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智能時代道德教育的價值追求

摘要：智能時代將真實與虛擬交融，兩者的交織引起生活同道德世界的非同步重構，并帶來道德所處時空、認知及實踐方式等全方位變革，構建起技術支持下一種全新的道德圖景。然而，虛擬與現實并存的道德時空充斥的虛假，存在遮蔽真實的可能，精準化而程序化的技術具身可能弱化主體身體的道德感知能力，工具理性可能削弱主體生存的價值基礎，迅捷且簡單的匿名虛擬交互也可能使主體關系走向疏離與淡漠，并衍生出諸多的道德問題，如道德真相遮蔽化、道德感知離身化、道德關系疏離化和道德價值“趣悅化”等。為了在智能時代虛擬漩渦中辨別虛假、摒除虛偽，尋回道德的應有真實，應以現實道德倫理規范為尺度劃定虛擬介入范疇，以善與正義為核心牽引技術發展走向；共建不確定性風險意識，以合理合情合法為標準探尋技術與主體身體、算法與主體價值統一的確定性路徑；復歸人應有的主體性，在復雜的時代境遇中成就主體的真實智慧。

關鍵詞：智能時代；真實；道德教育；技術具身；匿名交互

中圖分類號：G434 文獻標識碼：A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公民道德建設的學校實施機制研究”（項目編號：20BZX124）、江蘇省普通高校研究生科研創新計劃項目“真實性道德學習的實現機制研究”（項目編號：KYCX23_1564）部分研究成果。

“道德的根本特性是其社會指向性：道德教育一定要服務于特定時代、特定社會。也就是說，道德教育在不同時代所具有的價值意蘊也會有所不同”[1]，智能時代創造虛擬的數據空間，打破真實與虛擬的邊界，形成虛實相融的道德時空，主體化身“虛擬人”而存在，其認知話語、實踐行為展現出虛擬性，而虛擬與真實時空、虛擬人和現實人、虛擬與真實交互等多維差異，更容易帶來道德脫域、道德失范和道德失真，種種由虛擬衍生的道德問題表征在智能時代的道德教育更有必要打破虛假、超越虛擬，面向并走向真實，將真實作為價值旨歸。

真實意味與客觀事實相符，尊重生活世界的本原面貌，反映并關照主體當下的現實生活，但真實又不完全受限等同于現實、實在或實存，也包含主體內心逼真的情感、真實的信念[2]，隱喻對虛擬空間與現實生活的多重超越及面向未來可能生活的美好追求。在智能時代以真實作為道德教育的價值追求，能將人工智能真正應用于現實社會的倫理問題，摒除智能虛假、破除道德虛偽，涵養主體理想信念與道德品質，讓技術化與非技術化生活在道德語境下達成共在與互促，構建更有善意的智能時代道德體系，實現對道德生活及生命意義的真實追求。

一、智能時代道德教育的現實圖景

智能時代打破真實與虛擬的邊界，將原本對立的虛擬和現實融合進生活世界中，重新定義生活范疇，也顛覆了道德寄寓的時空。在虛擬與現實并存的道德時空中，主體借助機器視覺關鍵技術、助聽設備等延伸身體感知道德的范疇，提升認知道德的深度，依賴技術媒介與互聯網等打破實體交往地理、時空等限制，以網絡符號和文本代號等虛擬中介進行更為快速的匿名交互，智能技術變革道德時空、認知及實踐方式等多維度，構建出技術支持下一種全新的道德教育圖景。

（一）智能時代虛擬與現實并存的道德時空

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標志著由數字所主導的虛擬世界開始侵入真實世界，技術打造的虛擬世界已然成為真實生活不可分割的重要構成，原本由身體、建筑物等實在事物所構筑的生活世界被替換[3]，世界成為由真實、數學和計算世界等構成的特殊世界。智能技術營造的“虛擬”具有超越性及創造性，虛擬可以是對真實的仿真，對現實言論的虛擬，對抽象形象符合規律的還原，也可以是根據客觀的物理法則，將本身不可能出現的變成人能感知到的實體，因而技術營造的“虛擬時空”是對生活世界多維度的數字化映射，其能再造現實世界中的人和物、創造未知的虛擬世界，也能基于真實生活并對現實進行超越，為現實提供更多可能性。在虛擬變換現實的過程中，虛擬與現實時空的對立也被打破，純粹的虛擬與現實都將不復存在，一個時空可能會包含、排除或重疊另一個時空，生活世界能具有虛擬和現實兩種狀態。

