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方資本文明是人類文明史的一大進步,它將人類文明發展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與此同時,資本文明經過空間擴張、權力越界和屬性外溢的內在機制走上霸權之路,開啟了資本文明的霸權時代。資本文明走向霸權統治,其邏輯指向在于“歷史的終結”和“文明的一元”,旨在打造一元化的現實世界和單一性的文明秩序。西方資本文明不是永恒不變的存在,當代中國為破解西方資本文明的霸權邏輯,貢獻了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一是以平等原則推動文明交流互鑒;二是以共同價值理念引領人類文明進步;三是尊重不同文明發展道路,推動各文明國家走向現代化;四是推進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發展,為構建多元文明世界格局注入活力和信心,從而為人類文明發展進步開辟新的境界。
〔關鍵詞〕資本文明,霸權邏輯,馬克思主義文明觀,中國方案
〔中圖分類號〕D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175(2024)02-0050-08
世界歷史由西方率先開辟,西方資本文明由此進入全球場域,并主導了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和基本面貌,人類歷史逐漸步入資本文明。馬克思主義文明觀是在資本文明時代生長起來的,包含著對西方資本文明的深刻剖析,揭示了資本文明的本質及其霸權邏輯,為把握并破解資本文明霸權提供了科學理論指導。
一、資本文明霸權的生成機制
西方資本文明的產生,是人類文明史的一大進步,它將人類文明推到一個新的發展高度。同時,資本文明憑借強勢地位走上霸權之路,對人類文明發展造成了不容忽視的影響。大體來說,資本文明霸權的形成可以從以下三個步驟來理解。
(一)空間擴張:由地域性文明上升至世界性文明
人類歷史轉向世界歷史,人類社會發展迎來了重大躍遷。隨著世界歷史的誕生,人類文明進入到一個不同于以往歷史時代的發展階段,有可能把文明由地域性文明上升到世界性文明,資本主義就是在這種背景下由地域性文明上升到世界性文明。
人類歷史并非從來就是世界史,在步入世界歷史之前,主要為區域史和民族史。前世界歷史時期,各民族國家疏散隔絕、缺乏互動,作為孤立性的原子式個體而存在,沒有形成國家間的普遍交往,沒有結成現代意義的國家社會。“前資本主義的傳統國家是松散的、靜止的國家”,“沒有什么動力促使小生產者的經營活動超出村社、地方市場、地區和國家的界限,把彼此聯系起來,把世界融合起來”,“國際社會也是隔絕的、靜態的,國家之間不存在不可或缺的交往關系”。〔1〕579-580國際社會的隔斷分離,致使不同文明的交往在客觀上受阻受限,即使偶有交匯和接觸,仍然以地域性文明、民族性文明為存在狀態,具有普遍性的人類文明尚未生成。
世界歷史的到來,意味著一切狹隘的、局部的、地域的界限被打破,一切原始的、落后的、孤立的狀態被終結,各民族國家逐步走進世界歷史的宏大場域。人類文明由此脫離地域性的狹窄范圍和民族性的有限意義,涵養出世界性和普遍性的文明特征及意涵。
進一步講,世界歷史是在資本文明的主導下開辟的。資本文明開創了世界市場,“把世界各國人民互相聯系起來,把所有地方性的小市場聯合成為一個世界市場,到處為文明和進步做好了準備,使各文明國家里發生的一切必然影響到其余各國”〔2〕299,使一切國家的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活動都成為世界性的,嚴格來說是成為資本主義生產鏈條上的環節,使每個國家中的每個人的需要及其滿足都依賴于整個世界,嚴格來說是依賴于資本主義在世界范圍內構筑的生產體系。由于資本主義的大工業生產迅速擴展到全世界,各民族國家的孤立性和對立性不斷被消滅,過去的自給自足和閉關自守被相互往來和相互依賴所替代,并且這是在服從于資本文明體系支配的前提下形成的。