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春》語言的詩意美

謝秀娟

［摘要］ 一直以來，朱自清的散文《春》被譽為寫景抒情散文的典范之作。散文用語自然樸實、清新優美，給人以詩情畫意之感，可謂是樸素中見精巧、平淡中存詩意，體現出散文語言的詩化特征。從語言的詞語選用、節奏韻律和情感表達三個方面闡釋《春》散文語言的詩意美。

［關? 鍵? 詞］ 《春》；語言；詩意美

自20世紀40年代開始，朱自清的《春》就被選入中學語文教材課本。文章篇幅短小、構思獨特、語言精妙、筆法多變，讀起來趣味盎然，令人陶醉。朱自清以細膩傳神的筆觸，從不同景物入手，描繪了一幅優美的春光圖景，洋溢著迎春的喜悅，是寫景抒情散文的典范之作。文章語言自然質樸、清新優美，不僅賦予語言強大的生命力，更給人以詩情畫意之感。每每細讀，都能感到字里行間流淌出的詩意，讓人回味無窮。《春》中對春景的描繪，用詞精妙凝練，極富音樂美，涌動著作者個人化的情思和感受。整篇文章從辭藻選用，到節奏韻律，再到情感抒發，無一不體現出散文語言的詩化特征。

一、精選辭藻，描摹春景

魯迅先生在《漢文學史綱要》中提道：“文學作品的語言具有‘三美。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①也就是說，文學語言要對事物外形進行形象刻畫，進而給讀者帶來美的欣賞感受。詩的語言具有高度的凝練性，最能集中反映社會事物。朱自清的散文《春》中，從體現春天特征的典型景物著手，依次描繪了春草、春花、春雨以及人們的活動。粗略看來，文章取材于生活，語言樸素無華；但細致咀嚼后，就會發現許多詞句看似平常，卻極為準確精妙。那些常見的春花春草，一經作者點染，就刻畫出了別樣的新鮮與可愛。

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山朗潤起來了，水漲起來了，太陽的臉紅起來了。

文中善用擬人化的手法，精選動詞，使得作者筆下的這些景物仿佛都活起來了。開篇第二段中，將春天里的一切事物比喻成剛睡醒卻充滿生氣與活力的人。一般來說，剛睡醒的人給人的印象是睡眼惺忪，眼前朦朧一片，甚至分不清方向。但這句話巧妙地用了“張開”這個詞語，這一“張”一“開”間能直觀地感受到睜開眼睛的力度之大，程度之深。“張”“開”這兩個動詞，展現出萬物在一整個寒冬中積蓄的滿滿生命活力。緊接著，連用三個排比，描寫了春山、春水、春日的變化過程。用“朗潤”描寫山在春天到來后色澤的變化；用“漲”描繪出水位變化帶來的河水變化；用“紅”表現太陽的顏色變化。“朗潤”本是形容詞，意思為明亮滋潤。這里把“朗潤”化用為動詞，后接“起來”二字，把山林逐漸明亮豐茂的樣子描繪出來了。“紅”的用法也是如此。鮮艷的紅色給人以溫暖明亮的感覺，太陽“紅起來”了，一日比一日溫暖和煦，大地都將籠罩著紅色的光滿，明亮而充滿希望。這句話從大處落筆，“朗潤”“漲”“紅”三詞連用，描繪出春山、春水與春日的奇妙變化，給人以一種非常見的“奇異之感”。

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帶著甜味兒；閉了眼，樹上仿佛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鬧著，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里，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不難看出，作者在描摹自然景物時，不僅賦予它們人格色彩，還善于捕捉對自然景象的敏銳感覺進行刻畫。他憑借著對景物的獨特感受，充分調動自己的視覺、嗅覺和聽覺，精心選擇和組合詞句，描摹百花爭春的熱鬧景象。首先，第一句話中的“不讓”“趕趟兒”形象地展現了桃樹、杏樹、梨樹開花時爭先恐后、競相開放的姿態，寫出了春天百花齊放、爭奇斗艷的熱鬧場面。接著，連用三個簡短的比喻，將紅、粉、白三種顏色鋪張羅列，把春花的顏色描繪得繽紛多彩，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花里帶著甜味兒”則是嗅覺描寫，這花朵的清甜香味喚起了作者對曾經的某種回憶，引發了“樹上仿佛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的奇妙聯想。最后，作者抓住與花兒有著密切聯系的“蜜蜂”，展開聽覺描寫。在成百上千的花下，蜜蜂們揮舞著翅膀圍繞在花兒周圍。“鬧”這個動詞巧妙地寫出蜜蜂數量之多，也從側面表現出百花齊放時的熱鬧與絢麗。用“嗡嗡”這個擬聲詞進行修飾，表現出蜜蜂飛行時的特點，將蜜蜂的活潑可愛的形態刻畫了出來。融合了視覺和聽覺的描寫，呈現出繁花似錦、聲色十足的百花爭艷圖。

