國慈善捐贈規模為4662,3億美元,
數據來源:美國施惠基金會發布的2012—2022年《美國慈善捐贈報告》。占GDP的比重為2,2%,2011—2020年年均占比為2,1%。個人捐贈是美國慈善捐贈的主要來源,占捐贈總額的70%左右,基金會捐贈占15%以上,而企業捐贈僅占4%左右。
二、我國收入分配不平衡不充分的原因
我國收入分配格局的形成受多種因素影響,既有推動工業化發展帶來的結構性因素,又有要素市場化不完善的制度性因素,還有財政支撐作用有限導致的政策性因素,以及人口結構變化引起的趨勢性因素等。
(一)投資驅動型增長方式對勞動收入形成擠占
經濟增長方式決定著收入分配格局。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后,我國經濟呈現明顯的投資驅動型增長模式。2002—2022年資本形成總額年均增長13,3%,
數據來源:除特別說明外,后文數據均來自于相關年份《中國統計年鑒》。高于最終消費支出增速2個百分點。2002—2011年資本形成總額年均增速更是高達19,3%,而最終消費支出年均增速僅為13,6%。由于資本形成總額增速快于最終消費支出,導致資本形成總額占GDP的比重(投資率)快速上升,由2002年的36,27%升至2011年的47,03%,最終消費支出的比重(消費率)則由61,18%降至50,56%。此后,隨著資本形成總額增速的放緩,投資率隨之下降。2012—2019年,資本形成總額年均增長8,2%,慢于最終消費支出2,5個百分點。而為應對新冠疫情的沖擊,我國加大投資力度,投資成為我國穩增長的主要抓手。受此影響,2020—2022年資本形成總額增速快于最終消費支出2個百分點。在投資驅動型的增長過程中,資本所有者的收入增速快于非資本所有者,導致國民收入分配向資本所有者傾斜,進而對勞動收入份額形成擠占。1992—2021年的樣本期內,投資率與勞動收入份額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二者相關系數達-0,61。
(二)第二產業占比上升降低勞動收入份額
產業結構的變化決定著生產要素的分布,進而對收入分配產生影響。2002—2021年的數據顯示,我國產業結構變化與收入分配關系密切。第二產業占GDP的比重上升往往伴隨著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第二產業占GDP的比重下降時,勞動收入份額隨之上升,二者之間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相關系數為-0,66。
從我國產業結構演化進程看,投資驅動型的增長模式推動我國第二產業快速增長,特別是基建投資和房地產投資帶動了鋼鐵工業和有色工業等的快速擴張。其中,黑色金屬冶煉及壓延加工業的主營業務收入占規上工業的比重由2002年的5,8%升至2011年的7,9%,是規上工業中主營業務收入最高的行業。第二產業占GDP的比重由2002年的44,45%升至2011年的46,53%,2002—2011年年均占比46,34%,較1992—2001年進一步提升0,55個百分點。在第二產業成為我國主導產業的同時,第二產業還表現出重工業化傾向。重工業占工業的比重由2002年的60,86%升至2011年的71,85%,提升了近11個百分點。由于工業部門屬于資本密集型產業,工業領域的快速發展令資本要素收入增長快于勞動要素收入,國民收入分配隨之向資本要素和企業傾斜(林毅夫、陳斌開,2013)。
2011年以后,我國對經濟結構進行戰略性調整,積極推動服務業的發展。受此影響,第三產業增長明顯加快,2012—2022年第三產業年均名義增長10,4%,快于第二產業3,2個百分點。第三產業占GDP的比重升至2022年的52,78%,較2011年上升8,49個百分點。第二產業占GDP的比重降至2022年的39,92,較2011年下降6,61個百分點。由于第三產業屬于勞動密集型產業,其勞動收入份額高于第二產業,隨著第三產業的快速發展,勞動要素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地位逐步改善。