資本文明把各民族國家串聯起來并在事實上推動了世界歷史的產生,對人類文明的整體進展起到了重要促進作用,但其實現的方式卻不是文明的、理性的與和平的,而是充斥著野蠻、血腥和暴力。可以說,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是西方資本文明的天然基因,資本文明通過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把一度隔絕的各地人民緊密聯系起來……從根本上重新改易了人類地理并在全球共同體上打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3〕78。
人類文明打上了鮮明的資本印記。世界歷史使資本文明延伸到各民族國家的文明和社會中,推動人類文明逐漸從傳統文明轉為現代意義上的文明。資本文明作為一種現代性文明,其發展水平以及影響是其他文明無可比擬的。相應地,資本文明也構成了人類文明的一大底色,給人類文明打上了西方烙印。資本文明經歷了生產技術的革命性變革,“獲得了比其他文明更為優先的發展,并迫使其他文明統一于真正單一的世界范圍的社會中”〔4〕60。資本是資本主義社會的首要標識,催生了資本主義的文明形式。資本文明在形成后開始了殖民擴張的進程。現代資本文明依靠其強勁力量,將專屬于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特殊性文明抽象化為普遍性文明,將生長于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民族性文明擴大為世界性文明,將存在于西方資本主義范圍的地域性文明提升為全球性文明,概言之,在相當程度上使人類文明西方化、西方文明世界化、多元文明同質化。
(二)權力越界:沖擊并征服各民族國家的文明形式
權力越界直接促成資本文明霸權的結果。資本文明有著擴張和越界的天然本能,不會選擇偏安一隅或固守不變,勢必越出西方資本主義世界,對非西方文明國家造成沖擊,進而同其他文明發生激烈碰撞。資本文明以經濟和軍事上的強大力量為支撐,不斷沖擊并征服了世界非資本主義文明。
資本文明基于自身強勢地位沖擊各民族國家的文明。資本的文明化進程就是資本將其文明模式傳播到世界各地的進程。當然,它是以野蠻征服的方式對外傳播、擴張,“征服、奴役、劫掠、殺戮,總之,暴力起著巨大的作用”〔5〕821,對其他國家的文明造成了不可逆轉的沖擊甚至是毀滅。資本文明是為了獲得新的殖民領地和勢力范圍,以便更好滿足逐利和增殖的欲望即“卑鄙的貪欲”,而瓦解落后傳統的文明形態是其獲得利潤的必要手段。“當我們把目光從資產階級文明的故鄉轉向殖民地的時候,資產階級文明的極端偽善和它的野蠻本性就赤裸裸地呈現在我們面前,它在故鄉還裝出一副體面的樣子,而在殖民地它就絲毫不加掩飾了。”〔2〕861-862
西方資本文明以野蠻的征服者身份出現,通過野蠻暴力入侵其他文明國家,并給這些國家以致命的打擊,迫使其服膺于資本文明的壓迫和統治。一般來說,作為野蠻的征服者,即使暫時用暴力手段征服被征服者的文明,最終仍將為它所征服的較高文明類型所同化,不得不適應被征服者的“經濟狀況”,采取被征服者的文明形式。然而,資本文明打破了這一規律,它作為征服者是野蠻和粗暴的,但其文明水平高于它所征服的文明,幾乎橫掃了一切被征服國家的文明和歷史,重創了其他民族國家的文明傳統,粉碎其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經濟基礎和社會制度,使其失去了自己的文明和社會結構。資本文明沒有表現出推動傳統文明重建和改造的跡象,更多的是造成了文明的災難和崩潰。正如馬克思所說的:“野蠻的征服者,按照一條永恒的歷史規律,本身被他們所征服的臣民的較高文明所征服。不列顛人是第一批文明程度高于印度因而不受印度文明影響的征服者。他們破壞了本地的公社,摧毀了本地的工業,夷平了本地社會中偉大和崇高的一切,從而毀滅了印度的文明。他們在印度進行統治的歷史,除破壞以外很難說還有別的什么內容。他們的重建工作在這大堆大堆的廢墟里使人很難看得出來。”〔2〕857資本文明的出現,將西方帶到了現代文明階段并實現加速發展,其他文明國家不得不從屬于西方文明的強制力量,人類文明在此過程中受到資本文明的深刻影響。
