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中數字版權保護的挑戰與應對

【摘要】元宇宙發展勢頭迅猛，具備技術的疊加性、虛實交融性、全方位沉浸性、交互即時性等特征，為數字版權發展和保護提供了新的實現空間和方式。但與此同時，元宇宙場景中數字版權保護存在作品定性不明、合理使用界限不清晰、平臺責任需要加強等問題。基于此，可考慮進一步落實包容審慎監管理念，厘清數字作品版權保護范疇，放寬合理使用界限，強化元宇宙平臺責任，以應對元宇宙場景中數字版權保護的需要。

【關? 鍵? 詞】元宇宙；數字版權；包容審慎監管；合理使用制度

【作者單位】懷自杰，北京理工大學。

【中圖分類號】G230.7【文獻標識碼】A【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4.05.009

2021年10月，國際社交網絡頭部企業Facebook宣布全面介入元宇宙空間，并改名為Meta。一時間“元宇宙”成為2021年的網絡熱詞，迅速滲透和擴散到諸多富有創新和想象力的行業和應用之中，發展勢頭迅猛。元宇宙是基于數字和網絡，將人工智能、大數據、區塊鏈、云計算等技術進行有機整合而形成的一個平行于物理空間的數字虛擬世界［1］。元宇宙既是對現實世界的映射疊加，又充滿對新世界的創新和想象，用戶能夠通過數字化身從事生產、社交和經濟活動，由此衍生出獨立的體系。在元宇宙中，數字版權是最重要的資產，并且一定程度上構成了元宇宙數字世界的基石。元宇宙場景依托數字孿生、虛擬現實（VR）、增強現實（AR）、云計算等技術，極大擴充了數字版權的內容和載體，不斷影響數字版權業態的發展。與此同時，元宇宙場景對數字版權保護體系也形成了一定沖擊，并引發數字版權保護困局。

一、元宇宙的特征

元宇宙與現實世界虛實相融，相較于網絡空間、現實空間和賽博空間具有鮮明的區分［2］，其特征體現在四個方面。一是技術的疊加。數據空間或賽博空間僅依靠一種技術即可實現，元宇宙的構成則需要多種技術的疊加，一項技術無法支撐元宇宙世界內部相關場景的啟動和多種樣態的展現，必須有軟件和硬件的共同作用才能賦予元宇宙生成與運行的可能性，如VR/AR/MR能夠支持虛擬現實場景展現和沉浸式體驗，人工智能和區塊鏈技術能夠保障內容生產和價值實現。二是虛實間的交融。數字孿生技術能夠打通現實與虛擬的橋梁，將現實中的景觀鏡像化地復刻在虛擬世界中，人借助數字替身的“人”將現實活動映射到元宇宙，并與自我共享共通情感認知和交互體驗，進而形塑元宇宙的“虛擬文明”［3］。三是全方位沉浸式體驗。傳統技術一般將文字、圖像或聲音投放在硬件介質中，客觀上人與信息之間存在一定的滯后和分離。元宇宙場景下，人被信息環繞和包裹，能夠獲得視覺、嗅覺、聽覺、觸覺等多覺聯動的沉浸式體驗。四是交互的即時性。元宇宙軟件和硬件的集成、發展為用戶提供了全面立體的交互方式和交互體驗，減少了從信號發出到獲得回應的時間間隔，使用戶可以獲得即時性的交流體驗［4］。

元宇宙用戶不再僅僅是數字內容的被動接受者和體驗者，通過算力和算法的強力加持，用戶能夠擁有更高的自主性，生產出更多即時交互的新內容，數字版權內容的豐富性得到了進一步提升。同時，用戶幣權（如NFT）的設置使得元宇宙中的內容具備流通價值，這極大地激勵了用戶持續生成更多內容。此外，人工智能的發展和賦能也在一定程度上輔助乃至替代人，實現個性化和沉浸式的內容生產需求。

二、元宇宙中數字版權保護現狀

元宇宙為數字版權發展和保護提供了新的實現空間和方式。

一方面，數字化公共服務的進一步拓展。一切技術都是身體和神經系統力量的增加和速度的延伸［5］，可以說，元宇宙的產生延伸和拓寬了人類實現信息交互的時空范圍和方式路徑，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元宇宙的一大現實功能就是能夠對傳統知識傳播載體進行迭代升級、擴散拓維，為公共知識服務提供技術支持。如檔案館、圖書館等公共知識服務場所受限于空間和地理方位，且數字化建設和服務水平有待提升，未產生功能性的服務供給變革，服務范圍和受眾群體也相對有限［6］。元宇宙的出現或能加速這一現狀的改變，其虛擬現實空間能夠讓用戶以數字身份暢游在不同的文明和文化體系中，從不同角度、不同觀感實現沉浸式學習。部分發達國家的圖書館已為用戶提供虛擬現實服務，不斷優化用戶的體驗感。

