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更年期里，她們找回“母親”之外的自己

祝越

羅玟原本以為自己不會經(jīng)歷更年期。

她不是沒聽周圍人談起過。邁入40歲后，身邊有更年期綜合征的人多了起來，羅玟從她們口中知道了盜汗、失眠、關(guān)節(jié)痛之類的癥狀。有一個更年長的朋友則是情緒時常失控，她向羅玟抱怨說，自己現(xiàn)在還要帶孫子，有時候看著他就想打人。

羅玟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在更年期到來前并不真正了解它。對更年期綜合征的認知則止步于“情緒不穩(wěn)定”“脾氣暴躁”。《柳葉刀》曾指出，更年期是衰老的自然組成部分，影響著50%的人口，然而，這一事實并未反映在眾多社會群體及其衛(wèi)生系統(tǒng)中。

更年期除了帶來身體不適之外，焦慮、抑郁、多疑等情緒問題也撲向了她們，在她們逐漸趨于平靜的人生下半程中下起了一場大雨。平靜水面泛起的陣陣漣漪，擴散到她們的職場、家庭當中。

在一個名叫“更年期受害者能量站”的群里，92個孩子和他們的媽媽一道同樣受著煎熬。他們也在想辦法幫助母親走出這場潮熱的大雨。

但更重要的是她們自己。長期以來，作為一個被忽視和污名化的名詞，“更年期”遮住了她們的境況和心聲。而這層污名之下，她們在許多可能的解決途徑之間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學(xué)著去接納和找回自己。

不認識的自己

羅玟沒想到，48歲的一天，更年期綜合征還是造訪了她。

起初是心悸。她原本躺在床上休息，心臟突然快速而用力地跳了幾下，好像“心都要跳出來了”。這種癥狀以前從未有過，她懷疑自己心臟出了問題。

又過一個月，潮熱也來了。某個瞬間，羅玟感覺自己全身的毛孔都一下子打開，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沖上了頭頂。好熱，她把外套脫掉，可過了一分鐘又覺得冷，必須把衣服穿上。

這些癥狀陌生而又熟悉。羅玟回想起之前朋友們的描述，她才意識到，自己還是“更”了。

英國婦女權(quán)益公益組織Fawcett協(xié)會的調(diào)查，統(tǒng)計了更年期綜合征的癥狀。其中，77%的女性經(jīng)歷了一種或多種她們認為“非常困難”的癥狀。69%的人表示，她們因更年期而感到焦慮或抑郁。且有更多的女性認為睡眠困難（84%）和腦霧（73%）比潮熱或盜汗（70%）更困難。

黎那的癥狀同樣來得很突然，也很怪異。47歲時，她感受最明顯的是疼痛，有段時間每天早晨醒來，她都感覺全身疼。

起初她以為是床墊的問題，那個床墊睡了很多年，一直很舒服，直到更年期疼痛的到來。在那兩個月里，她先是把自己的軟床墊換成硬的，更疼了。她又嘗試換到女兒的床上睡，好了一點。

直到把家里的床都折騰了一遍，黎那跟朋友開玩笑：“我只有睡那便宜的床墊才不疼。”

她去了三次醫(yī)院。先去骨科檢查，醫(yī)生問到了她的年齡和月經(jīng)，就建議可以去婦科看看，這時她才考慮到更年期。沒過一周，疼痛從肩膀、腰部轉(zhuǎn)移到背部，最嚴重的一次疼得動不了，她又去了疼痛科。醫(yī)生同樣沒有查出什么大問題，讓她回去再觀察觀察。最后一次黎那去了中醫(yī)婦科，檢查激素、吃了藥，身上的疼痛有所緩解，可胃疼又開始了。

究竟中藥是不是起效了，黎那分不清。疼痛原本就在全身游走，時而嚴重時而輕微，她說不上是中藥有作用，還是體內(nèi)激素的波動，恰好合上了自己吃藥的時機。

“莫名其妙”，概括了她對更年期的感受。根據(jù)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解釋，更年期是由卵巢卵泡功能的喪失和循環(huán)血液中雌激素水平的下降引起的。而雌激素在人體內(nèi)的影響范圍廣泛，2018年，BBC紀錄片《更年期的真相》中，記者瑪麗埃拉·弗羅斯楚普采訪了自己的婦科醫(yī)生，醫(yī)生告訴她：“幾乎人體的每個器官和組織中都有雌激素和孕酮的感受器。”

更年期是由卵巢卵泡功能的喪失和循環(huán)血液中雌激素水平的下降引起的。“幾乎人體的每個器官和組織中都有雌激素和孕酮的感受器。”

