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的圖像

摘 要：亞歷克斯·科爾維爾（Alex Colville）是加拿大現當代享有世界聲譽的著名藝術家。以理性秩序著稱，有著獨具特色的藝術風格，深邃凝練的構圖引人深思，他的畫面沉靜凝練，傳遞出悠遠神秘的色彩。在加拿大“七人畫派”盛行之時，他始終保持審慎獨立的思考，虔誠地將藝術視為修行般賦予其哲學內涵。“存在主義”思潮與戰爭經歷帶給他關于生命和死亡的另一觀看視角。他善于運用象征意味的色彩體系，并融合干酪素與丙烯酸的淡彩技法來表達其獨具魅力的形式符號，其中科爾維爾凝練沉靜的色彩語言體系是本文要探析的重點。

關鍵詞：科爾維爾；色彩秩序；理性；構圖；象征性色彩

Abstract： Alex Colville is a Canadian contemporary artist with a worldwide reputation. Known for his rational order， he has a unique artistic style. His deep and concise composition makes people think deeply. His pictures are quiet and concise， conveying a distant and mysterious color. When the \"School of Seven\" was prevalent in Canada， he always maintained prudent and independent thinking and reverently regarded art as a spiritual practice to engrave its philosophical connotation. The\"existentialism\" trend of thought and war experience gave him another perspective on life and death. He is good at using the symbolic color system， and the combination of casein and acrylic light color techniques to express his unique charm of formal symbols， among which Colville’s concise and quiet color language system is the focus of this paper.

Keywords： Colville；color order；reason；composition；symbolic color

0 引言

“色彩”一詞，亦為“色采”，出自我國元代吳萊的《嚴陵應仲章自杭寄書至賦此答之》一詩“色采黃朱黻，音聲徵角韶”。17世紀牛頓的暗室小孔實驗中發現了光斑的排列順序是以紅、橙、黃、綠、青、藍、紫排列組織的，即為光譜。在東西方的藝術史中色彩是繪畫創作中重要的表現語言，色彩形式語言具有多重性，不同顏色有著不同的表達方式，色彩形式語言歷經漫長的沉淀與演變，影響了眾多形式語言元素在畫面中的秩序排布。

在不同時期的藝術史中，不同的色彩體系在西方色彩研究中占據著不同的位置。19世紀西方繪畫中的色彩是通過印象派和后印象派演變而來的，并分為三個階段來完成色彩秩序的構建。首先，以莫奈為代表的印象派通過色彩和光線的分離實現了色彩和諧的秩序；而后，修拉通過對色彩理性的分析與測量，完成了色彩的理性秩序建構。最后塞尚用一種純粹的直覺方式建立了一種符合自我感受和色彩本身邏輯的幾何式色彩構成，此時更加強調藝術的主觀性，并提出“幾何形體結構論”等一系列新的觀察方法，逐漸取代了早期的“固有色”“環境色”與“模仿論”，向現代繪畫的發展邁出了關鍵性一步，藝術觀念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變革，更加強調繪畫的主觀精神與個性表現，色彩形式語言也走向了象征性與抽象性。

1 風格形成之溯源

亞歷克斯·科爾維爾（Alex Colville，1920—2013）1920年出生于多倫多。其父親是一名擅長鋼結構工程和建筑橋梁設計的工程師，精確的計算和建筑模型設計都需要嚴謹的工作方法，這潛在地影響了科爾維爾藝術語言的形成，令他擁有了理性的特質，精密嚴謹的設計畫面中的幾何結構和畫面秩序，這得益于他的家庭影響。

科爾維爾畢業后成為了一名戰地畫家，戰爭的殘酷讓他感受到生命的無常。然而身份的束縛導致他無法過多地表達個人情感，無常的生命逝去對他的人生哲學和生活態度產生了更深層次的影響，暴力的威脅和生命哲學觀被悄然注入到他對戰爭的批判目光中，在他后來的作品中，經常出現武器等危險沖突的象征性符號。