虛擬與現實是社會形態的自然存在，數字化與智能化交叉滲透推動虛擬與現實從兩極平行世界走向融合[4]，重構人原本的生活場域，也顛覆了道德所處的時空，“原子式”的現實時空和“數字化”的虛擬時空成為道德發生的全新境遇，道德所處維度也由現實的單維度轉向虛擬與現實融合的雙重維度。真實與虛擬的交融形成性質特殊、意蘊豐富、現象復雜的道德時空，改變人生活方式與交往形式，重構社會的話語體系與組織模式，催生了新的道德倫理，也擴大了以往限制于物理世界的道德范疇，道德既可以發生在現實交往中，也能在數字化實踐過程中形成，道德能以現實的方式表征如主體基于親身實踐而形成的道德經驗，也能以數字化方式出現如主體利用技術獲取的道德經驗等。虛擬時空中形成的價值理念在現實中加以檢驗，現實中產生的價值觀念在虛擬中進行應用，現實生活中未出場的、被掩蓋的及可能出現的理念能通過虛擬形式再現，先進的道德意識、落后的道德觀念及不同文化背景的國家間的道德觀念、不同民族的文化價值觀念也能在虛擬與現實時空中實現并存和共生[5]。智能時代虛實相融的時空帶來道德場域的復雜性及表征形式的多元性，使人能對現實時空中現象、理念及經驗，進行跨時空的橫向對比與縱向分析，從多向度對道德的各方面加以認知，以多種方式還原道德本質及發生邏輯，并主動接受真實與虛擬共存的生活狀態。

（二）智能時代技術具身的道德認知方式

智能技術顛覆道德發生的時空場，也革新道德主體所感知的身體空間及感知世界的方式，技術不再是人現實生活的外部工具，而是成為人物質性身體和精神性意識、認知的組成部分，人的肢體在技術工具中延伸，知覺系統在視覺傳感、視聽設備等系統中發展，人的知覺范圍和水平得到拓展，能獲得更深的道德在場感、參與感與沉浸感，人的思維力量在技術中增強，能形成對道德事件更深度的認知。在身體與技術融合過程中，人超越身體感官及思維的局限，在更大范圍內感知道德，形成調動感官、觸及情感的道德體驗，獲得智能媒介與身體的結合、媒介介入認知分析后形成的經驗，摒除由于自我身體感覺差異、個人情感色彩而造成的偏頗，更為全面而合理地認知道德世界。智能技術與人肢體、感官的互嵌，技術對主體身體樣態的重構，對主體道德認知和心理體驗的重塑，其實質指向技術對人身體的賦能，折射出智能技術支持下一種新的道德認知方式即技術具身。

智能時代圖像技術、虛擬現實、增強現實等映射出具有現實屬性的事物、關系、活動與道德情境，視覺增強、聽覺設備等技術對主體身體賦能，使主體即使身體不在現場，也能憑借技術化身體進行感知、展開道德反思，超越現實在虛擬時空中獲取、呈現與實踐，獲得如親身處于道德世界時所具備的感知、行動、思維等的全部真實，形成道德的體驗，在虛擬情境中生成實際的意義。智能技術賦能的認知方式在解放人身體的同時，也通過技術建構主體“身”的感知與“體”之間的新型關系，讓人的身體擁有新的表達形式，凸顯基于身體又超越身體的“具身性”，自然身體與技術身體共同作為人認知道德的媒介，重新界定道德認知“具身”和“離身”、身體的“在場”和“缺席”，重塑身體與道德事件的在場對接方式，建構主體身體與道德世界之間新的連接關系。

（三）智能時代匿名交互的道德實踐方式

智能時代的虛擬現實、VR/AR、仿真技術等打造了虛擬與現實交織的時空，涵蓋人、物理世界、智能機器和虛擬世界等多元素，也營造了一個“匿名”與“實名”相互聯通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身份是一種真實與虛擬的混合存在，主體身份“既是漂移、多維的，又是統一和整體的；既是給定的，又是被設計和建構的”[6]，每一個人都擁有虛擬或現實的多重身份，人能以虛擬符號或有意義代號形式出現，以數據化自我、虛擬自我方式存在，將真實的身份隱匿在符號中介的背后，成為“數字化人”“假面人”或是“兩面人”，而在真實與虛擬拓展交往的時空范疇、實名與匿名多元化主體身份、豐盈主體存在的過程中，以往依托真實場域、依賴實體中介的人際交互也在經歷轉變，凸顯了智能時代實踐交互的超越時空性、符號互動性及自由開放性。

