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領變身“新農人”，“女拖拉機手”也很酷

張東亮

如今我國返鄉創業人員已超過1200萬。這樣一個龐大的群體，是未來鄉村振興的生力軍！怎樣讓他們真正留下來，在農村更好地發揮才能，是值得關注的問題。

2024年3月，廣東90后沈燕芬走進人民大會堂，帶著鄉親們沉甸甸的囑托參加全國兩會。4年前，在深圳當白領的她被父親喊回村時，一度遭到鄉親們的懷疑：這個皮膚白嫩個子小的姑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回農村能干什么？沈燕芬戴上草帽，從做女拖拉機手開始，一步步成為優秀“新農人”，帶領家鄉人復耕3000多畝撂荒地，為村里增收數百萬元！這位“最美農機合作社理事長”，也當選了第十四屆全國人大代表。

女承父業，深圳白領回村當農民

1991年，沈燕芬出生于廣州增城區石灘鎮石湖村，大學畢業后進入深圳一家廣告公司工作。從初出校門的職場菜鳥，到公司白領骨干，沈燕芬經歷過諸多委屈和挫折，但也從中汲取到了成長的“養分”。

2018年9月底，沈燕芬休假回到家鄉時，正趕上稻谷收獲的農忙期。父親沈燦星是當地最早一批做農機服務的農民，家里置辦了水稻收割機、拖拉機等機械。每到農忙季節，他就披星戴月地幫人家收割稻谷，有時甚至要從清晨忙到凌晨，才拖著疲憊不堪的瘦弱身軀回家。

沈燕芬看著父親挺不直的腰桿，又一次心疼地勸說他：“爸，你干這行都40多年了，腰椎又不好，不能再這么勞累下去了，考慮退休或者轉行吧！”母親也跟著勸說：“是啊，孩子們都長大了，你不用再像當年那般辛苦。以前和我們一樣干農機服務的人，現在大多都轉行了。”可無論怎么勸，沈燦星都不肯聽。沈燕芬也只能無奈苦笑，她心里明白，父親大半輩子都投入在這片土地上，對種糧收糧有情懷，也有執念。

令沈燕芬感到意外的是，父親非但不退休，還想拉她“下水”。沈燦星見大女兒休完假就要回深圳了，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心里的想法：“既然你在外面工作壓力也很大，要不……考慮辭職回鄉，和老爸一起做農機服務？現在惠農政策多，干這一行的人卻越來越少，機械和人手都遠遠不夠用啊。”沈燕芬皺眉愣住，旋即搖頭拒絕說，她學的是企業管理專業，和種地收糧八竿子打不著呀！

然而幾個月后，父親又打電話勸她回去，說現在的農村也大有可為。沈燕芬反問他：“你讓我回去，能給開多少工資？”沈燦星沉默了，他給不起女兒在深圳那樣的工資待遇。于是，他又轉移了目標，開始勸沈燕芬的兩個弟弟和妹妹回家鄉發展。

他們也都是大學生，有學設計的，有學英語的，有學工商管理的，本來都和農業不沾邊，但后來都陸續被父親說服了。2019年，沈燕芬的小弟剛大學畢業，父母就勸他回去做植保無人機業務。當時這是個新鮮行業，沈燕芬的小弟也比較感興趣，就回村當起了農用無人機“飛手”；沈燕芬的小妹，則繼承父親的事業回鄉開起了農機；大妹和大弟被老爸勸回家鄉后，更是牽頭成立了農機專業合作社，帶農戶抱團耕作，他倆一個管行政，一個管業務。身為大姐的沈燕芬了解到這些，不禁陷入了思考。

她知道，國家在大力推進鄉村振興。如果自己辭職回村當個“新農人”，用所學知識推動了家鄉的發展，那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業呀！2020年初，沈燕芬決定遂了父親的心愿，辭職和弟弟妹妹們一起讓合作社走上軌道，這樣父親也不必再那樣辛苦了。

當她辦完辭職手續，跟深圳的朋友們說自己就要回村種地了，大家都覺得沈燕芬在開玩笑。“你一個高薪女白領，放著體面的都市生活不要，選擇回村種地？瘋了吧！”朋友難以置信。

沈燕芬還是辭職回村，從父母手里接過棒，變成了一名大學生農民。剛返鄉的她自信滿滿，在網上看了一些農業相關的資料、典型的發展案例，又去線下參加了相關的行業培訓，然后憑著在深圳時的工作經驗，給合作社做了很多發展規劃。

沈燕芬把父親拉到自己的電腦前，指著上面的規劃書和思維導圖，給他滔滔不絕地介紹。父親卻只是瞄兩眼，就給了她當頭一棒：“你這是紙上談兵，坐在電腦前瞎指揮。”