科爾維爾在戰爭結束后曾到歐洲各地訪問游學，這期間受到了馬奈和修拉作品的影響，學習修拉的點彩畫法結合蛋彩、干酪素技法逐步探索出自己的圖示語言。在游學過程中古埃及造型藝術的精確與永恒也深深啟發了他。1950年，他開始運用古埃及壁畫中所采用的幾何網格系統來設計畫面中的構成與布局，精確地測量現實事物中的場景數據并嚴格地設計畫面結構，令他的風格迅速走向成熟。

科爾維爾繪畫風格的形成，有自身成長環境的內在原因，以及二戰、哲學思潮、藝術時代等外部因素影響的結果。除了當前國際時代的影響因素，包括加拿大本土藝術環境等因素外，加拿大廣袤的陸地景觀，地處高緯度地區，靠近美國藝術中心，很大程度上受其影響。二戰后國際政治地位逐漸攀升，也迎來了加拿大戰后藝術的繁榮時期，秉承開放包容的心態，加拿大本土藝術家在美國等藝術文化繁榮地區的同時，也保持了自身文化的藝術特色。除了對加拿大自然景觀的描繪外，20世紀20年代民族主義的盛行，使“七人畫派”因專著風景畫而受到當地人的高度尊重，但科爾維爾始終堅持自我，專注于自身風格的探索，從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去挖掘不平凡的意義，通過不斷的黑白灰結構醞釀、色彩方法實驗，從而達到了現實中又有象征隱喻的魔幻主義色彩，這種堅持獨立個性的風格也是他終將走向國際視野的另一要素。

2 色彩語言表現

2.1 無彩色——黑白灰的結構平衡

色彩是繪畫形式語言中非常重要的部分，通過色彩的表征可以體現出客觀的地貌特征以及時令天氣等元素，同時也可以通過主觀的色彩配置對觀者進行視覺與心理的引導。在這里指的無彩色是為不包含任何色相的色彩，即為黑、白、灰三種顏色。黑白灰三色的相互作用是影響畫面結構的重要形式因素之一，也是完善構圖布局的關鍵性一步。

從色彩的角度出發，人的視覺對模糊不清的黑白灰關系并不敏感，因此明確的黑白灰結構形式對于畫面布局就尤為重要，黑白色的色域面積占比可以生成多種不同的畫面基調，如：高調、中調、低調等色彩節奏關系。當畫面的色調構成對比越明顯，那畫面的基調也更為之明晰，從而營造出畫面的視覺層級與空間關系以及節奏美感。

在科爾維爾的創作方式中，凝練的黑白灰結構關系與色域面積占比是他極為看重的，主觀地去除了無關的視覺要素，將核心凝練在主要意圖上面。如《正街》（圖1），黑白灰結構圖為筆者自繪，畫面中以極為精確工整的方式表現了沃爾夫維爾街上的紀念碑這一場景，這是他醞釀思索二十多年來得到的構圖，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利用黑白灰面積的占比，將對比最強烈的部分集中在場景的中心部分，其中黑色作為重色塊的分布非常均衡，女人黑色的背影與紀念碑的黑色從顏色上面進行了呼應，同時形態和視角也進行了呼應，這種黑白灰與形態的對比，突出了戰士犧牲后與今天鮮活的美好生活的強烈對比，同時也是對生命與死亡的一種哲學思考。

2.2 抽象與象征意味的色彩

“人類繪畫色彩發展史是一部人的精神和繪畫色彩感知本質的變革史。”[1]在十九世紀印象派誕生之前，素描與光影關系在畫面之間的關系中起著主導作用，色彩關系則是以寫實主義的固有色彩為主。直到印象派和象征主義的出現，完成了從傳統藝術到現代主義的過渡，藝術觀念也從內容到形式進行了創新，色彩在解放的同時，不再僅僅根據客觀現實的色彩和光學原理，逐漸從客觀色彩中抽離出來，以形式化地表達主觀色彩，同時賦予以色彩象征和觀念等表現語言和功能語義，通過主觀的色彩語言和表現方式來實現傳遞藝術家的情感的意圖，并通過色彩抽象性與象征意味來表達藝術的主觀內在涵義。