智能時代的主體在虛擬時空中成為身體虛擬化、身份隱匿化的生存體，擺脫現實生活中固有身份和權威權力的控制，置身于網絡空間以虛擬方式進行社交，人依托社交平臺、移動終端等技術，以AI換臉、建立數字化形象的方式對身份進行裝飾，在虛擬世界中隱藏個人身份或有選擇地表現部分自我，建立獨特的具有自我標識的虛擬身份，以虛擬身份去“保留點現實生活中不能有的真實”[7]，為自我存在、交往實踐建立安全空間，給予自我存在安全感，虛擬身份與虛擬時空等為人的交往實踐提供更大可能性。在匿名交往過程中，借助智能符號、網絡文本，依托虛擬與真實多維身份，每一個主體都能以平等身份參與交往，自由表達觀念，將自我對道德事件的認知以數字化方式在虛擬世界中呈現，并通過網絡賬號、算法連接與多位主體進行虛擬、現實雙重維度的互動，不斷豐盈自我道德觀念，多元化價值理念，建構自身與他者虛擬與現實一體化的道德關系。

二、智能時代道德教育的可能困境

智能時代打破虛擬與真實界限，真實與虛假的雜糅沖擊生活世界的價值觀，顛覆道德的本體論、認識論及實踐論，解體傳統道德的架構，使社會生活與日常生活倫理失去真實纜系，轉向以一種不確定方式建立聯系，并引發道德教育的衍生問題如道德真相遮蔽化，主體具身感知被技術替代，道德認知離身化，主體關系走向疏離，人作為主體的德育價值被技術挑戰和道德價值走向“趣悅化”等。

（一）道德真相遮蔽化

道德的發生是深嵌在一定時空關系之中的，事物是否符合真理或滿足價值需要也是相對于確定性時空而言的，具體的時空情境是判定“真實”的重要準則。智能時代下虛擬現實等技術對道德時空的顛覆打破，營造了一種“共在”與“共同到時”，真實與虛擬、超時空與現時空交織，“在場”和“缺場”糾纏，時間重疊與空間疊置，使時間與空間的意義已經不局限于物理學上的標度，虛擬與現實的混淆延伸道德情境、擴大道德范疇，虛實轉換的不可控性也模糊確定性時空界限，打破道德原則和效度分析的框定與限制，使人對道德的理解、對真實的判斷無法找到一個客觀標尺或確定性依憑，極容易陷入一個難以把握道德真相的困境。

在開放性、流動性及隱匿性時空中，借助虛擬現實、智能加工、圖像處理等手段，人對碎片化道德信息進行剪輯、更改與組合，對事實進行肢解與包裝，捏造出一種形式“真實”而內容卻可能虛假的“假相”，并通過互聯網、通訊設備、直播媒體及智能平臺等傳播臆造的“真相”，虛擬時空中匿名匿行的隨意性和散漫性，使維持現實社會中真相的道德手段的約束力下降，使這些被人為選擇和加工過的假象、通過技術編輯的內容難以放到現實社會之中加以檢驗，加劇揭示道德真相的難度，假象不斷遮蔽真理，虛構不斷掩蓋事實。在虛實相交和真假雜糅的時空里，人工智能驅動知識生產和信息傳播，人利用技術話語對他者敘事進行盲目復制粘貼，養成碎片化、具象化、淺表化與迅疾化的接受偏好，形成表面化、快餐化、情緒化、泛娛樂化的接受心態，將“大數據”等于“全數據”，樂于接受虛擬世界中所看到的道德現象，認為沒有進入數據范圍的存在則是不存在的，習慣于先選定立場，然后挑選事實，再做出判斷[8]，更愿意基于自我褊狹視域，以自我所看到的局部去替代整體，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實，在此“事實讓位于情緒，客觀真實退居于主體主觀意識之后”的狀態下，數字技術使看得見的世界不一定是真實，“擬像”也一定程度上扼殺了“真實”[9]，主體對虛擬與現實時空中道德真相的思考能力、辨別能力不斷降低，人的道德理性、道德沉思及對道德真相的求知欲也在喪失。

（二）道德認知離身化

道德是一種主體身體的智慧[10]，人經由身體認識世界、認知道德內容，借助身體知覺生發道德情感、形成道德體驗，通過身體活動在道德規范和道德行為之間構建自我與世界的關系。身體是道德的載體，也是道德意義的發生場，離開身體，道德將丟失其賴以存在的生命根基，窄化為與人精神、情感無涉的“客觀德目”。智能時代以技術復制身體，以虛擬現實、頭戴設備模擬身體感官，身體被技術編輯、修改或代替，感官被媒介拆分和塑造，人的“身”與“體”遭遇分離，身體的“在場”和“缺席”失去原義。身體對人的意義是通達世界，目的在于認識或感受世界，從感知配置角度上審視，當人肉身不再是身體而是技術支配的軀體，機器取代身體成為認知內容、經驗形成、理解社會、詮釋信息和做出決策的媒介，虛擬交互置換認知過程中“此身”與“環境”及“彼身”的互動，人將陷入道德認知離身的困境。

