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劇戲衣色彩觀念的溯源與建構

摘 要：本文基于文獻研究法，探究漢劇戲衣色彩背后所蘊含的觀念內涵與建構規律。研究發現，漢劇戲衣色彩的觀念成因一可追溯至先秦時期的荊楚儺戲，二又與中華傳統五行觀念之間具有一定關聯性，體現出既有個性又不失共性的特點。其建構規律具體表現為正色為上、“楚赤”當先，間色為下、濃艷重彩的特點，既反映著中華民族傳統審美觀念，也體現了湖北人民“火辣辣”的地域性格。且漢劇戲衣色彩的形成受明清時期冠服制度的影響最甚，又保存和傳承了中國歷代服飾的精髓，具有強烈的時代特征。

關鍵詞：漢劇；戲衣；荊楚；五色；溯源；建構

Abstract： This paper is based on the literature research method to explores the concept connotation and construction rule behind the color of Hanchu Opera. It is found that the conceptual causes of the color of Hanchu Opera costumes are two. The first is related to Jingchu Nuo Opera in the pre-Qin period， and the second is related to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concept of the five elements. Therefore， the color of Hanchu Opera costumes reflects both personality and common characteristics.Its construction rule is specifically manifested as the main color， \"Chu Chi\" in the first， the intermediate color is the lower， rich and colorful characteristics. It is not only reflects the traditional aesthetic concept of the Chinese nation， but also reflects the Hubei people’s\"fiery\" regional character. Moreover， the formation of the color of Hanchu Opera costumes was most influenced by the crown costume system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nd it preserved and inherited the essence of Chinese costumes in the past dynasties， with strong characteristics of The Times.

Keywords： Hanchu Opera；costumes；Jingchu；five colors；origin；construction

基金項目：教育部高校人文社科規劃基金項目：廬陵傳統器具的譜系研究（2019）（項目編號：19YJA760036）；湖北大學研究生思想政治教育工作專項研究課題：高校研究生思政教育視域下武漢紅色文化資源的視覺設計與革命精神傳承研究（2023）（項目編號：2023YGSZ011）；湖北省研究生思想政治教育規劃專項課題：中國紅色書籍藝術解讀中的高校研究生思政教育的路徑與模式研究（2023）（項目編號：2023ZX015）。

1 楚儺戲與五行觀——漢劇戲衣色彩觀念溯源

漢劇戲衣即漢劇演員在登臺表演時所著的各式衣服，其形制可分為蟒、帔、靠、褶、衣等。漢劇戲衣的本質既體現服飾的特征又反映戲劇的要求，即通過演員的穿著來實現角色轉換[1]。湖北素有“荊楚之地” 的別稱，作為湖北地方戲劇，漢劇的歷史淵源可以追溯到兩千多年前先秦時期的荊楚儺戲。據《顧氏蘄州志》記載：“楚俗尚鬼，而儺尤甚。”荊楚儺戲最初是以角色扮演的方式化作鬼神來達到巫祝祈禱目的早期宗教性活動，后隨著人的認知能力和主體性的強化，荊楚儺戲的人文性和戲劇性因素逐漸增強，使得宗教活動融入民間生活，精神娛樂性和藝術審美性得到提升，從而逐漸由宗教祭祀活動向藝術性戲劇發展，最終形成了荊楚之地的特色戲劇——漢劇。荊楚儺戲的服飾設色多鮮艷醒目，如《周禮》記載[2]：“方相士，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帥百隸而時難，以索室驅疫。” 其中提及衣裳所用的“玄”“朱”二色，就是中國早期的色彩體系之一。《禮記正義·玉藻》曰“玄是天色，故為正”[3]，《易經》也有云“天玄而地黃”，玄色在先秦時期被奉為尊貴之色，而朱紅色在楚國也是尊貴的象征，如出土于湖北荊門包山大墓2號墓的包山漆棺 ，其彩繪就施以紅黑二色（圖1），體現楚人崇鳳尚赤[4]的信仰。因此，“玄衣朱裳”在荊楚先民眼中自然成為了用以驅除鬼邪的最佳利器。漢劇發展直至今日，其戲衣的色彩也偏愛使用大面積鮮亮的赤紅色，體現著荊楚之地的獨特傳統。

而隨著生產力水平的日漸提高，樸素的天地觀逐漸淡化，隨之發展而來的五行觀成為思想主流。“五行”即金、木、水、火、土，在先民的生產生活中占據著重要地位，既象征了世間萬物的基本規律，也反映著中華勞動人民的精神智慧，是古人對世界萬物長期觀察與綜合的抽象結果。對“五行”的記載最早可見于《尚書·洪范》：“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五行觀自產生以來，先人將天地萬物皆納入五行體系，出現了五音、五臟、五方、五色等等一系列與五行觀相關的思想成果。

