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昭璐
九月的愛爾蘭,已然天寒地凍,冷得毫不留情,我經歷了灰色童話。
發著低燒的我,不知為什么,在這所愛爾蘭的大學里每一次都找不到回宿舍的路。周遭不停閃過一張張行色匆匆的西方臉孔,我站在學校哥特式的禮堂下局促不安,不敢開口求助。來愛爾蘭當交換生,是我主動向學院申請的,為期一年。但那一刻,我真不知道怎么把這一年過完。
從小到大,我都是備受矚目的孩子,會跳舞、會彈琴、學習好、性格好。我在無比溫和的環境中長大,陽光自信,樂于展示自己。但來到愛爾蘭后,不僅聽不懂老師同學們說話,還不會做飯,甚至不會用消費來換取自身的溫飽。語言不通與心理落差,讓我越發封閉、自我否定,加之暖氣不足,低燒不退,腦袋徹底成了一團糨糊。
陷入嚴重自我懷疑以及絕食好幾天的我,開始出現幻聽、幻覺、疑心病,感覺周圍所有聲音都是針對自己。最終學校叫了救護車。我住進了當地醫院的精神科。
在大使館的幫助下,媽媽和常年做外貿的舅媽飛到愛爾蘭與我會合。那是我媽媽第一次出國,乘阿聯酋航空經迪拜落地都柏林。和我一樣的航線,不知她是怎樣的心情。我一動不動地看著舅媽,看著她磕磕巴巴說著英文,用上下翻飛的肢體語言,與醫生交流我的情況。而我不會說英文的媽媽,每天晚上都能向護工要一杯滾燙的燕麥牛奶擺在我面前。

我用20年的時間好好學習,卻把自己困在了城堡里。一粥一飯的人間煙火,向來不在我的考慮范圍內。正因如此,我的人格板塊出現了不少空缺。到了20歲時,我便結結實實地摔入了那些洞穴。如果你跟我一樣,從小到大向來沒有為飯菜而動過腦筋,哪怕與媽媽同去菜場也是躲在她后面嘀咕自己想吃什么,那我建議你挑一周的時間,全程負責自己的一日三餐。若你還有點良心想省點錢并且懂得健康為何物,不頓頓點外賣,你就會發現,原來每天構思吃什么,竟一點也不比學英語容易。思考、買菜、洗菜、下鍋、吃飯、刷碗,一天至少重復一次半……有沒有一種被重復頻率支配的恐懼?連做一周,一下子很難適應吧,但媽媽做到了。不是一天,不是一周,不是一月一年,而是每一天,她們都這么做到了。
愛爾蘭之行后,我第一次認識到飯菜不會平白無故地出現,其中肯定夾雜著下廚之人日復一日的努力;第一次認識到不管什么情況下都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即便身處逆境;第一次認識到自信來自自己的底氣,而底氣孕育在充分的準備里;第一次認識到不論發生什么,快樂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出院回國后,我開始每天抽出兩小時練習英語,也學會了煮飯做菜燉湯。每每看到鍋里咕嘟咕嘟冒泡的食材,我都會在心里為20歲的自己端上幾碗熱乎的飯菜,披上一件暖和的大衣,再撫一撫她的肩膀說:“你看,并沒有那么難。”
我想總有一天,我會在艷陽高照的夏天,帶上好朋友再次奔赴2015年沒來得及好好欣賞的愛爾蘭。我會查詢天氣預報、準備旅行話術、提前做好攻略,身穿成長的盔甲離開城堡,從容微笑著,策馬揚鞭地去攻打20歲的灰色童話。
最后我一定會贏。
20歲的回憶,終究退去黯淡,五彩繽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