道德認知是用人的整個身心而不是單憑人在技術依托下的反思來形成的，道德認知意義不在于認識了多少道德，而是認知本身及認知之后，即指向人通過道德認知行動生成自我認同的道德世界。智能時代將計算機技術及算法程序按照語法規則或者邏輯順序進行組合，模擬人的動覺經驗，再現人的道德行為，將道德認知本質定位為“刺激—反應”，成為抽象的信息處理過程或是程序，通過通信技術使身體與認知載體產生遙在分離，虛擬現實、混合現實等智能技術營造主體真實身體（載體）與虛擬身體（載體）的共在感[11]，技術介入營造出道德認知可以離身、身體存在及其與環境的交互不是認知建構必要條件的假象，技術對人感知世界方式冠以“具身”之名，實則卻指向“離身”。技術過多參與的離身化認知泯滅身體認知的行動維度，丟失主體親歷的道德體驗、在道德歷程中深刻的身體觸動、經由身體觸動而生發的情感，干擾人身體感知能力的形成，也打破人“身體觸動—深度思考”的關聯，以智能技術的思考代替人的身體思維，使人滿足于一個既定的答案，被動接受，不再追問[12]，主體將對道德生活及背后真相懶得思考、疏于思考、不會思考，對各種卑劣行徑麻木不仁、無動于衷，對周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也漠不關心，甚至對現實產生極端的抵觸情緒，走出虛擬或脫離技術則焦躁不安。以技術為主導的認知方式也間斷了身體與身體間直接交流的身體間性，阻礙身體間的相互理解—再感覺—傳感—體驗道德的認知機制，掩蓋自我身體—身體交互—道德認知發展的自由邏輯，使人愈發依賴技術去評估，更愿意相信機器呈現的道德反饋，而不愿意相信自身感官所傳達的，執著于精確化、標準化與數據化方式去判斷事物的真實性、合理性及價值性，偏執于憑借技術“能不能做到”等理性化問題，而缺少對應當這樣做、為何這樣做等價值性思考及“合理、不合理和應該、不應該”的道德詢問，人將喪失由身體主動而形成的道德敏感性。

（三）道德關系疏離化

智能時代的虛擬時空使主體在生活世界中異化為“數字化單面人”，隨著數字編碼在真實生活中的不斷滲透，各種各樣的虛擬符號、數字序列等代碼成為主體身份的表征，主體身份的多元性被“符號”異化，主體存在的豐富性被單一性的數字消解，成為喪失個性和豐富性的單面人，而虛擬現實的視覺刺激、沖擊等感官沉溺使人在生活世界中異化為“網絡植物人”，成為患上“手機依賴癥”的“低頭族”，習慣運用符號進行交流互動，主體在虛擬時空暢所欲言卻在現實世界中“疏親慢友”，人的符號化及符號對人交往的異化導致主體更加依賴虛擬交流，脫離“在場”的社會關系與現實生活中的真實交互。在以媒介技術為中介的交往過程中，人以數字身體、圖像化身代替身體在場，以虛擬世界中諸多符號、表情映射自我形象，并借助技術可復制性、仿制性與擴散性，進行偽造技術實現“換臉”，創造出“不存在”或“半真半假”的角色，掩蓋真實身份，使實際生活中“我”的身份變得迷離，而身份不確定性及行為主體身份的不可識別性使主體間欺騙更加容易，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更容易擺脫現實社會中熟人社會的監督與管控，引發更多的現實道德問題。