首先,資本文明塑造了人類文明的基本面貌。資本文明“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蠻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來了……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們不想滅亡的話——采用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它迫使它們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謂的文明……一句話,它按照自己的面貌為自己創造出一個世界”〔6〕35-36,甚至最倔強的民族和國家都被拖進了資本文明的場域中,都被卷進到資本文明的漩渦里。于是,不同文明國度中的國家,無論其呈現形式有何差異和區別,都有一個重要的共同點,那就是以現代資本主義為基礎,是對現代資本文明的不同程度的實現。資本文明成為各文明國家無法繞開的時代主題,甚至是否吸納或構建資本文明成了所有文明民族生死攸關的問題。概言之,面對資本文明的膨脹式推廣,各個國家都難以避開資本文明的支配或擺布,各文明國家的一切也隨之變了樣。資本文明編就了一張覆蓋全球的龐大統治體系,將不同民族國家都籠罩在其控制之下,按照自身文明的范式和譜系刻畫其他國家的文明樣態,其他國家的文明被迫變成西方文明的翻版,人類文明的豐富面貌被刻板化。時至今日,人類文明的這種狀況也并未得到實質性改變。
其次,資本文明規制了人類文明的總體秩序。資本文明“使未開化和半開化的國家從屬于文明的國家,使農民的民族從屬于資產階級的民族,使東方從屬于西方”〔6〕36。“三個從屬于”是對資本文明主宰下的世界文明秩序的經典概括。“三個從屬于”揭示了文明秩序的內在結構及其矛盾性和沖突性,也即人類文明的秩序呈現為兩極對立狀態,對立雙方為居于支配地位的資本文明與處于從屬地位的其他文明、西方文明與非西方文明,等等。資本文明所具有的“現代性的力量在開辟出世界歷史的同時,也為之架構了基本的支配—從屬體系”〔7〕。支配與從屬、中心與邊緣、統治與依附是既有文明秩序的顯性特征。西方資本文明規定的文明秩序,不具有正義性與合理性,尤其面對異于自身的文明類型時,“這種秩序的文明和正義就顯示出自己的兇殘面目……這種文明和正義就是赤裸裸的野蠻和無法無天的報復”〔8〕118。這種文明秩序將西方國家與非西方國家都定格在特定位置上,非西方國家只能像衛星一樣、以西方國家為中心運轉,為西方國家的大工業和資本生產服務。顯然,西方資本文明操縱下的文明秩序是嚴重不對等、不平衡的。
(三)屬性外溢:通過強勢輸出轉化為普世文明
資本文明自誕生以來,從未放緩其對外輸出和滲透的步伐。資本屬性的外溢和泛化是客觀事實。以資本邏輯為建制的西方文明基于逐利的本性必然越出西方國家,強制地擴散到全球范圍,企圖以一己之力將自身文明提升為人類文明的唯一形式,將西方特殊文明轉化為普世文明。
“資本是資產階級社會的支配一切的經濟權力。”〔9〕31-32資本文明是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產物,有其明確界限和特定領地,是西方社會共有和仰賴的文明發展模式。然而,資本的本性和特質決定了其不可能自覺地在所屬范圍內活動,必然走上強勢擴張和對外輸出之路。“作為擴張主義者,西方國家既要捍衛自身的‘文明’,又要將其輸出給不文明的他者”〔10〕17,將資本邏輯移植到世界各個國家,將資本文明推廣到各文明國家,加速人類文明的單一化,排斥異質性文明,不斷擠壓其他文明類型的生存空間,為實現自身文明的殖民擴張蕩清障礙,以謀取自身利益的最大化。非西方文明被西方人斥責為“半文明”,“應該接受一個高級文明及歐洲文明的統治”〔10〕56,西方資本文明的普世化將有助于非西方國家的文明進步。這一霸權邏輯顯然不符合人類文明史的一般趨勢。