(三)勞動力供給過剩抑制勞動收入份額上升
在工業化進程中,隨著農村剩余勞動力向非農領域的轉移,農村剩余勞動力將逐漸減少,并由供給過剩向供給短缺轉變,從而出現“劉易斯拐點”。從我國勞動年齡人口看,2010年以前我國勞動力供應保持增長態勢,15~64歲人口占比由1992年的66,2%升至2010年的74,5%。持續增長的勞動力供應令企業以低廉的價格獲得勞力,進而降低勞動要素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龔剛、楊光,2010)。然而,在2010年以后我國勞動力供應逐漸減少并出現“劉易斯拐點”。15~64歲人口占比不斷下降,到2022年已降至68,2%,較2010年的峰值下降6,3個百分點。勞動力供給的減少令企業不得不提高工資來吸引勞工,勞動要素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比重隨之上升。1992—2021年的數據顯示,勞動收入份額與勞動人口占比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相關系數為-0,72。
(四)要素市場化尚不完善阻礙要素回報均等化
要素的自由流動能夠促進要素回報均等化。當前我國要素市場化仍存缺陷,導致要素自由流動的障礙依然存在,在抑制資源配置效率的同時,也不利于收入分配差距的縮小。一是戶籍制度對勞動要素自由流動形成制約。農民工為城市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但卻不能平等享有城市的公共服務,使其難以融入城市生活,從而阻礙了農村人口向城鎮的轉移(孔祥智、周振,2020)。二是玻璃門、旋轉門等隱性壁壘猶存。盡管我國不斷放寬市場準入領域,但民企在市場準入方面遭遇歧視性規定,導致民企市場準入困難(劉志成,2019)。同時,地方保護主義較為普遍,在招投標以及補貼等方面偏向本地企業,市場準入存在區域性壁壘。而且銀行貸款資金主要流向國企,國企貸款利率低于民企,妨礙了市場主體間的公平競爭。三是要素價格市場化建設相對滯后。當前我國基本實現產品價格的市場化定價,但要素價格存在抑制和扭曲,導致要素價格不能真實反映市場供求關系以及資源稀缺程度。其中,政府對土地要素供給進行壟斷與控制,土地要素供給難以滿足差異化的需求,導致土地供求矛盾突出,嚴重制約土地資源的配置效率(嚴金明、李儲、夏方舟,2020)。而且我國部分行業存在行政性壟斷,與競爭性行業相比,壟斷行業的高工資收入主要來源于其壟斷地位,而非人力資本水平,從而擴大了壟斷行業和非壟斷行業的收入差距(劉翔峰、劉強,2019)。
(五)農村居民收入受限擠壓收入分配改善空間
從可支配收入結構看,農村居民僅經營凈收入高于城鎮居民,而在工資性收入、財產凈收入以及轉移凈收入方面均低于城鎮居民。其中,農村居民經營凈收入以種植或養殖所得收益為主,此部分收入按行業劃分屬于第一產業,且產品附加值較低,農林牧漁業的工資收入在所有行業中排名靠后。而城鎮居民的就業領域以第二、三產業為主,其工資性收入普遍高于第一產業。特別是在我國城鎮化加快推進的背景下,從事二三產業的居民收入實現較快增長,進而導致農業勞動與非農勞動的收入差距不斷擴大。2000—2022年第一產業增加值年均名義增速為8,37%,分別慢于第二、三產業3,22個和5,28個百分點。受此影響,2014—2022年農村居民經營凈收入年均增長6,57%,慢于工資性收入3,23個百分點,二者之間的關系由經營凈收入占優向工資性收入占優轉變。2022年農村居民工資性收入高于經營凈收入1477,7元,較2013年增加1760元。
盡管農村居民通過外出務工等方式獲取的工資性收入高于經營凈收入,有助于縮小城鄉居民收入差距,但農民工經常遭遇工資和就業等方面的歧視。一方面,企業根據勞動者的身份采取不同薪酬制度,進而壓低農民工的實際收入,導致同工不同酬的現象普遍存在。另一方面,農民工的文化程度偏低,2022年初中及以下學歷的占比達69,3%,