在虛擬時空的間接交互中，主體將自我存在抽象化為一種數字與符號，也使得人與人的交往淪為抽象的符號與符號之間的交往[13]，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交互隱退到智能終端背后，使原本生活中面對面的、豐富的交互轉變成沒有表情和肢體語言參與的交流，真情實感的實踐淹沒在文字轉述與信息呈現中，生活中多元交互方式被符號或代號同質化，豐富的社會關系被人與機器之間同一化的交流取代。主體在隱匿性、間接性與虛擬性實踐中只接觸到冰冷的文字或符號，難以感受到現實生活中主體的表情、神態、反應及人的內心世界，主體對他人的了解只是作為符號的“他”。當主體把關系建立的載體賦予符號，通過符號系統傳遞道德思想、情感及意志，將主體間關系意義寄寓的載體由真實交往轉向虛擬網絡圖標或象征符號，主體間關系將處于更為不確定的狀態中，人與人真實接觸中的親和性、信任感被符號降低，人與人之間真切關懷被簡單明了的文字淡化，人同真實世界和現實關系的隔膜感也隨之增強，進一步造成主體群體意識淡薄、主體關系生活中現實感喪失、同情失落與共情危機等問題。

（四）道德價值“趣悅化”

在智能時代數據賦值的價值實踐體系中，數字/圖像識別、算法、存儲作為主體認識世界的工具，而算法評估、數據測算作為一種規則或程序，包含一定的價值取向，在主體應用其進行認知過程中，算法也引導主體在不同價值之間及不同意義的事物中做出價值判斷，作用于主體獲取信息、認知世界的方式，重構主體的信息空間、價值序列及意義組成，深刻作用于主體價值觀塑造的底層邏輯、主體日常生活倫理秩序的建構[14]，當量化算法所代表的技術價值成為事物意義對照與確認的參考體系，算法指標的意義確認與賦值將分割人自身價值評估體系，虛擬算法邏輯將不斷侵蝕現實的倫理秩序，使社會中主流的價值觀念與意識形態面臨嚴峻挑戰。

在智能時代下，由于網絡平臺極易被強勢的資本邏輯、異化的技術邏輯和扭曲的符號邏輯所裹挾，其往往會為了博得關注、吸引眼球而舍棄事實真相、放棄道德底線，甚至為了點贊、轉發、評論與播放量等，對虛偽假象、低俗誘導、丑化模仿和盲目復制等視而不見，并有意識地過濾一些主流意識的形態內容，在此情態下，是非、善惡、美丑等各種異質價值自由流轉，網絡平臺隱匿的利益價值、流量導向、樂趣至上日漸取代“善”的道德價值。在“趣悅化”導向下，人不斷接收依托大數據畫像、智能決策和技術自動匹配等技術篩選好的同質化、偏好性價值信息，由VR 技術、全息投影、虛擬增強技術等方式呈現的圖文表象，沉溺在虛擬平臺的短視頻帶來的快感與即時的滿足感中，陷入“信息繭房”、形成“信息偏食”，技術以第二種價值敘述方式竊取人的第一敘述話語權，個體理性被不斷膨脹的工具理性僭越，真正有獨立意識的人被降為被動服從算法邏輯的存在。在算法精準投喂及個性化信息推送過程中，人也在算法偏見下逐漸架構認知世界事物、理解自己的視域，趨向于借用智能工具、算法程序去評判價值，偏向于以數值化與精確化形式呈現事物意義，秉承凡是工具技術思考的內容都視作是絕對正確的信條，任由這種迷信的力量侵蝕了自身的心靈[15]，以此提供是非、對錯的判斷依據與價值標準，喪失歸屬人的思考能力、價值判斷能力，忘卻自身存在的真正意義，消解人作為道德主體的生存意義和合理價值。

三、智能時代道德教育的真實轉向

智能時代已來，道德面臨著時空、認知、實踐等多維重構，在現實與虛擬、真實與虛假交織的境遇中，科學認識智能技術的虛擬性、不確定性及復雜性，并以真實生活中的倫理規范作為智能理念革新、模式變革的根本守則，秉承法與正義的理念設計監督體系引導技術的良性發展，統籌有限智慧與無限智能之間的關系，達成技術與人類關系維度的融合及精神層面的共生，是突破智能虛擬帶來道德真相遮蔽、呈現道德教育的現實意義，保證道德教育本真性的必要選擇，也是以技術面向人真實存在，幫助人超越非理性、封閉性及散漫性生活，走向有意義的道德生活，以機器智能促進人智慧生成的重要方式。

（一）在虛擬性中尋找真實性

智能時代下虛擬作用現實、影響真實發生，虛擬成為現實延伸，現實在虛擬中映射，真實與虛擬密不可分，智能時代涌現的真相遮蔽化、認知離身化及關系疏離化等問題既是虛擬社會的特殊現象，也是現實生活中真實現象在虛擬世界的一種映射。解決虛擬空間的道德問題既需“以實治虛”，立足真實生活，完善現實社會的道德倫理建設，以真實道德約束虛擬網絡，將虛擬問題納入現實語境中，借鑒現實方法治理虛擬時空的道德問題，也需“就虛治虛”，針對網絡時空中道德問題的特殊性，健全網絡道德倫理，在虛擬與現實之間建立聯動，推進虛實時空的協同治理與共同建設，實現網絡社會與現實生活兩維空間的融合。