另一方面，數字版權保護和利益分配機制的模式創新。隨著復制技術水平的提高，對原創作品的復制已達到真假難辨的地步，經過低成本復制后的作品在網絡上快速傳播，嚴重侵害了原作品和創作者的權益。在元宇宙區塊鏈技術的賦能下，作品完成數字化后可及時蓋上時間戳，并記錄作品后續的修改和處置變動，形成難以篡改的“時間記憶”。同時，區塊鏈技術具有去中心化和透明性的特征，能夠有序管理海量的鏈上作品，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解決數字版權的識別問題，削減并控制數字版權的侵權行為。

在當前主流的平臺經濟模式下，平臺往往掌控著數字作品的分發、傳播乃至收益，其中，內容創作者往往處于弱勢地位，一些作品給平臺帶來較大收益卻難以惠及創作者。元宇宙時代，去中心化的全球網絡使得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互聯，大型互聯網平臺或將淡出歷史舞臺［7］。元宇宙中區塊鏈技術與智能合約的結合能夠在內容生成過程中通過時間戳記錄多個作者創作作品的時間、次數等信息，并基于此提供數字作品版權收益分配方案。創作者也可以進行數字資產和版權的注冊、追蹤和交易，并合理分配收益，以減弱自身對集中式平臺的依賴。

三、元宇宙背景下數字版權保護的挑戰

1．數字版權的定性問題

目前，版權保護問題的法律依據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以下簡稱《著作權法》），現有的《著作權法》基于印刷時代的現實境況而制定，作品類型圍繞生成方式和傳播路徑來展開定義，基于此將作品分為紙質文學作品、藝術類作品、計算機網絡技術作品等。然而，根據數據和算法生成的元宇宙虛擬現實作品既可能是完全由代碼從虛擬世界中直接生成的作品，也可能是基于現實打造，融合了文字、聲音、圖像等要素的作品。比如，對于內容晦澀難懂或者畫面想象空間很大的圖書，可利用虛擬現實技術將其文字通過畫面、聲音、觸感等多維度動態呈現。這類虛擬作品形成過程中包含了原作品的實質性表達要素，但不是簡單復制，而是增添了新作者的獨創性表達。這類具備多種作品類型的特點和形式的作品，其傳播載體也有所變化，因此難以歸集到《著作權法》第3條所列舉的8種作品類型中。也有學者曾建議在《著作權法》的作品類型中新增“VR作品”等相關類型［8］。伴隨著元宇宙的發展，新增的作品類型不斷涌現，單純依靠在法律條例中新增單獨類型作品的方式來調整新需求，既不現實也難以跟上時代腳步。

2．合理使用的界限問題

基于平衡著作權人和社會公共利益的需要，《著作權法》專門設置了對著作權權益的限制和例外規則，以保障其他人在滿足一定法定條件下可不經權利人許可合理使用相關作品。元宇宙產業的發展拓展了新的公共領域空間，其內部也成為一個大型數據信息存儲和孵化空間，去中心化的云存儲數據網絡、NFT、區塊鏈技術為大體量的數據存儲、共享、交互提供了技術支持，這也意味著巨量的知識信息和創作素材能夠在空間中存儲和共享，其強大的數據抓取和分析利用能力也使創作者在創作新作品時能收集、分析、使用更多的原作品、代碼或者源數據等，在此過程中，將不可避免地涉及更多的原作品合理使用問題。比如，基于“5G+人工智能”的VR書籍創作涉及多種技術的使用和算法的不斷優化，以對來源書籍信息進行抓取分析利用，相較于傳統的文本讀取和數字化更加復雜和精細化，如何合理使用原書中的內容需要審慎分析［9］。元宇宙是無數創作主體和功能組織協同創建的龐大系統，不僅要迎合新技術誘發的版權利用行為，給創作者預留足夠的公共創作空間，促進內容的輸出和開放利用，還要防止新技術濫用對原權利人權益的不當侵害。

3．平臺責任的問題

去中心化的特點讓元宇宙空間的創作者有了更廣闊的創作空間，并且幫助創作者打破物質創作和數字創作間的屏障，實現數字版權作品的物數轉換。物數轉換的閉環系統對平臺責任和義務的履行承擔提出了更高要求。區塊鏈和智能合約的應用為數字版權的發展和保護提供了技術支持和現實依托，這大大提升了對數字作品版權創造的保護能力。當下，區塊鏈的去中心化特點多應用于元宇宙數字版權的資質管理，智能合約把相關的版權確權和許可使用規則納入其中，這催生了版權保護從中心化到個體化數字版權自治的轉變［10］。例如，在全國第一例涉及元宇宙侵權的“胖虎打疫苗”案中，原告認為其數字作品被其他人非法利用并確權，元宇宙平臺應承擔相應的審核注意義務，被告則以合理使用“避風港規則”作為責任免除的抗辯理由，最終原告的訴求得到法院支持，平臺不能僅以提供中立技術服務為由免除或減輕責任，而應承擔相應的注意義務和責任。從這點來看，元宇宙平臺在何種層面上承擔責任、“避風港規則”如何適用需要深入探討。