數據來源:作者根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2022年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整理而得。較低的人力資本水平導致農民工的就業機會遠遠小于高人力資本人群。而人力資本水平與工資收入高度相關,較高的教育水平往往對應著較高的收入水平。因此,即便農民工獲得就業機會,大部分也是進入門檻要求較低的行業,而這部分行業的工資水平不是相對偏低,就是采礦、建筑等高危行業。較低的收入水平又導致較低的人力資本投入,進而陷入“低收入—低人力資本投入—低收入”的困境,并引發收入差距的代際傳遞。
長期的工資性收入差距進一步加劇了城鄉居民財產收入差距。2022年,財產收入占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的比重已升至10,6%,較2013年上升近1個百分點,財產收入已成為城鎮居民收入的重要來源。而在農村居民可支配收入中,財產收入僅占2,5%,較2013年上升0,5個百分點,財產收入對農村居民收入的影響有限。由于農村居民的收入水平相對較低,導致其抗風險能力較弱,農村居民不得不將工資性收入的大部分用于預防性儲蓄,其財產性收入大多來源于利息收入。而城鎮居民的收入水平相對較高,其抗風險能力較強,對工資收入具有更多的選擇性,不僅可以將部分收入用于預防性儲蓄,而且可以將部分收入用于股票、地產等方面的投資,從而賺取額外的財產性收入(寧光杰、雒蕾、齊偉,2016)。此外,農村土地流轉是增加農村居民財產性收入的途徑之一,但當前農村土地流轉面臨產權配置等方面的障礙,導致農村土地流轉存在“規模小、分布散、不規范、流轉難”等問題,從而對農村居民的財產性收入形成制約。
轉移性收入是農村居民收入的重要保障。2022年,轉移凈收入占農村居民可支配收入的比重升至20,88%,較2013年上升3,4個百分點,2014—2022年年均增長11%,增速分別快于工資性收入和經營凈收入1,2個和4,4個百分點,同時也快于城鎮居民轉移凈收入2,6個百分點。城鎮居民和農村居民轉移凈收入的比由2013年的2,6降至2022年的2,1,雖然相對收入差距在逐漸縮小,但絕對收入差距持續擴大,二者之間的差額由2013年的2675,3元擴大至2022年的4679,3元。2022年,城鄉轉移凈收入的差額相當于農村居民經營凈收入的67%。其中,由于農村居民收入較低且養老金制度發展滯后,部分居民甚至未繳納養老保險,即便繳納養老保險也是最低檔。而且基礎養老金依賴地方財力,地方財政困難對應的基礎養老金標準較低,導致到手的基礎養老金僅為百元左右。與之相比,城鎮職工繳納基數相對較高、繳納年限更長,而且有企業年金以及補充養老保險等額外待遇,相關費用由機關、事業單位、企業和個人等共同承擔,從而具有更高的養老金收入(李實、朱夢冰,2018)。
(六)財政對收入分配的調節作用有限
財政可通過收入端和支出端兩方面調節收入分配。從財政的收入端看,按稅負是否可以轉嫁可將稅收分為間接稅和直接稅。間接稅可將稅負轉嫁,包括消費稅、增值稅等稅種。由于間接稅具有較強的累退性,其平均稅率與收入呈反比,即收入越高的人群則平均稅率越低,收入越低的人群平均稅率越高,即便低收入群體消費也將無差別的繳納間接稅。因此,間接稅具有較強的“劫貧”屬性(盧洪友、杜亦譞,2019)。從我國稅收結構看,雖然近年來我國間接稅占稅收的比重有所下降,但仍處較高水平,2022年間接稅比重依然高達58,1%。
數據來源:作者根據中國財政部公布的數據計算整理而得。我國稅制整體偏向累退性,不利于收入分配的改善。
