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令（組詩）

胡文彬

大風刮過我的童年

那時候，母親在院子里的

晾衣繩上曬衣服

老槐樹在高高的枝頭上曬白云

爺爺，躺在藤條椅上曬太陽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些場景，多年以后

會被大風吹跑

那時候，風吹過

我穿著開襠褲

童年，赤條條的，沒有一點秘密

現在啊，大風吹完

空蕩蕩的院子

又吹我空蕩蕩的胸膛

直到把一個中年男子

吹成一個孤兒

直到把從小長大的村子，吹成故鄉

清明

炊煙被蒙蒙細雨打濕

老屋被打濕，村莊被打濕

風被打濕

杏花在枝頭暴露了一棵樹的心事

一棵樹的心事，就是春天的心事

一個日子，從日歷里走出來

一群人，走在村后的山路上

有的雨淋濕了他們的衣服

有的雨淋濕了他們的哭聲

有的人已經哭不出聲

一條小路，陷進泥土

一個人，拐了好幾個彎

也沒從村后的松柏坡走出來

他的心里，堆放著太多的墓碑

哪一塊，他也卸不下來

爺爺

一個

喜歡抽煙的人

最后，成了一縷煙

風一吹啊

就把他從人間

吹散了

只剩下了一個名字

在一塊石頭上

依舊經歷著

人間的風雨

鳥鳴

并不是每一滴鳥鳴

都滴在樹干上，長成了葉子

也有的滴到地上

長成了青草

今早，他被窗外的鳥鳴喚醒

而他的小女兒，睡在他的臂彎里

臉上漾著笑

她臨時還沒有生活的壓力

還可以睡到自然醒

南山

南山太沉了，馬車拉不動

父親趕著馬車，只把南山腳下的一小塊秋天

運回了村子

在院子里晾干水分，裝進糧倉

一條小路，從山頂跑下來

跟著馬車，跑進村子，找到家門

山頂上，一枚熟透的月亮

在天空飄著

等著馬車，再回去拉一趟

冬至

從北方丘陵的磨盤村

跑出來的無名小路

好像一根搟面杖

一年四季，母親一直用它搟著

外面的世界

越搟越薄，越搟越大

兒女們就越遠

我們姐弟幾個，點點滴滴

都是餡兒

母親，是包容我們的餃子皮

包得再大，母親也會把我們

包在她的心里

現在，母親成了一個餃子

在磨盤村這口大鍋里

我們沸騰的淚水，怎么煮

也煮不熟

一座冰冷的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