四、元宇宙下數字版權保護的制度因應

1．包容審慎監管理念的實現

從監管層面來看，元宇宙的快速發展及其顛覆性的科技創新，給大眾的生活和公共服務的提升帶來了便利，但由于法律法規的滯后性，對元宇宙的監管面臨多重困境。為緩和新業態發展過程中合法性和合理性之間的矛盾，我國創造性地提出了包容審慎監管理念，該理念逐步成為適應新經濟業態與新興產業發展的規制創新策略［11］。

在此理念的映照下，一方面，對元宇宙下數字版權創新發展的監管要有足夠的包容性。元宇宙架設虛擬至現實的橋梁，通過虛擬世界的健全完善來促進生產效率、資源配置效率的提升，實現“以虛促實”。從這個層面來講，應當對元宇宙數字版權發展秉持一定的寬容態度：從促進創新的角度開展監管，在監管機制上通過設置觀察期、過渡期等期限來延遲監管系統介入；在執法上選擇警告、約談、勸導示范、教育提醒等柔性手段，以減少因監管力度過大而阻礙行業發展的不利因素，并為后續的常態化規制積累經驗［12］。另一方面，在包容創新中應堅守底線，在包容的基礎上實現有效監管，堅守法律底線、人身安全底線和系統性風險底線。元宇宙的數字版權監管應逐漸實現“代碼法律化”，即在相關應用和場景代碼設計中嵌入法律原則和規則要求，一旦在代碼運行中發現有不法行為或者損害權益行為，監管系統便及時介入，進而達到預防式監管、前置性干預的目的。

2．規范元宇宙數字版權保護

一方面，進一步厘清元宇宙作品的版權保護范疇，關鍵在于《著作權法》能否對元宇宙相關作品作為版權客體加以明確。2020年修訂的《著作權法》第3條明確“本法所稱的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并能以一定形式表現的智力成果”，相較于此前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2條中規定的“著作權法所稱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有了較大變動，確立了作品類型的相對開放性，只要能在形式上被普遍感知，元宇宙作品就符合作品要求的形式要件。此外，《著作權法》第3條中包含了一個兜底條款，即“（九）符合作品特征的其他智力成果”，這實質上給新的作品形式保留了開放空間。在連續修訂法律難以實現的情況下，相關部門可以根據實際情況，在法律實踐和司法實踐中依據兜底條款對作品范圍作擴大解釋，將元宇宙相關作品納入實踐保護范疇，以應急性解決元宇宙數字版權治理難題，保護相關創作者的合法權益。

另一方面，進一步調整合理使用制度。合理使用制度旨在協調作品創新和知識信息傳播間的平衡，既要持續鼓勵創新、保護創新，也要為知識的傳播和獲取預留空間。元宇宙時代，數字版權必然涉及更多文本、數據、代碼等要素的使用，侵權風險成量級增長，因此必須針對元宇宙數字版權保護作出機動性的調整適用，如歐盟通過《數字化單一市場版權指令》相關條款，為數據挖掘使用作品行為提供了有條件的例外保護。為保障元宇宙環境下創作者擁有較大的創作自由和創作空間，減少創作成本，后續對于合理使用制度的立法應注重公眾知識共享創新的特殊使用目的。同時，相關部門要在司法中具體考量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一是元宇宙中創作者使用他人作品的用途是個人、商業還是公益用途，對于商業用途，侵權審查應更為嚴格；二是作品獨創性比例和使用他人作品的數量和比例，對于原創性和獨創性較低的創作行為，則不屬于合理范疇；三是市場反應和價值影響，元宇宙作品的傳播力和市場延展性強，若新作品對原作者作品的既有或潛在市場產生了較大沖擊或危害其利益，其使用的合理性須審慎考慮，若新作品不侵占原作品市場份額，且開辟了新定位或新受眾，則認定為合理使用。

3．強化元宇宙平臺責任

元宇宙平臺通過智能合約協議與創作者分享利益的同時，應承擔數字版權保護的相關責任和義務。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和相關司法解釋，網絡服務提供者從用戶作品中直接獲取經濟利益應承擔較高的注意義務。從這一角度來看，創作者承擔相關責任和義務能夠促進元宇宙下數字版權市場的健康長遠發展，進而為數字版權創生、流轉交易提供穩定預期和安全保障。對此，元宇宙平臺應建立作品版權審查機制。元宇宙數字作品創作中的相關技術和流程如通信驗證機制、hash算法等能為創作者提供版權記錄和確權等服務，元宇宙平臺在數字作品發布前可要求創作者驗證相關版權原始憑證，審核作品的原創性和真實性。同時，元宇宙平臺還可以建立版權糾紛預防處理機制，如在平臺內的數字作品有第三人提起侵權異議或舉報申請時及時介入，若確有侵權風險即可采取斷開侵權作品鏈接、禁止使用等措施進行有效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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