對外輸出不是目的本身,走向普世主義是資本文明的直接目標。何謂普世主義?總體上,普世主義指的是“人類在文化上正在趨同,全世界各民族正日益接受共同的價值觀、信仰、方向、實踐和體制”〔11〕35。這里所說的文化趨同、共同的價值觀等表明,人類文明要以西方文明為參照標準,向著西方文明不斷趨近靠攏,以西方文明的文化和價值觀為參照來改造人類文明。普世主義既是西方文明的特征,同時又是西方文明的追求目標。普世主義意味著排他性和敵對性,蘊含著西方文明對非西方文明的基本態度,鑄成了資本文明統治下的世界文明格局。西方資本文明力圖通過普世化和絕對化,在全世界樹立其權威,形成相對于非西方文明的壓倒性優勢,消解非西方文明存在的合法性,將非西方文明統歸于西方文明的旗幟之下。這使西方文明與其他文明的矛盾愈益加深,顯性的和隱性的文明沖突復雜交織且頻繁爆發,文明的隔閡和對立成為當前人類文明無法逃離的困境。正如亨廷頓指出的,“西方文化的普世觀念遇到了三個問題:它是錯誤的;它是不道德的;它是危險的”〔11〕286。
普世主義是資本文明屬性外溢的典型體現,是西方/歐洲中心主義的代名詞。普世主義盛行的根源在于西方資本文明的強大實力,“在于近代以來歐洲經濟社會發展方面取得的優勢地位。這種優勢使他們認為有資格自居于‘文明階梯’的頂端,有資格以‘文明優勢’自詡……這種把西方文明與世界其他地區對立起來的二分法是助長歐洲殖民擴張、海外掠奪、征服世界的重要文化基礎”〔10〕III。對于西方文明的普世主義,可從兩個層面來認知。一是人類文明的單一化。這是基于西方文明的霸權邏輯而得出的結論。西式文明邏輯的對外伸張和蔓延,必然造成其他文明的式微和退場,世界文明舞臺成為資本文明的主場地,人類文明的豐富譜系被單一化。“現代—歐洲文明無限優越和無限發展的意識形態幻覺,這種幻覺設想單線的進步最終將剿滅全部文明的特殊性和多樣性,并從而唯一地造就出一種無差別的、齊一的文明”〔12〕。二是西方價值的普遍化。資本文明在全球的輸出,宏觀上是文明模式的輸出,微觀上是文化價值觀的輸出。文化價值觀承載了西方文明的核心要義和基本性質,文化價值觀在全球的輸出過程即是西方文明普世化的實現過程。“現今世界已擁有一個世界文明,它源于西方文明,是其科學、技術、工業、資本主義互動的產物,其中包含了一些普遍價值”〔3〕127。在此,世界文明是指西方文明,普遍價值是指西方文明的內核,人類文明由此失掉了本原意涵和現實意義。
二、資本文明霸權的邏輯指向:“歷史的終結”和“文明的一元”
資本文明在世界文明場中無限伸張,確立起霸權體系,其邏輯指向在于“終結人類歷史”,使人類歷史發展停留于西式文明階段;構建一元化的現實世界,使人類文明進程終止于西方文明模式,限定人類歷史與文明展開的無限可能性。
(一)資本文明宣稱提供了人類文明發展的唯一出路
資本文明開啟了現代文明的發展進程,作為現代文明的開創者和集大成者,西方國家將自身文明確定為人類文明必須遵循的現代性樣板,由此也形成了這樣一種偏見:“他們自認為自己是一個現存的,或者是穩固的‘文明’的提供者,是一個向外界傳遞‘文明’的旗手。”〔13〕116西方人宣稱,他們為世界提供了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文明衡量尺度,在其文明之下,所有國家的文明都可以進行比較,西方以外的文明形式需以西方社會的文明為參照,改造自身文明以塑造成西方資本文明的樣式。按照這一邏輯慣性,西方現代性文明成了人類文明存在的標準范式,直接標定了各類文明發展的形式和趨勢,所有國家社會的不同文明形態或早或遲都將趨近“理想中的文明”即西方文明。因此,在西方人看來,現代文明的成功模式是由他們制定和規范的,現代文明的構成要素包括市民社會、市場經濟、民主政治、自由觀念等都是由其創立的,都是來源于西方社會及其傳統。人類文明邁向現代化的進程,必定是以走西方文明道路、以走向西方文明為唯一抉擇,唯有效仿西方文明方可有未來前景,人類文明將沿著西方確立和實踐的文明路線行進,文明的整體進程將是對線性發展觀的印證。