雖然直接稅具有累進性,其平均稅率與收入呈正比,即收入越高的人群面臨的邊際稅率越高,能夠改善收入分配差距。但當前我國直接稅尚不完善,對收入分配的調節作用有限。一方面,個人所得稅主要針對勞動所得征稅,對于高收入人群而言,勞動報酬是其收入的一部分,資本利得等財產收入占其收入的比重相對較高,但此部分的收入通常稅率較低或者未征稅。另一方面,由于個體工商戶、個人獨資企業等市場主體的最高稅率為35%,小于個人所得稅的45%,導致個體工商戶以經營所得的方式取得勞動報酬,而高收入人群則通過設立個人獨資企業等方式改變收入性質,以此達到避稅的目的。此外,由于我國尚未征收遺產稅或贈與稅,高收入人群的后代可通過繼承或者接受贈與等方式獲得父輩財富,進而加劇財富不平等在代際之間的傳遞。由于我國稅收征管未適應數字經濟等新業態的發展,存在征收漏洞,未及時對網紅等新職業的收入進行調節,在造成大量稅款流失的同時,也擴大了不同行業的收入差距。
從財政的支出端看,可通過轉移支付、社會保險和公共服務等方式改善收入分配差距。但當前財政支出對收入再分配的調節功能尚不完善。一方面,財政支出不公平引發的“逆向轉移”效應,導致流向低收入人群的資源少于高收入人群(楊天宇,2009)。特別是由于對特定人群的識別不夠精準,導致本應受到幫扶的對象被排斥在外,不應受到幫扶的對象反而被納入幫扶范圍,部分居民甚至通過欺詐、偽造證明材料等手段騙取社會保險和保障性補助,造成收入再分配的資源錯配。另一方面,我國基本公共服務分布不均,教育、醫療、養老、基礎設施等資源配置在城鄉間、區域間以及人群間存在較大差異,進一步加劇收入分配的不平等。
(七)慈善事業對第三次分配的支撐不足
由于我國稅制仍以間接稅為主,個人所得稅占稅收比例較低,2022年僅占9%,而美國個人所得稅占聯邦財政收入的比重高達53,8%。
數據來源:作者根據中國財政部和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公布的數據整理而得。而且我國個人捐贈的個稅扣除比例較為單一,僅有30%一檔,美國采用標準扣除和分項扣除兩種方法對慈善捐贈進行個稅抵扣,如果采用分項扣除,則扣除額通常為個人調整后毛收入的20%~60%(王曉潔、尤夢瑩,2022)。當前我國僅對貨幣性資產、股權和房產以及除股權和房產以外的非貨幣性資產進行價值認定,缺乏對提供志愿服務等形式的價值認定。受此影響,我國通過稅收減免等政策促進個人慈善捐贈的作用有限,個人捐贈占總捐贈的比重不高。同時,美國較高的遺產稅導致部分富豪通過設立慈善基金等形式來避稅,或者將遺產贈與慈善組織,2022年美國遺產捐贈占慈善捐贈的9,1%,
數據來源:美國施惠基金會發布的《2022年度美國慈善捐贈報告》。遺產稅對慈善捐贈具有一定的促進作用。而當前我國尚未征收遺產稅,遺產稅對慈善捐贈的正向影響尚未發揮。此外,我國慈善組織發展相對滯后,2021年慈善組織數量僅為11592個,占全國社會組織總量的比重為1,28%,
數據來源:《2022中國民政統計年鑒》。而美國慈善組織數量超過百萬個,我國與美國等發達國家相比有較大差距。
三、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的政策建議
針對我國收入分配存在的問題,要在做大蛋糕的基礎上,進一步完善我國收入分配制度,健全以初次分配為基礎、再分配為保障、第三次分配為補充的多層次分配體系。初次分配要提高勞動報酬以及居民部門所占比重,發揮好財政對再分配的調節作用,激發企業、個人和社會組織參與慈善事業的積極性。同時,加快推動要素市場化改革,破除要素自由流動的體制機制障礙,確保要素價格形成機制由市場決定。
(一)保持合理的經濟增速
持續的經濟增長是居民收入不斷提高的必要條件。一是加強市場主體培育,為市場主體發展提供有利環境。市場主體是經濟增長的生力軍,市場主體的增加不僅能夠吸納更多的勞動力,而且還是居民收入的主要來源,能夠緩解失業帶來的收入差距擴大。二是加快推動產業鏈向中高端邁進。當前我國位于全球產業鏈的中低端,獲得的產品附加值較少,導致勞動者的收入較低,存在低端鎖定風險。要加快培育經濟增長新動能,推進新一代信息技術、航空航天技術、清潔能源、生物工程等戰略性新興產業和高新技術產業的發展,推動產業鏈向研發設計、品牌營銷以及售后服務等微笑曲線兩端延伸。三是加強傳統產業優化升級。提升傳統產業的數字化水平,加大傳統產業技術改造和設備投入支持力度,通過新技術、新業態、新模式改造提升傳統產業,提升我國傳統產業在全球產業鏈的地位和競爭力。