完善現實社會的道德倫理建設，促進真實道德的網絡踐行。提高主體內在的道德素養，提升其自律能力與誠信意識，增強主體的倫理責任感與擔當意識，形成人的道德自覺，使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成為人日常生活的基本遵循，讓人在置身虛擬世界過程中，也能遵守現實生活中的道德規范，對自我在虛擬世界中的言行進行約束，“不能認為匿名、數字化式的交往就可以隨意制造信息垃圾，進行信息欺詐”[16]，達成道德網絡行為與現實生活行為的一致性；提高主體辨別真偽的信息媒介綜合素養，使人具備基本的對真實與擬像的、虛擬和現實的辨識力、判斷力及鑒別力，能不被網絡中模糊性、歧義性、含混性的虛假數據、不良信息所蒙蔽，增強人理性慎思和謹慎辨判的能力，使主體能建立對虛擬世界清醒認識，正確認知客觀現實，理性對待虛擬實踐，合理使用技術做出合乎價值的道德行為，做具有反思意識和批判思維的網絡“把控者”與“調節者”，而不是被技術偽造吞噬理性、被智能工具馴化的“使用者”。

構建符合智能時代特性的網絡倫理制度，形成新型網絡道德規范準則。參照真實社會中倫理規范，針對虛擬時空道德問題的特殊性，綜合運用各學科有益的方法不斷創新，形成專門“線上道德約定”，對主體在虛擬空間行為、言語進行明確約束；加大對復雜多變網絡時空的監督與治理、大數據技術的管控，形成個性化信息數據檢測的專門機制，對網絡時空中信息內容等進行嚴格監控，層層把關虛擬網絡中涉及的內容，精確識別出虛擬時空中存在的風險，對虛擬時空中消極的、錯誤的不良信息及時進行消除，嚴防有害、畸形內容在網絡時空的傳播；完善相關數字認證技術、實名認證等，加大對虛擬中主體身份的確認，提高交互的可靠性，減少由于網絡匿名性而導致的表達隨意、行為隨意和網絡欺詐等現象；持續完善網絡道德懲戒的相關機制，加大對盜用信息、傳播謠言或用偽造身份進行詐騙等不道德行為的懲罰力度，營造安全且公平的虛擬時空。網絡世界是虛擬的，但道德是真實的，道德具備超越空間指向性的約束力，智能技術是虛擬的，但道德主體是真實存在的，主體具備把握虛擬與虛假的能力，以外在道德規范與道德主體內在自律約束虛擬時空、引導技術運用，在虛擬性中尋找確定性，架構虛擬走向真實的聯通橋梁。

（二）在不確定性中尋找確定性

“我們的時代是一個強烈地感受到了道德模糊性的時代，這個時代給我們提供了以前未享受過的選擇自由，同時也把我們拋入了一種以前從未如此令人煩惱的不確定狀態”[17]，智能時代技術通過新的內容流動方式與關系交互形式，改變原有時空的物質基礎，流動的空間和無時間之時間成為新的道德時空，將現實面向“可能生活”敞開，為主體認知與實踐創造更大的自由性。技術對生活領域的擴張不僅提升主體認知開放性，也增加認知內容的不確定性和實踐的復雜性，主體道德發展從經典的穩態向不確定的暫態演化。虛擬時空與現實時空交錯轉換、人與人工智能的邊界消融，人、非人、人造物三維關系的模糊、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邊界紊亂等問題層出不窮，智能時代無序的邊界擴張、壟斷的超級平臺、讓渡的隱私權利與道德世界的互構形成諸多灰色地帶，讓人很難預判技術介入將導致什么樣的倫理問題，整個道德生態呈現了一種不確定性。

在復雜和模糊的不確定時代，亟需推動人工智能技術的風險共識[18]，推進人工智能道德研究自我倫理體系的構建，大力進行時空、認知、實踐等多維度倫理風險透明性研究，使主體能摒除樂觀主義與幻想主義充分認識技術，樹立人工智能的整體性風險意識，立足更大視野審思虛擬性、開放性帶來的風險，規避技術發展對人意義解構、真實關系隱匿、虛實邊界模糊等不良影響，基于協同視域尋求途徑解決輿情彌漫、真假難辨、能力溢出和價值混亂等道德問題。