把資本文明認定為人類文明的唯一出路,是西方中心論、文明優越論、普世價值論的體現,反映了西方國家一貫固有的文明優越感,是西方二元論思維在文明發展道路上的折射。西方話語中的文明觀認為西式文明優于其他一切文明,西方文明和制度不存在任何根本性的矛盾,那些曾經盛極一時的文明的衰敗則是對西方文明合理性的佐證,西方文明絕不會像其他文明那樣發生倒退或衰落,而是能夠在整個人類文明中保持引領和主宰的角色。今天,西方文明仍然在事實上處于世界歷史舞臺的中央,以世界文明的主導者、裁判者、決定者和評價者自居,隨意貶低其他文明的存在價值,干預其他國家的文明進展,加劇了同其他文明的紛爭,使人類文明的現狀和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這一切不過都是西方用想象中的文明發展代替現實中的文明發展,人類文明的實際圖景在西方中心論的視角下被隨意裁剪、涂抹和篡改,各民族國家的多樣文明被全盤否定或邊緣化,造成了全球性的文明赤字、發展赤字和治理赤字,人類文明的多樣路徑被壓縮收窄,人類文明的總體生態遭到破壞,實質上并未給人類文明的健康發展和積極建設帶來助益。
(二)資本文明宣稱人類歷史以資本文明而告終
歷史終結論產生于西方社會,本身是西方唱衰社會主義制度的論調,而后轉化為西方制約人類文明、道路和制度發展的“武器”,是西方針對非西方國家設置的文明誤區和話語陷阱。將西方的文明和制度模式作為人類歷史的終點,認為人類文明理應以此為最終形態,人類歷史理應以此為完結點,西方制度和文明模式理應掌控全球發展秩序和治理體系,從來都是西方世界根深蒂固的執見,在西方人眼中是理所應當的結果。美國學者福山在其《歷史的終結及最后之人》中竭力論證歷史終結論及其合理性,代替西方世界發聲,宣告“歷史的終結”。我們來看他的幾處論述:“自由民主制度也許是‘人類意識形態發展的終點’和‘人類最后一種統治形式’,并因此構成‘歷史的終結’”〔14〕1;“在所有社會的發展模式中,都有一個基本程序在發揮著作用,這就是以自由民主制度為方向的人類普遍史”〔14〕54;“如果我們現在還無法想象出一個完全不同于我們自己這個現實世界的世界,或者未來世界沒有以一種明顯的方式來體現對當今秩序的徹底改善,我們就應該承認歷史本身已經走到了盡頭”〔14〕58。可見,在西方視野中,西式民主制度是最完美的社會制度,理應主導世界政治發展格局,西方文明模式是最好的文明類型,理應改寫人類文明發展走向,西方道路是最合理的道路,理應決定人類社會發展前途。總之,西式道路、制度和文明模式代表了人類歷史所能達到的最高水平。在西方中心主義的強勢灌輸下,西方標準、西方正確等充斥著全球社會,非西方國家或者選擇無意識地依附和沉淪,接受西方資本文明宰制世界歷史的荒謬結論,成為西方文明的又一個“他者”,或者選擇自主性的獨立和構建,拒絕西方資本文明對人類歷史作出的極端定性,自主探索適合本國國情的文明發展之路。西方資本文明模糊了人類歷史的真實圖像,給人類文明的多元發展蒙上了陰影。
歷史終結論的出場,進一步加速了資本文明在全球的霸權殖民和擴張輸出,西方文明的野心得到前所未有的增長,制度輸出、價值觀輸出、文明模式輸出在世界范圍內頻繁上演,“顏色革命”“和平演變”乃至“文明戰爭”屢見不鮮。但是,“歷史的終結”帶給世界的不是所謂的民主、自由、和平和進步,相反是不斷的沖突、矛盾、混亂和戰爭,世界各國沒有迎來和平的國際環境與合理的世界秩序,相反更普遍地受到西方國家的干預、介入和霸凌。以西方文明終結人類歷史或將西方文明定為人類文明史的唯一歸屬,不能不是一種不切實際的空想,如果不顧人類歷史發展的客觀規律而強行踐行這一錯誤理念,其后果注定是災難性的,世界政治格局中的歷史和事實均已對此作出證明。
(三)資本文明宣稱現實文明世界以一元化世界為呈現外觀
資本文明始終致力于構建一元化的現實世界,即單一文明世界,一種以西方文明為范本的一元世界。西方話語中的一元化世界,是以西方文明為外在表現,以西方制度為內在架構,以西方道路為現實實踐,除此之外,當今世界要實現文明發展和社會進步再無別的選擇。一元化的世界同時表明,非西方的各類文明形式被排除在世界歷史舞臺之外,本應豐富多彩、欣欣向榮的人類文明世界被西方文明的單一形態所消解、取代。全球化等于西方化,西方化等于一元化,西方國家將其文明和制度強行植入其他文明國家,以此否決其他國家的文明和制度,把其他國家變成“新的西方”,把世界的變成西方的,用西方文明來統一充滿差異性的現實世界。可以說,“西方一直在籌劃一切。