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之聲(組詩)

無花果

等待是漫長的。但并不徒勞

那些無動于衷的日子

播撒種子的上帝之手

幾乎違背物種的規律

讓一種愛 完全隱匿

或忽略女性的張揚

像小小的蝸牛

堅守光滑的莖桿

吮吸六月陽光的乳汁

蟄伏于綠色圖案的庇護

從堅硬到軟弱

是萬物偷生的秘密？

顛覆后的常識

已經形成固態式符號

無關匆促

斷絕因果的傷感

一堆經驗之甜

剛好塞滿時間之舌

余光

自我釋放的日月星辰

淚水中的閃電

夢長出翅膀

黑夜被你喚醒

那些曾經黯淡的

在低微的柵欄旁綻出新花

天空寬大起來

響過的驚雷

劈頭蓋臉的烏云

被一束細微的光束

輕輕撥開

你有自己的田地

除了稻子和麥穗

那些無足輕重的

都養育了你一生

雨水

虎嘯鋪的春天

野草追著古道

春風追著桃李

我卻用枯竭填滿一口深井

用一把年紀

追著自己的清明

都說春雨貴如油

四兩雨水

值一升米

如果我看見的油菜花

都是黃金

天下就沒有窮人

油菜花

一億噸金色的蜜

在天邊堆積

春天的重量

超越一只蜜蜂的承受能力

它用自身的輕

穿行其間

從這一朵花

拐到另一朵花的門口

沒有一朵花

留住它來來去去的身影

沒有一朵花

能置放在它的墓前

它把龐大的春天

交給一個無法到達現場的人

把萬紫千紅熬成湯煎成藥

只為自己治一場無法痊愈的病

蟬

它用自己黑色的光芒

對抗炎炎夏日

每一片綠色

都是它防御的恣態

它把空空的蟬蛻

——匍匐的前世

高掛枝端

放棄了忍氣吞聲

每一次呼吸都充滿尖銳

它用短暫的飛翔

切開沉默的天空

讓呼喊此起彼伏

沒有窒息可以掐住咽喉

沒有一束光

可以吞噬另一束光

眾山聳立

天空薄如蟬翼

井

首先停下腳步

看好地理風水

把牛羊趕往自由繁殖的山坡

女人淘米洗菜生火做飯

男人背上鐵鎬跟大地叩三個響頭

腦袋碰出血包的地方

泉水叮叮咚咚流進干癟的血脈

圓形的方形的六角形的井沿

石塊平整光滑

它們隱含了女性全部的奧秘

源頭深入地下

泥土清空后的二十四小時

泉眼高過了一根吊繩

天上的長庚星路過此地

也倒頭沉溺

它閃亮的眼睛一眨一眨

不斷繁殖自己的星光：

——我們有了自己的家園

它攔住無數一路流浪的隊伍

復制五谷雜糧

和一本發黃的百家姓

從來沒有一個人真正背井離鄉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詩歌也到此為止

舞臺

舞臺上都是扣人心弦的情節

戲中人，一生何其漫長

天生喜歡表演

而且自認為多余的部分

被選擇性遺忘

舞臺下，看不見陰影

黑暗籠罩了大面積的小感傷

天氣變得寒冷

說不出的臺詞

都被一粒感冒丸堵在喉嚨里

也許這樣更好

讓舞臺空著，讓我們

相互遺忘在無數座位中

自始至終成為陰影的一部分

蝸牛

我要用人世最快的慢

逃離門口即將拆遷的石墻

理想的菜園

尚在遙遠的屋后

我要用白銀的光澤給自己鋪路

趕在春天來臨之前

爬上綠色的糧垛

我要背著一生的財富

那自我設防

或許被人嘲笑的殼

用兩根頭角

人世最軟的鋒利

打敗歲月留下的長途

望天門

初冬，細雨蒙蒙

從“望天門”看出去

頭頂的天空很狹小

門旁大樹參天

它把我們的視線阻擋在樹下

我們就不用去想天外的事情

忘了云朵及飛鳥

我們看見僧人在道旁

清掃著昨夜的落葉

盡管身后還有樹葉不斷落下

但他們與大樹似乎達成某種默契

你落你的，我掃我的

這些天空下的事情

就這么簡單

金錢松

是樹虛擬了豹

還是豹虛擬了樹？

此時如果兩者邂逅一處

物種就變得不可思議

205歲的大樹高聳入云

并且此地獨一無二

它的珍貴

被每一塊樹皮平均分配后

依然獨一無二

五百羅漢

五百羅漢活在一棵樹干上

樹干立在屋子里

屋子有些暗

此時我在明處

他們在暗處

就像宇宙中的物質

我看到了百分之五

他們就是看不見的百分之九十五

我準備等著一盞燈亮起的時候

旁人已經陸續離開

好像看不清的事物

搬走了他們的腳步

寒衣

天氣入冬

山中流水之聲漸弱

松鼠們忙著貯存果腹之食

跳躍與躲避

是本能，從荒蕪到荒蕪

一條長尾巴

平衡一生的溫飽難題

草木稀疏，鳥聲稀疏

山道露出白色傷痕

北風呼嘯

把一種真實的謊言

帶進山谷

帶到人心的每一個角落

樹葉落地

萬能的陽光也接近零度

蜥蜴與樹蛙們伸不開手足

堅持到冰凍三尺

最終敗下陣來

流水之聲漸弱

一切趨于冬眠

流水與松鼠們終將閉上嘴巴

仿佛沉默

是最好的一襲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