作者用擬人化的手法，充分調動多重感官，精心選用和組合字詞，逼真地描繪出自然景物特征，把春日萬物中涌動的生命氣息展現得恰到好處。通過對自然景物進行加倍描寫，將這些常見的景物刻畫得生動有趣，描摹出一派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春日景象。

二、追求節奏，講究韻美

音樂性是詩歌的基本特征之一，詩是最強調韻律性的一種文學樣式。因此，詩意的散文語言，應該達到豐富的語言內涵和優美的外顯形式的高度統一。而《春》不僅辭藻精妙優美，語言也富有節奏，韻律和諧，體現出對散文語言音樂美的追求。首先，文中對句式結構進行了藝術化的處理。一方面為長短句的精心搭配，另一方面則是整句和散句的巧妙結合。其次，語言的聲韻節奏也十分考究。因此，整篇文章朗讀起來舒緩有致，節奏強烈，瑯瑯上口。

雨是最尋常的，一下就是三兩天。可別惱。看，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著，人家屋頂上全籠著一層薄煙。樹葉子卻綠得發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時候，上燈了，一點點黃暈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靜而和平的夜。在鄉下，小路上，石橋邊，有撐起傘慢慢走著的人；還有地里工作的農夫，披著蓑，戴著笠的。他們的草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靜默著。

這一段話中，長句與短句交織、整句與散句結合，顯得語言錯落有致、節奏跳躍。第一句字數中等，明白如話。第二句則是“可別惱”這樣一個俏皮幽默的短句。接著，描寫春雨形狀的又是一個長句，且這個長句中又有整有散。這一長句中用了三個整齊的排比句，也融入了口語化的散句。短句活潑明快，長句輕緩柔和，將春雨描寫得細膩纏綿、富有詩意。這段話中的整句與散句的搭配也十分妥帖。“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三個排比句連用，語意顯豁，富有節奏感。這三個通俗的比喻，卻精準地刻畫了春雨的形狀特點。“樹葉子卻綠得發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這一整句中運用了對偶的手法，工整對仗，寫出了春葉、春草顏色的鮮亮程度。“在鄉下，小路上，石橋邊，有撐起傘慢慢走著的人；還有地里工作的農夫，披著蓑，戴著笠的”主要描寫人們的日常生活，“小路”“石橋”“蓑笠”等都是生活中常見的事物，這些口語化的散句透露著濃厚的生活氣息。整句與散句的融合既富含古典語的整飭之美，又呈現出口語般的流暢之美。

小草偷偷地從土里鉆出來，嫩嫩的，綠綠的。

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各做各的一份事去。

除了對句子的整散長短的鍛造之外，作家也講究聲韻的變化，著力體現語言的音韻美。在對音韻的處理上，疊字的使用最為突出。文章篇幅短小，語言精練，但細數下來，有“嫩嫩的”“綠綠的”“舒活舒活”“抖擻抖擻”等二十個多個疊詞。這些疊詞不僅突出了春草、春花等意象的特征，且音律朗朗上口，增強了散文語言的音韻美。

《春》中許多疊詞使用，在音韻方面體現其語言的獨特魅力。譬如描寫春草的這句話，運用了“嫩嫩的”“綠綠的”兩個疊詞刻畫春草的特點。“嫩嫩的”突出了春草剛發芽時的嬌嫩，“綠綠的”寫出了春草意象新鮮嫩綠的色彩。這兩個疊詞的使用，突出了春草的特點，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另外，在韻律上與柔和的語調相配合，表現出春草嬌嫩可愛，表達出作者對春草憐愛、喜悅的情感。在描寫人們動作神態的句子中，也運用了疊詞。這里寫人們活動筋骨，不用“舒活筋骨”，而用的是“舒活舒活筋骨”。“舒活舒活”更能寫出人們干活前充分身體準備工作，而“抖擻抖擻精神”更能突出人們昂揚向上的精神面貌。兩個表示動作的疊詞連用，強化了語言內涵，語音上也更加和諧優美，能達到更好的渲染效果。疊詞在語音上的回環復沓，展現了樂曲韻律般的聲韻之美。

由此可見，《春》的散文語言既注重節奏的起伏，也追求聲韻的變化。通過整散長短句的搭配以及疊詞的運用，使得語言錯落有致、韻律和美。韻律美的語言能達到整齊和諧的感官審美效果，也能促進作者思想情感的抒發。

三、滲入情思，體味童心

“詩是表情的文字，真情流露的語言自然成詩”。同樣，詩意的散文語言最能集中反映作家的思想情感。朱自清先生認為，文學作品成功的最大原因在于情感的濃厚。只有真情流露的語言才能夠打動讀者，達到震撼人心的效果。《春》的文章結構很好梳理，先寫春的一般景色，然后依次描寫春草、春花、春風和春雨，最后以贊美春天結尾。對春天采用平鋪直敘的描寫，仍然寫出了春天的優美與活力，完全沒有生硬拼湊的痕跡。從文章中我們能感受到春天到來時的那種驚喜、歡快，甚至滿懷希望的情感。而作者對春天的美好情感并不直接用語言陳述出來，而是包含在作家對春天的豐富感受之中，流露于對春天景物的細致描繪之中。這樣含蓄而濃郁的情感，給散文語言附上了一層朦朧的詩意。