沈燕芬有點生氣。但父女倆認真交流一番后，她才發現是自己膚淺了。第二天，她就開始深入田間地頭，跟著父親認真學習農機操作，以及相關的農業知識。

變身女拖拉機手

家鄉也有“詩和遠方”

時逢鄉村振興發展如火如荼，合作社農機訂單量激增。但村里的年輕人很少，他們大多都去城里求學、工作、經商了，留守的大部分是老人和孩子，這就導致會操作農機的人越來越少。為填補當地農機手的空缺，沈燦星開始著重培養大女兒。

比如開拖拉機時，遇到這種坑怎么過，遇到那種坡要怎么爬，父親都會手把手教沈燕芬。慢慢地，她也可以開著拖拉機幫農戶干活了。

早晨6點，沈燕芬就來到田間地頭忙碌。點火、掛擋、啟動、耕地……整套動作略顯生疏，但她操作得很認真，并且干勁十足。南國的正午太陽毒辣，沈燕芬戴一頂草帽坐在拖拉機駕駛座上，已經曬黑的臉蛋上布滿了塵土和汗水，耳邊是“突突突”的機器轟鳴聲，身邊是一群看熱鬧的鄉親。

一開始，沈燕芬每次開著農機下地干活，“回頭率”都特別高。大家既好奇又驚訝，這么一個瘦瘦小小的姑娘，還是大學本科生，能干好農活嗎？后來鄉親們才發現，沈燕芬并非心血來潮才改行做農民。她天天浸在地里開農機，還向種田高手虛心請教，并努力推動著合作社的發展……時日漸長后，村里人都對這個90后刮目相看了。

沈燕芬覺得，相比在深圳當白領時的忙碌，回鄉后的忙碌是不一樣的。將干硬的土塊犁成松軟的泥土，看著地里漸漸長出新苗，再一天天變成金黃的稻穗……這種忙碌令她感到踏實又親切。從此不用再背井離鄉，每天都能見到父母和鄉親們，還能與弟弟妹妹一起吃飯聊天，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時光。

隨后，沈燕芬又學會了操作收割機、插秧機等，成為廣州市增城區首批持證上崗的女農機手。她經常帶著農機團隊一起去給農戶干活，還把自己的工作視頻分享到網絡上，表示“開拖拉機的女生也很霸氣”，獲得了不少點贊。

開農機只是第一步。父親外出跑業務的時候，沈燕芬也跟著去，和農戶們打交道更是一門學問。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此前的那套規劃確實有點過于理想化了，但父親的“老辦法”也不見得都好。他的電話一天到晚總是響不停，有農戶讓收割稻谷，有農機手讓修機械，還有合作社的各項事務，也需要父親去處理……他就像一個陀螺似的，成天忙得團團轉。

沈燕芬覺得，父親這是不科學的運營方式，忙碌而低效。于是她就和弟弟妹妹們連夜開會，制定出了一套優秀的管理機制。有人專門負責跑業務，有人負責維護機械，沈燕芬主抓農機手團隊，小弟負責無人機業務……大家分工明確，父親也終于不用再那么勞累和操心。

沈燕芬有文化有見識，也有格局，她不像父親這種行業前輩們那樣“單打獨斗”，讓規模和發展都受限。2021年，沈燕芬帶領自家合作社，與其他幾家農機合作社抱團發展，組建了廣州市第一家農機聯合社。這樣做的好處是，既能幫助傳統農機合作社轉型升級，也能解決農忙時農機具調配不開的難題。

隨著資源的整合配置，聯合社每年的服務面積越來越大，到了2023年已經超過10萬畝！這是沈燕芬父親一年耕作面積的上千倍。“你們年輕人就是敢想敢干啊！看看，爸當初讓你回農村是對的吧？”沈燦星感慨著，不禁投給女兒贊許的目光。

這些年，因為城鎮化和老齡化問題，再加上耕種一兩畝田地也賺不到幾個錢，很多人干脆讓自家那一畝三分地撂荒了。沈燕芬返鄉后，看到農村有不少閑置或者低效利用的土地，便帶領合作社承包了附近多個鄉鎮的3000多畝荒地。

有些地塊因常年撂荒，草比人都高，這就給第一年的復耕復種增加了難度。好在現代農業已經實現機械化，沈燕芬通過調動各種大型農機具，率團隊讓一塊塊荒地變成良田，帶動了周邊上千戶村民實現增收。

“每到收獲季節，你站在田邊，會看到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稻田。風吹過來，你會聞到一陣陣稻香。”沈燕芬動情地介紹，足以證明她愛家鄉這片土地愛得深沉。人們總覺得外面的世界是“詩和遠方”，但那一刻，她覺得留在家鄉也有“詩和遠方”。

90后“新農人”