西方的就是普世的;其他價值和文化是多余的和不必要的,這樣全球化的世界就會是一個完全同一的世界”〔10〕137。西方人堅信由其文明模式塑造的一元化世界是全人類的理想歸宿,合乎歷史理性和現實理性,是推動現代社會進步的最佳方案,他們強調在當今世界再難以想象出一個從根本上比這個世界更好的世界,或一種不以民主主義和資本主義為基礎的未來〔14〕52。西方以這種自命不凡的姿態,對整個文明世界作出所謂的界定和規劃,看似達到了以自身文明解構其他文明的目的,實際上是在加速暴露自身的缺陷和弊端,畢竟“西方文明同其他任何一種文明一樣,是一種獨特的文明,但不是普世文明”〔15〕74。世界文明秩序具有多元化的性質,維護不同文明的獨特性和現實性,不把自己的價值標準強加給異己性的文明,才是面對多元文明世界所應持有的正確立場和價值觀。
同質化的世界不是現今世界的最優選擇,全人類共同期望的美好世界必然不表現為這種單一化或同質化的世界。資本文明是人類文明中的一種形式但不是唯一形式,不能代表整個人類文明,多元文明世界才是人類文明發展的正常狀態。現實世界本身應是一個多元文明發展的世界,但西方意圖打造一個僅容納一種文明即西方資本文明,并以此來取代多元文明共同發展的現實世界。一元化世界顯然是西方國家的理想世界,是西方文明的理想棲居,是一種全面實現西方霸權統治的世界,各個國家都被限制在這單一文明體系中,無法探尋自身的現代化道路,無法實現自身文明的現代化發展。說到底,不同文明的繁榮共存,應該構成人類文明世界的基本底色。
三、破解西方資本文明霸權的中國方案
西方文明有其天然的霸權基因,走向全球霸權符合其自身邏輯,但是走向霸權終結是歷史的必然趨勢。當代中國為破解西方資本文明霸權貢獻了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為人類文明發展進步開辟了新的境界。
(一)以平等原則推動文明交流互鑒
以平等的原則推動文明交流互鑒來超越文明沖突。“文明之間的對話和合作,將使世界歷史進入一個新的正面發展的周期。”〔15〕33通過交流互鑒,才能有效找到一種適應世界秩序構建需求的全球文明交往方式,克服因歷史、國情、文化、制度等差異而造成的交流障礙,推進人類各文明互補共榮。中國倡導人類文明交流互鑒,通過平等原則在中西文明之間、世界不同文明之間真正架起溝通對話的橋梁。中國主張不同文明要平等相待、和平相處、共同發展,即以“文明共存論”為人類文明交往開創新的模式。平等原則意味著平等對待多樣的文明性,意味著對異于自身的文明形式的肯定和尊重。“我們應該承認他者,承認他者在我們與世界交流中是不可或缺的;我們要發展尊重他者的意識,這種意識將為相互參照和相互學習提供基礎。”〔16〕421以承認并尊重他者為前提的新文明交往觀,必須平等地對待人類文明寶庫中的不同文明。在西方話語體系中,文明沖突是人類文明交往的主要形式和呈現狀態。事實上,“文明差異不應該成為世界沖突的根源,而應該成為人類文明進步的動力”〔17〕。文明差異是現實世界的客觀存在,文明多樣性是世界的基本特征。多元文明共存于現代文明體系,并構成了我們今天所說的全球性世界,塑造了當代世界文明交往的主要方式。文明互鑒是推進人類文明進步的重要手段。中國提出堅持以平等的原則進行文明交流互鑒,秉持平等、謙虛的態度主動與世界各國文明互動、交融〔18〕,深刻改變了人類文明的存在、發展和交往方式,使文明間的關系開始脫離西方制定的主客二分模式,逐漸回歸文明主體地位平等,進而使人類在文明互學互鑒中達到合理狀態。
(二)秉持共同價值理念引領人類文明進步
“‘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矛盾對立使現代資本主義文明無法生成真正的普遍世界性,它客觀上建立了一個全球一體化的現代文明體系,卻沒能造就一個使主體成員的利益和價值公平實現的‘人類社會共同體’。”〔19〕人類文明交往必然不能以西方普世價值為遵循,超越普世價值才能為人類文明進步開辟新的現實可能性。中國以全人類共同價值實現了對西方普世價值的實質性超越。2015年9月28日,習近平在出席第七十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時明確指出,“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是全人類的共同價值,也是聯合國的崇高目標”〔20〕522。