盼望著，盼望著，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

文章開篇的一段，雖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無不流露出作家對春天的滿懷期待。采用反復的手法，連用兩個“盼望”，強化了這份對春天的盼望，體現出作者對春天到來的期盼之情。東風來后，春天便離我們越來越近了。在作者的眼中，春天就像一位分別已久的故人，邁著輕盈的步子緩緩向我們走來。這幾句話中用到“近了”這個詞，說明是正在走近我們，而不是已經到我們身邊。到底什么時候才到呢？它到了之后，大地又會發生什么樣的變化呢？就這樣，短短的一句話，讓我們體會到他對春天這份翹首以盼的期待，極富感染力。

小草偷偷地從土里鉆出來，嫩嫩的，綠綠的。園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滿是的。坐著，躺著，打兩個滾，踢幾腳球，賽幾趟跑，捉幾回迷藏。風輕悄悄的，草軟綿綿的。

“《春》的每一段、每一句、每一個詞語無一不是作者試圖將自己‘變成一個孩童的努力嘗試，無一不是這樣‘一個孩童用自己天真、澄明、純粹的心靈去感知、觀照、把握自然世界的結果。”①在這段話中，先寫了春天里小草的嫩綠與茂盛，緊接著寫春日里人們的各種活動。前兩句中，作者以其敏銳的觀察力，捕捉到了春草破土而出的姿態，包含著一種發現“春”的驚喜。在他的筆下，小草是“偷偷地”從“土里”鉆出來的。注意這個“偷偷地”，春草在人們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鉆了出來，然后才“一大片一大片”到處都是。在作者的眼中，這是意料之外的，很突然的發現，也是屬于作者的獨特發現。別人或許覺得春天草木茂盛很正常，沒什么稀奇的。但是，作者卻注意到春草不經意間破土而出的過程，表現出他不同尋常的生活體驗。“偷偷地”不僅寫出了春草宛如孩童般的調皮與可愛，更表現出作者對春的發現和對春的驚喜。他把自己個人化的體驗、情思投注到春天萬物之中，把春草描繪成一個活潑可愛、充滿生命力的“人”的形象。這是因為作者在以一種獨特眼光甚至獨特的心靈去觀察春天的結果。

而這種獨特的、個人化的眼光、感受和體悟，在成年人身上很少看到，多出現在兒童的世界里。期盼春的天真、發現草的驚喜、感受春的歡快等，這些都和孩童的所思所想息息相關。面對大片繁茂的春草，人們在草地上進行各種各樣的活動：坐、躺、打滾、踢球、賽跑和捉迷藏。值得注意的是，像“打滾、賽跑、捉迷藏”這些活動是孩子們常做的事情。生性好動的孩子們，平時少不了規矩與約束。而在這片嫩綠的草地上，孩子們可以“坐著”“躺著”，還可以“踢球”“賽跑”，甚至開展“捉迷藏”等各種戶外活動。同時，作者運用排比式的短語，將這些活動依次排開，把孩童們在草地上肆意玩鬧、無拘無束的歡樂場景生動地描繪出來。孩子們的這份歡快與活力，與充滿生命力的春草相互映襯，富有感染力。這份踏春的趣味，是屬于孩子們的。作者用兒童的眼光和身份來感受春天，用樸素自然的語言和簡單平行的結構，把專屬于孩童的天真展現在我們眼前。不難看出，作者能將對春天的這份喜悅、天真、活潑的情感鐫刻在字里行間，全都來源于他的一顆天真浪漫的童心。縱觀全篇，作者從“我”的角度出發，以一顆澄澈的童心去觀察和感悟自然景物，賦予春天鮮活的血肉和強大的生命力。散文語言中流露出的個性特征和抒情色彩，使整篇文章情思雋永、氣韻生動。

四、結束語

《春》這篇散文取材于日常生活，選詞自然精巧，對具有代表性的景物進行加倍描寫，呈現出一派生機勃勃、春意盎然的優美春色。語言節奏韻律的處理，增強了語言的節奏感和韻律美，豐富了語言的內涵意蘊。作者將自己對春天的獨特感受和體悟融入筆尖，將春景描摹得活潑有趣，處處洋溢著生命的氣息。在《春》中，他將喜愛、贊美春天的濃郁情感注入景物中，以準確精妙、富有音樂感的語言刻畫生機勃勃、流光溢彩的春日圖景，用散文詩般的語言譜寫了一首充滿生機與活力的春日贊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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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榮生.散文教學教什么［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

作者單位：佛山科學技術學院

注釋：

①魯迅：《漢文學史綱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注釋：

①戴永課：《朱自清散文語言的詩意美》，《長沙大學學報》2001年第1期，第1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