在突然的變化面前，她們感覺自己有些陌生。

對于更年期所帶來的變化，豆豆沒法輕松地接受，因為，這對事業(yè)心極重的她予以了重擊。

50歲絕經(jīng)之后，豆豆也同樣經(jīng)歷了心悸、胸悶，后來是頭昏腦漲。那段時間正碰上單位人事變化，她的直屬上司有調(diào)動，新的上司還沒來，下屬人手又不足，很多的工作便壓到豆豆的頭上，經(jīng)常需要加班到晚上10時。身體的異樣和工作的繁忙同時襲來，豆豆很焦慮。

焦慮之下，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不會工作了。她原本工作能力很強。更年期到來前，她剛剛升了職級，每年年終也經(jīng)常被單位評為先進。工作20多年來，她早就能嫻熟應(yīng)對自己的任務(wù)。需要的材料，她知道在哪個文件夾能找到，要交什么報告，通常花不到一小時她就能寫出來。

而到了50歲后，同樣的工作豆豆要花上半天，直等到別人來催她。“好像短路了，腦袋空空的，以前的經(jīng)驗都好像不存在了。”豆豆不明白，為什么自己變得陌生了。

這是一種惡性循環(huán)。她不再像過去那樣自信，懷疑自己的工作能力。而緊張的工作安排下，豆豆的身體癥狀也變得更嚴重，這又更讓她難以好好工作。

一個依舊很忙的下午，她坐在電腦前，頓時覺得胸口堵得慌，太陽穴發(fā)脹的感覺彌漫到全身，以至于整個身體都有些僵硬。她受不了了，去了單位對面的醫(yī)院。

心臟沒有大問題。豆豆住了院，醫(yī)生把相關(guān)的檢查都做了一遍，又叫了治療更年期的醫(yī)生來會診。婦科醫(yī)生說，可以給豆豆開點藥，讓停掉的月經(jīng)重來。她意識到，這與更年期綜合征有關(guān)。

在醫(yī)院休息了一周，豆豆想著順其自然，最后也沒有去開“能讓月經(jīng)再來的藥”。雖然其他的藥物讓她精神好了一些，但是周末回單位加班，豆豆依舊很焦慮，“大腦短路”的情況并沒有好轉(zhuǎn)。

“什么都做不了，就有點絕望，好像沒有未來了。”她感覺自己很沒用。在這樣的痛苦中糾結(jié)了很久，豆豆最后決定辭職，提前退休。她不能再熬到55歲了。

“更年期受害者”

要“熬”過更年期的，不只是更年期女性自己，還有她們的家人、兒女。

羅玟過去很少和丈夫吵架，往往是吵兩句，火氣上來了她就打住，不再理他。但在更年期時的一次吵架，她沒再打住，吵著吵著就開始哭。

她感覺特別委屈，一邊哭，一邊數(shù)落丈夫有多不懂事，就連幾十年前兩人剛認識時的事情，都被她翻了出來。羅玟過去幾乎從沒哭過。那天下午她坐在客廳，哭了一個多小時。丈夫被嚇到了，在一旁遞紙給她擦眼淚，眼淚反而像開了水龍頭一樣流個不停。“哭得眼睛都腫了，之后想起來我自己都覺得好笑。”羅玟說。

劉楨就是“受害者”之一。劉楨的媽媽原本性格就比較急躁，45歲左右時，這種脾氣變得有些極端。劉楨記得，有一次舅媽陰陽了媽媽幾句，媽媽聽了很不舒服，便回到家里抱怨。起初家人都愿意聽她講，也會和她一起指責(zé)舅媽的行為，但讓劉楨無法接受的是，媽媽不只抱怨一兩次，她后來把這件事說了不下一百遍。

無怪乎談起“更年期”，大多數(shù)人會浮現(xiàn)出負面的印象。劉楨還小的時候，哥哥就經(jīng)常會搬出這個詞，來表示對媽媽嘮叨的厭煩。當時劉楨不懂，自然會跟著學(xué)。

可更年期的焦慮和抑郁背后，卻是很少被家人真正理解，也很少主動向家人求助的母親。

起初，方澄也覺得媽媽有點煩。當時方澄大三，正處在人生的岔路口。那一個多月里，媽媽幾乎每天都會給方澄打電話，電話里她沒什么事要說，有時還會挑一挑方澄的毛病，比如“你又長胖了”。方澄感覺有點奇怪，但又因為她的挑刺而心煩。

后來她才知道，媽媽之前在單位的公共澡堂里暈倒，回家休假了。暈倒的事，媽媽沒有主動告訴方澄，是在后來的一次聚餐上，媽媽跟朋友聊天時順便提到的，語氣很是輕描淡寫。當時她也因為更年期而失眠，經(jīng)常頭暈、胸悶、渾身無力，后來在澡堂暈倒，她才意識到自己需要休息了。