2023年3月15日,習近平在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上繼續強調,“我們要共同倡導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是各國人民的共同追求,要以寬廣胸懷理解不同文明對價值內涵的認識,不將自己的價值觀和模式強加于人,不搞意識形態對抗”〔21〕8。全人類共同價值是中國道路向世界彰顯的新文明價值觀,是人類發展進步的精神引領。當今世界各國之間既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益共同體,同時是“共在共生、共育共榮”的文明共同體。建基于全人類共同利益和共同價值之上的文明理念為化解西方現代性的文明沖突提供了智慧方案,即以全人類共同利益而不是西方特殊利益的普遍化為原則推動形成開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贏的新型全球化格局,以人類命運共同體思維而不是西方資本共同體思維協調把握各文明主體間的相互關系,以全人類共同價值理念而不是西方普世價值觀為現代文明發展注入新的價值內核。共同價值觀站在全球新文明共同體構建的高度,肯定多樣性和共同性作為文明世界的基本特性,反對以意識形態劃界,反對零和博弈思維,反對價值觀強制輸出,既不從某種特殊性的價值理念出發,更不尋求人類文明價值觀的齊一化,而是基于全人類共同的價值追求,基于各文明國家的平等主體地位,基于共同價值的不同實踐路徑,打通了人類不同形態的社會制度和價值理念之間的隔膜,為國家之間的發展合作指明了航向〔22〕,推進世界治理體系的變革調整和不斷優化,積極探尋各文明國家共同發展、合作共贏的歷史正道,為解決人類面臨的共同問題提供了重要指引,同時也必然有助于全球文明發展,引領人類文明走向進步。
(三)尊重不同文明發展道路,推動各文明國家走向現代化
根據西方線性史觀,人類文明的演進是一個垂直過渡、梯度進化的過程,并以達到西方文明為錨定目標和趨近方向。人類文明必將走向西方資本文明并以此為定向結局,除此之外別無選擇。線性史觀是西方中心主義、普世主義在現代化問題上的集中呈現,它以西式現代性作為理解現代性的唯一準則,以西方文明作為解讀現代文明的唯一形式。事實上,在通往現代化的道路上,人類文明發展具有多樣性、多向性和差異性特點,能夠在遵守現代性的根本原則下,根據不同的國情、民情、社情等現實條件走符合各文明國家發展的道路。“歷史運動不是事先由現存的規律設計好的,也不是必然二者擇其一。歷史運動不能呈直線前進,它根據具體的情況和原因,可以沿著不同的方向發展。”〔15〕320人類文明的現代化進程既具有一般性規律,但也具有特殊性內容。當代中國在遵循現代化一般發展規律并有效解決自身復雜現實問題的前提下,經過歷史實踐的不斷探索,開創了獨具特色的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并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巨大成就,它表明的是一種超越現代西方資本主義的新現代性模式,并為世界發展本國文明提供了選擇。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文明邏輯區別于西方資本文明的霸權邏輯,即不尋求對外“輸出”中國模式,不要求其他國家“復制”中國的做法,強調不存在一成不變的現代化道路,尊重各國根據自身獨特歷史條件決定適合自己的發展道路。中國式現代化開創了人類文明新形態,證實了不同文明通過現代化發展本國文明的可能性,證偽了長久以來“現代化=西方化”的思維定式和路徑依賴,為其他文明國家尤其是廣大發展中國家自主選擇道路制度、獨立走向開辟文明發展道路提供了示范。中國現代化事業的深入發展,“向世界說明了一個道理:治理一個國家,推動一個國家實現現代化,并不只有西方制度模式這一條道,各國完全可以走出自己的道路來。可以說,我們用事實宣告了‘歷史終結論’的破產,宣告了各國最終都要以西方制度模式為歸宿的單線式歷史觀的破產”〔23〕7。
