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組詩）

趙洪林

新與舊

一夜之間

鋪天蓋地的大雪

把所有與陳舊相關的詞匯

悄然埋葬

城里鄉下，都喧鬧起來了

春聯和年畫，正排著隊等煙花

下蛋雞和看家狗，換上新裝

拉開車門，巴望主人的吃食

住在城里的李大爺，很清閑

他坐著真皮沙發，抽著大中華

聽到禮花升空

這時，他恍然回到當年

看見老家的茅屋，長出新的炊煙

像是已故老妻，缺了兩顆門牙的笑臉

浮生若夢

燙一壺老酒，品往事

也品夕陽。過往素淡如水

那些金戈鐵馬，與風花雪月

都做了誰的下酒菜

我只有一個破敗的江湖

許多馬失前蹄的故事。昨日以前

曾被一堆算計，幾兩失意

一次次灌醉

此后的日子，都被裹進昨夜西風

吹散在，這杯落魄的濁酒里

那些佳釀，其實醉不了人啊

你左一口右一口，飲下的

都是種在心底的往事

或者傾聽者的表情

所幸這料峭的寒風，終究無力

封凍一壺醇香醉人的老酒

煙蒂

孤寂與憂郁，是兩截

被紅塵親吻過的指尖，沾上了

甩是甩不掉的

而夾在指掌之間的日子

像吞食了麻醉劑，頹廢、眩暈

或許稱不上美好，卻讓人

深陷其中

一根煙蒂，將走過的四季

燃成一片廢墟，熏黑了稀薄的自尊

以及感官、五臟和肢體

像交往多年的老友，親密、痛恨

以及焦慮，進退維谷

生命之旅

看那遍地落紅

仿似對人間清秋，最后的祭奠

而你，是一枚泡發中的胚芽

藏在黑土下，等待某個轉折點

不必在意那些嫩綠的光線

只要有一支，生命鼓槌

一下又一下，敲擊

她就能拱破壁壘

青云直上

至于所有懸浮于表象的

比如依附在母體上的細節和毛發

比如秋與冬的對接

都可以，交給下一秒

后花園

只要一小塊地方，圈在心的角落

招來白云薄霧，守護我的藩籬

妻兒父母都是安全的，可以

像樹木和花草，安心生長

甚至，還能偶爾怒放

這里是我的天堂，是一艘

漂泊紅塵的船。在每個回程港口

她是最后的堤岸

在春天，我常會喚醒布谷

彈奏高粱和大豆，閑了就去

嗅吻家鄉的黑土

種幾畦青綠的蔬菜，供予餐桌

再種下，滿山的桃紅柳綠

喂飽眼耳口鼻，并療愈五臟六腑

一截良木

一棵樹，被行走的歲月裁剪

這么多年，還在等候羽翅的召喚

一棵樹，可以一年比一年更年輕

卻被日子，粗暴地風化

那么多夢想啊，都毀于滾燙的爐火

一棵樹，能長成傘蓋

卻被凌厲的山風，吹折在盛開之前

當列車，在傾斜的軌道上呼嘯而過

整個世界都聽見了

一段朽木，正在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