康定斯基曾提到：“色彩是內在主觀精神表達的物質媒介，藝術家在建構圖示語言的過程中，以對物象內在生命的認知及內在需要為目的來選取色彩”。[2]對于具象繪畫而言，具有象征性和觀念性的色彩是與觀者實現情感共鳴的重要途徑之一。

科爾維爾對詩歌、哲學心理學以及當代文學等多方面學科的學習，使得他的繪畫中隱藏了一種符號化的象征意味，也使得他對于色彩的把握更加主觀凝練。在大量的作品中結合材料特性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色彩之間的明度和純度關系，運用了色彩的類比規律，他的色彩語言體系以沉靜凝練的低限度灰色調為主，其中再加以調和少許高純度顏色，他畫面中常出現的顏色有黑色、灰色、黃色、綠色、藍色等，以穩定沉靜的色彩為主，畫面和諧統一。在他早期的作品中就體現出他對于色彩限度的極盡把控，單純而又整體。到中后期的作品中改進了技法，改為用蛋白調色的干酪素技法，融合丙烯分層上光，使得顏色更加的微妙細膩。如在《七只烏鴉》中，色彩微妙凝練，以大面積的灰綠色構成了整個地面，融合赭石與黃灰色，讓畫面產生一種秋冬的衰敗質感，盤桓低鳴的烏鴉打破了這片寧靜。在這張作品中，科爾維爾設置了相對低限度的色彩基調，以灰黑色為主，是他對文學形象的暗喻與象征，也是富有哲學內涵的詩意描繪。

2.3 色彩節奏的空間秩序

在科爾維爾的眾多作品中都弱化了空間的深度而轉向了平面化的空間秩序，其中的一種重要途徑就是通過色彩的對比和區域面積的把控，進而對色彩空間進行抑制化的處理。阿恩海姆在《藝術與視知覺》中提到：“藝術家如果運用形狀和色彩把具有支配力量的活動充分表現，證明他已經掌握了形狀和色彩的視覺力量。”色域面積的組織關系和形狀的梳理是視覺形式的重要因素。

在科爾維爾成熟期的《騎車人與烏鴉》（圖2）中，筆者進行了色彩分布的量化圖進行對比歸納，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科爾維爾將整體色調把控為藍綠色調，畫面中占比面積最大的也在前半部分的灰藍綠色中，反而純度高的顏色處于空間的后半部分區域。以常規的目光來看，如此用色是不符合傳統色彩規律的表現，也正是如此，科爾維爾將空間進行了抑制，平面化的色彩轉而以象征意味的形式出現，將疏密對比和色彩純度對比都集中在了麥田之上，剛好是烏鴉自由飛翔的方向與女孩目光行進的方向，我們可以看到滾滾的麥浪與女孩的自行車似乎處于時間、空間靜止的狀態了，但這種多重事物的平行，又好似自行車在行進狀態，而烏鴉在此以一種象征性的視覺符號再次出現，自由地穿梭于麥田與時空中。此刻，這奇幻的瞬間以凝練的色彩空間秩序被定格，靜止與運動的狀態也以一種短暫的永恒瞬間被定格于此，這也是科爾維爾繪畫的魅力所在，用凝練的色彩結構與空間秩序將現實世界主觀處理為一個典型的富有想象與夢境化的超越現實空間。