方澄心情復(fù)雜。她這才明白媽媽為什么頻繁打電話。她既因為媽媽瞞著自己而生氣，又為媽媽感到后怕和難過，差點哭了出來。

過去，媽媽一直是個不愿意表達脆弱的人，即使是腳崴了，也被她視作“需要瞞著的大事”。

在孩子面前，忍耐似乎是母親共有的“美德”，而它會持續(xù)到她們藏不下去的那一刻。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吳晴予知道了媽媽的更年期抑郁。

她原以為媽媽只是普通的失眠。2022年春節(jié)，媽媽連續(xù)三四天沒睡著覺。漸漸地有些呼吸急促，她感覺氣快順不過去了，亂了陣腳，于是慌忙讓吳晴予和丈夫送自己去醫(yī)院。

媽媽特別悲觀，說著“可能要活不下去了”，把自己的銀行卡密碼都告訴他們，還責(zé)怪自己過去做得不夠好，對女兒有虧欠。

從鎮(zhèn)上開車去縣里的醫(yī)院，要走接近一個小時，路上，媽媽特別悲觀，說著“可能要活不下去了”，把自己的銀行卡密碼都告訴他們，還責(zé)怪自己過去做得不夠好，對女兒有虧欠。

吳晴予被嚇到了，印象中，自己的媽媽陽光、愛笑，還總是鼓勵自己。她開著車，很緊張，可又得裝作不緊張。

事實上，媽媽患上更年期抑郁已經(jīng)一年多了。最嚴重的時候，她因為連續(xù)一周沒睡著，也曾動過輕生的念頭。

沒瞞住的病狀，是一個新的開始。吳晴予帶媽媽去了廣州市的大醫(yī)院診斷、調(diào)藥，陪她度過更年期抑郁。方澄也了解到，媽媽的更年期還發(fā)展出了焦慮癥狀，在她的堅持下，媽媽去了正規(guī)的精神病醫(yī)院檢查，被診斷為中度強迫癥。

陪母親度過更年期也并非一件易事。2024年春節(jié)，方澄假期結(jié)束后沒有馬上返校，希望能趁讀研時空閑多陪媽媽。待了兩個多月，她盡可能地關(guān)注媽媽的情緒，和她共情，可漸漸地，她感覺自己也受不了了。媽媽的焦慮像是不斷往湖面投石，蕩起的水波也影響到了她。

每一天似乎都是從嘆氣開始的。媽媽每天要嘆無數(shù)次氣，她總是扭一下身子，眉頭一皺，發(fā)現(xiàn)身上這兒不舒服，那兒不舒服，一天下來似乎沒有舒服的時候。和媽媽聊天的時候，她也經(jīng)常會講起過去生活中的不愉快。

“她每嘆一次氣，我的心也跟著沉一次。”最明顯的時候，媽媽上班去了，方澄自己一個人坐下來，都會沒來由地流淚。

方澄需要找回平衡。她把放在媽媽身上的注意力，收回一些到自己身上來，開始關(guān)注自己的學(xué)習(xí)任務(wù)。她發(fā)現(xiàn)，這樣反而效果更好。少了她的關(guān)注，媽媽也更少去想自己的事，不再那么頻繁地嘆氣，還能分出心思來關(guān)心方澄的情緒了。

愛和陪伴不能改變一切。后來媽媽也跟方澄說：“我覺得這東西還是要看自己。”

更年期是一面鏡子

在嘗試了中藥、針灸、八段錦等一系列“治療”之后，羅玟最終也認可了這句話—“還是要看自己”。

更年期讓她煩躁，她就努力給自己找“正能量”：遠離身邊總是抱怨的朋友，多和積極上進的人交流，時不時也犒勞自己，和朋友吃頓大餐。后來，她習(xí)慣了給自己的辦公室里買束花，鮮花插在水里，能活十來天，每天看到她的心情都能好上一陣。

羅玟意識到，更年期綜合征是一種提醒，提醒她的生命“要走下坡路了”。羅玟不害怕走下坡路，可她想自己既然要走，那就要走得穩(wěn)穩(wěn)的。

它同樣提醒了孩子去關(guān)注母親。因為更年期，方澄了解了過去媽媽很少提起的痛苦。媽媽總是會挑好的部分講給她聽，比如自己的母親是怎么督促自己參加考試，怎么給自己指明人生方向。但更年期的時候，媽媽開始反復(fù)咀嚼那些沒有被表達出來的痛苦，她一直覺得自己的母親不關(guān)心她，比起她更關(guān)注哥哥。小時候，她經(jīng)常受寒受凍，手上長了凍瘡，或者來月經(jīng)了，母親都沒管過。