成為全國人大代表

2023年秋天發生的一件小事，給沈燕芬帶來很大的觸動。當時正值水稻收割期，但受陰雨天氣影響，當地農民對烘干糧食的需求激增。沈燕芬所在的合作社也托管了好幾塊種糧基地，稻谷已經成熟了，但因為要等烘干廠的檔期，而無法收割。只能眼睜睜看著地里的糧食變得過熟，從而導致減產，這令沈燕芬感到心酸。

后來，沈燕芬和團隊好不容易聯系到幾個烘干廠，可以讓他們使用了，與之簽訂合作協議的農戶們卻說，其實大家更需要收購方。因為烘干之后，農戶還得把糧食拉回家去，但他們沒有條件去存儲。所以農戶們對沈燕芬說，大家情愿價格低一點，也要把這些糧食盡快賣出去。

沈燕芬這才發現，自己需要調整工作思路了。之前她總想著解決種植和收割的問題，但只做這些還遠遠不夠，必須讓種出來的糧賣得出去，而且能賣個好價格，對農民來說這一年的辛苦才算有意義！

沈燕芬的家鄉是絲苗米發源地，它被稱為“米中碧玉”，和很多著名的大米品類一樣芳香可口。但“米香也怕巷子深”，這種優質大米只是在本地出名，外省人很少知曉。一心想幫農戶們賣糧食的沈燕芬，決定借力打造一個絲苗米品牌，讓它和增城荔枝一樣世界聞名！

2023年12月，她和團隊開始規劃品牌的包裝、設計、宣傳等，又嘗試做起了網絡直播帶貨。她希望借由多種渠道，為當地農產品銷售開辟新路徑。于是，沈燕芬這個“拖拉機女郎”，從此又多了個“農村電商女主播”的標簽。

因經常發自己開拖拉機的短視頻，沈燕芬這個90后“新農人”在網上有一些粉絲。再加上她站在農田邊開播時表達清晰，親切自然，很快就贏得各地網友的“圍觀”。“美女還會開拖拉機呀？厲害！”“人家是大學生農民，助農高手呢！”在網友們的熱烈討論中，一袋袋絲苗米被賣到了全國各地……十天下來，沈燕芬就在網上銷售出去幾萬斤。

但在這個好開局的背后，離不開她的辛苦付出。最忙時，沈燕芬和團隊吃住都在公司，開播介紹產品喊到嗓子啞。此外他們還要嚴把質量關，貼心做好客服工作，大家齊上陣裝袋發貨……每天都忙得天昏地暗。沈燕芬和同事們的放松方式，則是一起去地里開農機。

盡管很忙也很累，但她干勁十足：“每天叫醒我的不是鬧鐘，而是夢想！鄉親們辛苦種出來的大米，本來賣不上價，但拿到網上被天南海北的客戶試吃后，卻贏得了一片點贊和回頭客，價格也提上去了。我們當然很開心，每天干得熱火朝天！”

她記錄農村生活的短視頻，也影響了不少年輕人。一些大學生千里迢迢從外省跑過來，找她當學徒。他們覺得農村很有發展前景，而且沈燕芬做的事情有意義，也有意思，就想學著她的樣子，當一名優秀新農人。

對此，沈燕芬感到欣慰，但也不忘提醒他們：農業不是一蹴而就的工作，而是一份需要毅力和熱愛的事業。“可能你要堅持很久，深深扎根在里面，才能看到一點苗頭、一點小成果。”

為了推動農業現代化轉型，沈燕芬還把目光投向了高新農機具，合作社在掌握傳統農機的基礎上，又引入了新型深松機、水稻精量直播機、植保無人飛機等先進設備，她還和弟弟妹妹聯合培養了一批年輕的農機手。合作社能提供的農機服務，也覆蓋了農業生產從耕到收的全過程和各環節，從而讓家鄉的農民實現了全面機械化種田。

回鄉務農4年后，當初對農事知之甚少的沈燕芬，如今已成為合作社的特聘技術顧問，同時她還是優秀的農產品帶貨主播。沈燕芬在家鄉復耕3000多畝撂荒地，為農戶們增收數百萬，也榮獲了“全國最美農機合作社理事長”、2023年“廣東省五一勞動獎章”等榮譽，并當選為第十四屆全國人大代表。

如今我國返鄉創業人員已超過1200萬。這樣一個龐大的群體，是未來鄉村振興的生力軍！而怎樣讓他們真正留下來，在農村更好地發揮才能，是值得關注的問題。因此，在2024年3月召開的全國兩會上，沈燕芬便圍繞“新農人”的職業保障、成長激勵措施等，提交了建議。

未來，沈燕芬期盼有更多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加入“新農人”“興農人”群體中。大家到農村的廣闊天地間施展抱負，通過不斷探索和突破，實實在在地幫農民解決更多問題，讓鄉村變成鳥語花香、魚米豐收、人人向往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