同時在其他的作品中，科爾維爾將平面化的色塊進行了歸納類比，色彩形狀是他進行空間秩序重組的重要元素，為了得到理想的圖形，他會隨身攜帶紙筆和測量工具，從自然界中提取畫面所需的主要造型元素，如：三角形、橢圓、方形等基本幾何元素來安排畫面的圖形秩序，使得局部色塊之間既有顏色的呼應又有形體的呼應與聯系，從而畫面的形式感與空間秩序層級更加豐富。如在1965年的《去愛德華王子島》中，整體色調以藍色為主，運用了大量幾何色塊重疊的表現方法，我們可以看到畫面主要以三角形作為畫面的基本結構形，羅達的手臂與身體圍成了畫面的等腰三角形主結構，羅達后面的男性露出的臂膀部分構成了白色三角形將羅達包裹起來，背景的白色郵輪甲板延長線同樣也是等腰三角形的出現，藍色的海面也是三角形的重復，重復出現的圖形最后將密集點集中在羅達的望遠鏡部分，以兩個藍色的圓形和周圍的三角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同時這也是羅達與觀眾視點交匯之處。這是科爾維爾的精心謀劃，層層疊壓的圖形關系與色彩節奏是對空間秩序的主觀把握，也是對于觀眾視覺與心理的引導。

2.4 色彩節奏與心靈圖示

二戰之后，西方國家迅速崛起，發展工業與經濟，引發了諸多的社會危機和人文思想問題，以薩特（JeanPaul Sartre，1905年—1980年）為代表的存在主義哲學主張個人存在與思想自由的重要性，以及加繆（Albert Camus，1913年—1960年）的關于人在異己世界中的孤獨與個人本體的日益異化都給科爾維爾的繪畫造成了一個深層次的精神影響。他曾提到過自己“閱讀范圍十分廣泛，涉及詩歌、心理學及當代文學，并從虛構文學世界中領悟到形象化思維的運用。”[3]這種廣泛的文學閱讀和存在主義哲學思想的滲透為科爾維爾藝術的發展提供了更完備更深沉的思想體系和理論指導，這也是他心靈圖示的來源。

藝術創作一旦失卻了精神與靈魂，就如同僵化的肢體，盲目行走，而色彩節奏則是繪畫創作重要的精神傳遞載體，藝術精神是心靈的路徑，科爾維爾擅長通過色彩節奏來把握心靈的圖示，這是一種哲學途徑的自我認知，在繪畫中不斷自我修正，追求生命與哲學的真諦。

3 結語

科爾維爾精確的構圖和理性秩序的色彩以及過分現實的氛圍描繪使得其作品產生一種高度的現場感，如同戲劇電影中導演的角色編排，觀者被引導至特定的視角，精心編排的構圖與色彩空間秩序使得觀者的視覺與心理被牢牢牽動。[4]

通過長時間的色彩體系探索，科爾維爾以主觀沉靜的色彩體系給觀者呈現出了一個植根于現實，但卻非現實的超現實主義世界。將眾多自然景觀的客觀色彩提煉為象征意義的符號化色彩，建構了人類世界中所共有的最隱秘的空間，他有著普通人所沒有的敏銳目光，挖掘了日常生活背后的深刻精神內涵，初讀作品時，似乎看到畫中的孤寂與疏離的情緒，隱藏著對于戰爭的批判和人處在現實社會中的困境與詰難，以及對人與自然和諧共處和家庭生活的溫情描繪。其中有著對加拿大自然風光的充分展現，同時也包含了強烈的地域性色彩。科爾維爾將最日常的現實生活主觀地凝練，通過抽象隱喻的色彩形式語言將畫面進而提升至哲學、詩意的高度，喚起觀者沉思與自省。色彩語言的表達方式多種多樣，而每位藝術家應結合自身的繪畫特點和個體感受，對色彩語言進行研宄與創新，進而逐漸形成自己獨特的色彩語言體系。

4 參考文獻

[1]蔣大可.沉思的圖像—科爾維爾藝術[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0.

[2]李廣元.繪畫色彩系統[M].北京：北京工藝美術出版社，2000.

[3] [俄]康定斯基.論藝術的精神[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06.

[4]徐強.寫意油畫色彩觀兩題[J].美術，2021（07）：150-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