(四)推進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發展,為構建多元文明世界格局注入活力和信心
不平等的世界文明格局是當今全球社會不得不面對的事實性存在,本應是豐富多彩的人類文明在西方主導下被扭曲遮蔽,多元文明共同發展面臨著嚴重障礙。然而,西方文明不可能涵蓋世界文明體系的全部意涵和發展形態,“日益多極化的世界,不可能接受單一文明膨脹為人類文明的結局”〔24〕。合理的世界秩序離不開不同文明之間的和諧相處,也就是說不同文明的共同發展要超越以西方文明為中心的發展。當今世界一個不爭的事實是西方的資本文明確實表現出了經濟繁榮的景象,但也是一種物增值的同時使人貶值,少部分人發展的同時絕大部分人不發展的“螺旋形”的文明形態〔25〕,暴露了很多的問題,如政黨對立嚴重,社會不太穩定,等等。而且一些國家照抄和移植西方資本文明也提供了失敗的證明。中國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也是典型的后發國家,經過70多年的努力,創造出了中華民族現代文明,這是一種致力于“追求文明互鑒的‘和合’體系,超越西方資本邏輯主張的‘力’(依靠一己私利和霸權統治世界)的文明、‘同’(追求抽象的‘普世價值’安置世界)的文明,主張多元主義、多樣性文化的和諧共生的文明”〔26〕。“和而不同”“和衷共濟”“求同存異”“和合共生”是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價值體現,更是化解文明霸權、文明沖突的正確之道。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具有強大包容性,“從來不用單一文化代替多元文化,而是由多元文化匯聚成共同文化,化解沖突,凝聚共識”〔27〕。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特質是堅持人民至上、創新發展、兼收并蓄、和平發展的文明〔28〕。因而能夠以兼收并蓄的開放胸懷對待世界不同文明類型,助推形成多元并存的人類文明格局,期望推動建設一個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的世界。正因如此,有助于在各文明和諧共存基礎上的由各文明國家共同推進多元文化繁榮發展,持續推進人類文明朝光明與和諧的方向發展,從而為多元文明世界格局的構建注入活力和信心。
只有破解西方資本文明的霸權邏輯,構建人類新文明秩序,才能夠為人類文明的繁榮發展創造條件。對此,中國沒有獨善其身,而是為之不斷作出自己的貢獻。西方文明不是人類文明的終點,中國道路為當代文明進步開辟了一種新的可能性。當然,這并不表示人類文明從西方中心主義滑向東方中心主義,而是指人類文明現實地站在了新的地平線上,擁有了更具發展性和生命力的未來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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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呂曉斌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項目“馬克思恩格斯文明思想及中國意義研究”(22YJC710007),主持人陳雪雪。
〔作者簡介〕陳雪雪(1991-),女,安徽阜陽人,上海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法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文明思想。
沈 楠(1992-),女,陜西延安人,中國消防救援學院政治工作系講師、法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