基于風險意識的建立，應明確智能技術存在的合法性與運用的合理性。以相互關聯、有約束力的價值準則劃定技術介入時空場域、認知方式及實踐交往的界限，即以道德倫理明確人工智能滲入時空的合理范疇，把控虛擬現實與現實場域的邊界；基于主體身體、生命與倫理邏輯探究技術認知的倫理底線，以必要的價值導向和價值規范體系作為技術發展牽引，引導技術成為人延伸身體、進行道德認知的工具，匡正技術認知的合目的性；以主體價值、交互行為與關系為虛擬交互的基本出發點，以現實生活中規約實踐的合理規范為“主體—智能體”進行實踐的重要依據，以人文精神和價值精神約束虛擬實踐過程，為智能技術介入現實時空、融入道德認知及實踐加持上充滿人文關懷的倫理規約。

以“善”為契約，探尋智能技術存在價值的合情性。智能技術運用、算法運行及虛擬交互是客觀的，但其可能由于數據選擇、算法設計注入偏見，改變主體的價值推理方式和道德判斷形態，從而引發歧視并形成不確定道德風險。在智能技術設計、開發與管理過程中引入道德和法律的原則，基于“基本善”的動機將技術嵌入現實生活中，以“正義”為核心制定算法演繹邏輯，將現實生活中主流價值、道德意志、主體習慣等體現社會價值的要素觀嵌入智能算法中，確保其遵循公平、透明和“可負責任”的原則進行。當人工智能在支持人認知、實踐過程中發生扭曲和偏離，產生不可控的影響時，應秉承正義性、遵循“技術向善”原則，以價值理性糾偏工具理性，以工具趨近價值理性的折中路徑，對其進行“法則校準”，促進智能技術不斷朝著社會“共同善”發展。智能技術對道德時空、認知及實踐方式的革新及其帶來的倫理危機無法精準把控，但“正義與善”的價值、主體的價值取向與理想信念是確定的，以“法”約束技術介入范疇，以“情”引導技術的發展走向，對智能技術進行道德和倫理規約，在不確定性時代中窺見技術融入真實的更多可能性。

（三）在復雜性中成就真實智慧

智能時代架構生活世界與意義世界新連接方式，即“客觀世界—主觀世界—虛觀世界—客觀世界”，在自由的精神空間與意義世界的重新建構、在真實時空與虛擬時空的轉換中，原有生活系統中的道德標準、道德規范、價值觀念與各種伴隨智能技術而來的道德觀念、價值內容相互交鋒、碰撞，形成了一個更加開放、動態、多元的語義系統[19]。面對復雜的道德語境，完全依托理性客觀的推理與演繹，借助智能技術的文字符號的邏輯排列或虛擬代號的序列組合，難以認識與解決現實的道德疑難，畢竟智能技術并不是真的“智能”，其只是表現出了人類智能的一部分，這些智能并不足以解決或應對復雜的現實世界中的問題[20]，應對變動不居的時代需要主體的道德智慧。在意義豐富、復雜多變的“算法化生存”語境中，復歸人的主體性，尊重人身體覺知的原初感受、關系交互的真實情感、人對真理的恒正性追求及價值的本原性向往，堅守智能技術的人本性，將人恢復成技術革新的目的，使技術成為人本質力量的確證、彰顯生存價值的方法，在融合技術公正與主體關懷、調和價值理性與工具理性的過程中，讓人工智能變成人類智慧的子集，達成道德智慧與機器智能的彼此調和與共同進步。

堅守人在智能時代的主體性，尊重人身體認知道德的基礎作用，以技術賦能人的身體，延伸主體認知道德的深度與廣度，生成經由身體覺知的認知智慧。不論技術在多大程度上發展人的身體，在感知與技術認知的復雜關系中，人是覺知的主體、是目的、是第一位的，而技術始終是輔助認知的客體、是手段、是第二位的，主體身體的感知狀態直接影響著人在世的存在狀態，形塑人的道德認知內容。在虛擬與真實交融的場域中，避免技術身體取代自然身體，應以人的身體為基礎，尊重自然身體感知的完整性結構與復雜性過程包括身體場、知覺場、實踐場、身體的意向性、認知沖動和嘗試性等，激發人身體覺知的積極性，再以智能技術賦能身體、發展人的身體智能，構建自然身體和技術身體的連接，讓技術成為人視覺、知覺、嗅覺等感官的延伸，成為支持人認知復雜內容、進行實踐交往的手腳架，幫助人做出合乎理性也合乎價值的判斷與行為，生發對自我、事物及整體世界的深度體會、對生命實踐的感知體悟，發現生命身體更多的可能性，學會以“自我歸化”結合技術賦能的方式認知道德世界，并在不斷展望身體在現實性與非現實性中所可能達成的境界的過程中，彰顯人之為人的高貴與力量[21]。