(二)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
勞動報酬是居民收入的主要來源,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將會改善住戶部門在國民收入分配中的格局。一是加快實現經濟增長方式由投資驅動型向創新驅動型轉變。投資驅動型的經濟增長方式依賴于物質資本要素等方面的投入,導致國民收入分配向物質資本傾斜,不利于勞動收入份額的提升。而創新驅動型經濟增長方式依賴于技術變革以及制度創新等方面,關鍵在于勞動者的才能和創造力等,更加突出人力資本的作用。經濟增長方式由投資驅動型向創新驅動型轉變,將使國民收入分配向人力資本傾斜,進而提高勞動報酬占比。
二是加強勞動密集型、知識和技術密集型行業的發展。在保持工業合理規模的條件下,加快推動服務業的發展。服務業不僅是吸納我國勞動力就業的主要行業,而且服務業的勞動收入份額相對高于第二產業,在自動化、智能化等對第二產業勞動力擠出的情況下,服務業發展壯大有利于勞動收入份額的提高。一方面,作為勞動密集型行業,我國的生活性服務業與發達國家相比仍有較大差距,加快推進養老、育幼、文化、體育、健康等生活性服務業的發展,不僅可以提升居民生活質量,而且有利于國民收入向勞動傾斜。另一方面,由于生產性服務業能夠推動農業和工業向更加專業化、高級化的方向演進,有利于向價值鏈的高端延伸,對促進我國高質量發展具有關鍵作用。而人力資本和知識資本又是生產性服務業的主要投入要素,在參與收入分配時獲得的比重相對更高。
三是進一步提高人力資本水平。人力資本與勞動報酬高度相關,勞動者擁有更高的人力資本水平不僅意味著具有更高的技能和勞動生產率,進而擁有更高的勞動報酬,而且勞動者素質和技能水平的提高還會增加就業機會,降低失業風險。隨著我國經濟逐漸進入后工業化時代,技術進步將由偏向資本向偏向技能勞動轉變,對人力資本的需求將隨之上升并提高勞動報酬比重。為此,要建立健全與我國發展階段相適應的人才培養機制,緩解供需錯配帶來的結構性就業矛盾。加快建設世界重要人才中心,培育壯大領軍人才、大國工匠等戰略人才隊伍。進一步提升教育公平化和普惠化程度,加大對家庭經濟困難學生的支持力度,通過數字化等手段緩解教育資源分布不均問題,破解低收入與低人力資本惡性循環困境。建立健全勞動者終身職業技能培訓制度,加大對失業人群以及低收入人群等不同人群的學習和技能培訓支持力度,提升勞動務工技能。
(三)加大財政對再分配的調節力度
一方面,完善稅收對收入分配的調節功能。深化稅收制度改革,進一步優化我國稅制結構,逐步提升直接稅的占比,充分發揮直接稅累進性對收入分配的調節作用。推進個人所得稅改革,在優化個人所得稅稅率等級的基礎上,擴大綜合所得稅征收范圍,優化調整股息、紅利、財產租賃所得等財產性收入的比例稅率。完善個稅專項附加扣除項目,優化專項附加扣除方式。探索房產稅、遺產稅、贈與稅等稅種的征收,降低收入分配差距在代際間的傳遞。優化經營所得與個人所得相適應的稅率,完善數字經濟催生新職業的稅收征管體系,補齊新業態下的稅收征管漏洞。
另一方面,發揮財政支出對改善收入分配的促進作用。加大對低收入人群的轉移支付力度,完善對低收入人群的保障服務。在加強對低收入人群生活需求保障的基礎上,更加注重對其教育和就業技能的培訓,切實提升低收入人群的自身發展能力。加強對需要救助人群的精準識別,嚴厲打擊騙保、騙補等行為,確保社會救助等轉移支付確實落到最需要的人群手中。加大公共服務支出力度,提高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水平。擴大基本公共服務覆蓋范圍,推動教育、養老、醫療衛生以及公共文化等基本公共服務的均衡布局。進一步完善基本公共服務制度,加強對流動人口以及低收入人群的基本公共服務供給,提升基本公共服務的針對性,促進不同人群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
(四)激發第三次分配的潛能