媽媽也是缺愛的。聽到她提起這些往事，方澄會覺得很心疼。更讓方澄難過的是，這些事都已經(jīng)成為過去，“無解了”。

方澄發(fā)現(xiàn)媽媽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堅強。有一次，方澄的姥姥姥爺要回老家，找媽媽開車送他們。媽媽當時擅自減了藥，狀態(tài)不大好，她希望父母能體諒自己，這種事為什么不能找哥哥呢？但他們并沒有表現(xiàn)出理解。媽媽越想越委屈，像是憋了一口氣在心上，回家后就在方澄面前哭了。

“我媽是什么委屈都裝在心里不表現(xiàn)出來，不懂得發(fā)泄，所以她的癥狀會格外明顯。”方澄說，哪怕哭那一次，時間也很短，5分鐘就收住了。

媽媽還開始向方澄撒嬌。這在過去更是少見的，現(xiàn)在卻進入了日常。有時候，方澄會建議她吃什么對身體好，她會撒嬌一樣地說“不要不要”。媽媽像是變成了小孩子，可以自在地表達。

經(jīng)歷更年期綜合征的女性，在其中重新看見了自己。

回頭看，豆豆“挺心疼自己的”。辭職前幾年，她其實已經(jīng)能感覺到身體狀況在逐漸變差，可當時她沒有松懈，也沒有想過要申請調(diào)崗，去換到工作量沒那么大的崗位上。再往前推，完美主義的她，在工作期間一直處于很緊繃的狀態(tài)，經(jīng)常下了班也會把工作相關(guān)的材料帶回家看，老想著工作有沒有完成。

“原來以前我撐得這么辛苦，都沒有好好去關(guān)注自己、愛自己。”過去每天上班忙工作，下班忙家庭。現(xiàn)在豆豆才回想起，因為工作壓力，35歲左右，她也有過一次比較嚴重的焦慮癥狀。可當時工作很快得到了解決，并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更年期綜合征是一種提醒，提醒她的生命“要走下坡路了”。羅玟不害怕走下坡路，可她想自己既然要走，那就要走得穩(wěn)穩(wěn)的。

她開始把目光轉(zhuǎn)向自己。辭職回家的幾個月里，豆豆最初經(jīng)常掉眼淚。只要跟人提起自己辭職的事，不管是家人還是朋友，她都會哭。失落與焦慮的同時，她也試著去探索新的生活方式，學(xué)鋼琴、養(yǎng)花、健身……

過去的那種從容回來了。改變是慢慢發(fā)生的。進入2024年，她開始嘗試運營自己的自媒體賬號。要寫文案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一口氣寫出1000多字，還能做到思維清晰。以往那種熟練的能力，被豆豆找了回來。

她真正找回的是自信。她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沒用，還能學(xué)會新東西，比如彈鋼琴。早兩年，她感覺自己接受能力很差，聽課和彈琴的時候，她都覺得頭暈，焦慮癥發(fā)作的幾個月，她更是提不起摸琴的興趣。現(xiàn)在，她可以真正投入地去彈琴了，鋼琴的旋律和意境，也真正被她聽到了心里。

豆豆還是想保持學(xué)習(xí)，不讓別人覺得自己落后于時代。

吳晴予和媽媽都還在路上。媽媽已經(jīng)堅持吃藥三年多了，吳晴予也有些迷茫，她不知道，這種需要每天吃藥的日子，怎樣才能結(jié)束？

吳晴予覺得，“可能還是需要打開她的心里的癥結(jié)”，可她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好在，媽媽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堅強。后來媽媽告訴吳晴予，在最難的時候，她萌生了跳樓的念頭，但“想看到女兒成家”的想法拉住了她。

吳晴予不知道媽媽如何依靠自己的調(diào)節(jié)走過了那段艱難的時光，但她能看到現(xiàn)在，媽媽已經(jīng)從自己的堅強中收獲了新的生活。

媽媽喜歡唱歌。母女倆在公園散步的時候，認識了一群年齡相仿的“歌友”，媽媽便經(jīng)常下午去找歌友們。有時，唱歌時間會跟晚飯時間沖突，最初，媽媽想要為了回家做飯而放棄唱歌，吳晴予制止了她，“你不需要為我做這么多”。后來，吳晴予會做上飯等媽媽回來，有一天，媽媽回來比平時晚很多，吳晴予做好了飯，還把碗筷都擺好了。

媽媽看了有點感動，但也有點心酸：“在家的話，不管多晚，你爸都會蹺著二郎腿等我回來做飯。”

直到有一天，媽媽直接給吳晴予留了個言：“自己做飯，我去瀟灑去了。”吳晴予很開心。那個過去總是擔(dān)心自己照顧不好女兒的媽媽，正在學(xué)會甩開手，往自我的世界走去。

（應(yīng)受訪者要求，文中受訪者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