復歸人的主體性，以人真實認知、實踐交互為原型，通過技術營造現實場域，還原主體道德形成—認知發展—實踐交互—情感觸動—思維生成過程，形成主體道德處事的實踐智慧。人的道德在生活之中發生發展這一事實決定了要把人的道德置于真正的生活情景中來進行[22]，主體智慧與機器智能的根本差別也體現在主體智慧根植于情境，是基于感性認知對客觀連續的復雜世界的理性抽樣，是總結出的感性認知基礎上的理性規則和邏輯，但人工智能是建立在一系列的數字邏輯和符號上的表達之上的[23]，是脫離場域的，情境體驗與實踐體驗是幫助人形成智慧、把握復雜場域的關鍵因素。通過虛擬現實、VR/AR等技術增強道德情境的現實感，使場域變得更有道德韻味，給予人身臨其境、親身經歷之感，幫助人在虛擬世界中體驗真實痛苦及道德困境，讓主體親身經歷的道德情境在切身體會處于情境中他人的道德情感、形成道德體驗，能“置身居中”而不是“置身道德的局外”去思考道德，領悟對象或對象情境之間的價值關聯，把蘊含在規范中的倫理轉換成個人親自體驗的倫理，并以視覺圖像、聽覺介入技術還原現實生活中主體“面對面”的溝通交流與實踐觀察，引入復雜的甚至負面性的現實事件，呈現生活沖突性與矛盾性、多面性，真實地面對人的生存條件及條件之間的復雜關系，讓主體借助技術在復雜情境中多次嘗試，在經歷身體向度的親身體悟、心靈與身體的真實觸動、意識層面的價值思辨與理性掙扎后，做出正確的價值選擇與道德判斷，進而生發道德、建構智慧，更好地應對復雜的生命境遇。

未來一定是智能與人類共存的時代，技術的介入與滲透已然顛覆傳統道德時空、認知、實踐等整個系統，在此種境遇中如何理解和接納智能對道德教育的變革直接關乎兩者關系的良性構建與道德教育的革新式發展。在復雜又充斥著不確定性的境遇中，接受智能時代的“虛擬”是道德教育一種現實選擇，但保留道德教育本質及應有的“真實”更是一種必然，唯有基于真實、面向真實，以技術為支持超越現實的真實，道德教育才能在變動不居的時代場域中，既堅守初心，彰顯教育應有的人本性與真實性，達成對生活世界的真實回歸，也面向創新，在與智能技術的耦合發展中實現道德理念更新、模式變革和體系完善，在技術支持下建構真實而有力的道德教育生態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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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素云：在讀博士，研究方向為教育基本理論、道德學習、真實性學習。

代建軍：教授，博士，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課程與教學論。

Authenticity： Value Pursuit of Moral Education in the Intelligent Age

Wang Suyun1， Dai Jianjun2

1.Institute of Moral Education，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7， Jiangsu 2.School of Educational Science，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221116， Jiangsu

Abstract： In the era of intelligence， reality and virtuality are blended. The interweaving of the two causes the unsynchronized reconstruction of life and moral world. It brings about all-round changes in time and space， cognition and practice of morality， and builds a brand-new moral picture with technical support. However， the moral space-time where the virtual and the reality coexist is full of 1hood， which may obscure the truth. The precise and programmed technical embodiment may weaken the moral perception ability of the subject’s body， and the instrumental rationality may weaken the value foundation of the subject’s existence. The quick and simple anonymous virtual interaction may also alienate and indifferent the relationship， which may lead to many moral problems， such as the masking of moral truth， the detachment of moral perception， the alienation of moral relationship and the “fun” of moral values. In order to distinguish 1hood， get rid of 1hood， and find back the proper truth of morality in the virtual whirlpool of the intelligent age， we should define the category of virtual intervention with realistic moral and ethical norms as the scale， and lead the development trend of technology with goodness and justice as the core. Then， we should co-construct the uncertainty risk awareness， and explore the deterministic path of the unification of technology and subject’s body， algorithm and subject’s value with the standard of rationality， reasonableness and legality. Besides， we should return to the subjectivity that people should have， and achieve the true wisdom of the subject in complex times and circumstances.

Keywords： intelligent age； authenticity； moral education； technical embodiment； anonymous interaction

責任編輯：趙云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