健全慈善捐贈激勵機制,在完善公益捐贈稅收優惠政策的基礎上,通過提高捐贈者社會榮譽等方式激發捐贈者的積極性。完善慈善機構的管理制度,降低準入難度。進一步拓寬慈善捐贈領域,加大對社會服務、生態保護、可持續發展等方面的投入。豐富慈善捐贈方式,除財物捐贈外,鼓勵通過志愿服務等方式參與慈善活動。完善慈善捐贈服務平臺建設,積極推動數字公益發展,通過互聯網平臺對外發布慈善活動信息,拓寬慈善捐贈渠道,提高捐贈便利性。健全慈善組織監管體系,加強捐贈資源使用的信息披露,提高慈善組織透明度,嚴懲以慈善名義進行詐騙等行為。加強慈善文化環境的培育,加大慈善宣傳力度,積極開展慈善教育活動,弘揚樂善好施等傳統美德。
(五)深化要素市場化改革
一是以戶籍制度改革為重點推動勞動要素市場化。提升城市發展的包容性,放寬超大特大城市落戶限制,優化積分落戶政策,逐步取消年度落戶名額限制,精簡落戶證明材料及流程,提升戶籍變更的便利化程度。切實保障進城落戶農民的合法土地權益,消除農民落戶的后顧之憂。進一步優化基本公共服務體系,拓寬居住證適用范圍,確保城市外來務工人員享有住房、教育、醫療等基本公共服務。
二是以金融體制改革為抓手推動資本要素市場化。繼續推進利率市場化改革,疏通利率傳導渠道,使利率水平能夠真實反映資金供求關系。進一步深化匯率市場化改革,增強人民幣匯率彈性,有序放寬匯率浮動區間,豐富外匯交易品種,擴大市場交易主體。完善央行貨幣政策工具,加強對市場預期的引導,提高貨幣政策透明度,發揮好貨幣政策對宏觀經濟的調控功能。健全多層次資本市場,進一步提高直接融資比重,更好發揮股權和債權的融資功能,拓寬中小企業融資渠道,切實滿足不同類型、不同階段的融資需求,避免資金在金融體系空轉。完善融資擔保體系,加大對中小企業融資支持力度。
三是以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為核心推動土地要素市場化。深化農村產權制度改革,以確權登記方式明晰產權,推動滯后地區產權市場交易建設。進一步豐富農村閑置宅基地利用方式,拓寬宅基地利用范圍,提高閑置宅基地利用效率。加強土地流轉前的準備工作,鼓勵以小并大、以零并整等方式流轉。完善土地承包權退出補償機制,提高退地補償的市場化水平,探索現金加社會保障等多種方式的退地補償,做好農村社會保險與城鎮社會保險的銜接工作。優化土地流轉用途管控,遏制流轉土地非農化、非糧化趨勢。加強土地流轉服務平臺建設,增強土地流轉信息披露,降低信息不對稱風險,促進農村土地有序流轉。
四是以優化政府職能為著力點維護市場公平競爭秩序。深化放管服改革,減少政府對要素市場的不必要干預,及時清除有礙統一市場建立、破壞市場公平競爭的地方保護和行政壟斷。加快完善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加強重點領域的反壟斷審查,重點查處通過市場支配地位形成壟斷高價或歧視價格等行為。進一步完善市場準入負面清單制度,有序推進服務業對外開放。
(六)多渠道增加農村居民收入
由于農村居民從事農、林、牧、漁業的產出屬于初級農產品,產品附加值較低,僅靠第一產業帶動農民增收的作用有限。為進一步提高農村居民收入,需加快推動一二三產業的融合發展。一方面,推動農村地區產業鏈延伸,助力農村居民工資性收入增長。借助農產品資源優勢,推動農村制造業的合理布局,加快發展農產品加工業等延伸產業,提高農產品的附加值。同時,要加大農村基礎設施投入,促進農村特色文化旅游、住宿餐飲以及物流倉儲等服務業的發展。另一方面,加快推動農業現代化發展,助力農村居民經營凈收入增長。加大農業領域研發投入力度,促進農業領域科技成果轉化,加強機械化、信息化、智能化在農業領域的應用,以提高農業生產效率的方式改善農村居民經營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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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郭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