五色即受五行觀影響形成的一種色彩理論。據《中華五色》記載，木位主東方，為青色；火位主南方，為赤色；土位主中，為黃色；金位主西方，為白色；水位主北方，為黑色。[5]中國古代以赤、青、白、黑、黃五種顏色為尊，分別對應五行與五方，稱為“正色”（圖2）。五正色相配又產生間色，即紅、綠、紫、碧、騮黃。此正色與間色構成了中國傳統色彩體系。在中華民族的數千年歷史中，色彩滲透于統治階層的權力結構、政治、倫理觀念等的建構之中，且在建筑、服飾、器物的配色上均有所體現，既反映著中國傳統觀念內容，又具有中華民族獨特的審美傾向。漢劇作為中國傳統戲劇的重要分支，其戲衣色彩的構成規律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中國傳統五行觀念的影響，是中國傳統色彩系統的集中反映。

2 熱鬧華麗且主次分明——漢劇戲衣色彩觀念建構

受傳統社會等級觀念影響，人們常重正色而輕間色。于服飾而言，正色多用于上衣，間色用于下裳；正色用于外表，間色用于內里。而戲劇服飾的顏色多與戲劇角色（行當）相對應，體現出階級、性格、方位等方面的區別。漢劇戲衣的用色總體來說以正色（赤、青、黃、白、黑）為主，間色（紅、綠、紫、碧、騮黃）為輔，整體效果繽紛艷麗，色彩豐富且對比強烈，給人以斑駁陸離、鏤金鋪翠的熱鬧華麗之感。

2.1 正色為上·“楚赤”當先

基于色彩的社會屬性層面而言，傳統的漢劇戲衣顏色通常采用身份地位較高的象征色彩，即“正色”，也稱“上五色”，道出人們對前途和命運的渴求以及對宮廷生活的崇拜模仿。從視覺感官層面來說，上五色可以打造濃烈的氛圍，臺下人遠觀即可感受到其博大恢弘的場景。

漢劇戲衣尤其偏愛使用赤色，大都以赤色為底色，既象征熱情的生命，印證著湖北人積極的生活態度和豁達的人生觀念，同時也能最快打造出熱鬧的舞臺氛圍。[7]此現象也正體現了荊楚先民崇尚赤色、將赤色奉為極尊貴之色的傳統信仰。漢劇之中的貴族角色常身著赤色戲服，如漢劇《未央宮》中的呂后身著赤紅為底色的戲服，以及《貴妃醉酒》中楊玉環的赤色戲服，彰顯皇室貴族風范，遠遠望去十分醒目。此外還有戲服形制中象征身份高貴的“蟒”，不論男女款式，都有使用赤色作底色。

青色多見于社會底層角色的戲衣，有的還在青褶子上面打數塊補丁表現窮困潦倒，如漢劇戲衣形制中的“富貴衣”“青褶子”就是如此。在漢劇中，農民、屠戶、兵卒、商人等多著青色戲服，向觀眾傳達出該角色身份卑微的信息，以及武將的常服也多用青色，如宋江、趙匡胤等角色在漢劇中多身穿青色戲衣。

黃色表示尊貴，在古代一般是帝王的專用服色，不可僭越。這是中國傳統思想觀念長期發展而來的結果。據《明史·輿服志》記載，明朝有法律明確規定，民間不允許使用黃色作為服飾的色彩。在漢劇戲衣的色彩系統中，大面積的黃色也只見于帝王、宰相、皇后等身份極高貴的角色服飾上，如《狀元媒》中八賢王即身著黃色戲服。

白色為素凈之色，用在漢劇戲衣中多表示有人去世、哀悼之意。如《哭祖廟》中劉諶自刎殉國之時就身穿白色戲衣。另外，白色戲衣也見于女性角色，用以刻畫貞潔的人物性格，如《白蛇傳》中白素貞一角就一身白衣，配飾也多素凈淡雅的顏色。

黑色常表示人物角色的性格剛直，如包公常著黑色蟒袍；還常用于武將或武打劇情的人物衣著上，襯托人物的威猛以及緊張的戲劇氛圍。如漢劇《三岔口》中的武丑角色劉利華一身黑衣，在黑夜中與任堂惠展開殊死搏斗，為觀眾呈現出一場有驚無險、極具審美價值的武打佳作（表1、表2、表3）。

2.2 間色為下·濃艷重彩

由于五方正色在禮制綱常中所具有的特殊性，自其產生以來，就被賦予了異于色彩本身的意義與象征，從而歷朝歷代都對色彩的專用和禁用反復強調，不可僭越。在此種情況下，出于追求豐富視覺感受的本能，“間色”便作為一種配置而產生出來，用以改變五方正色的穩定性所帶來的簡單和寡味的視覺體驗。[8]正色的使用往往需要遵循嚴格的禮制要求，但間色的使用則相對更加自由，不太受等級綱常等因素的限制。因而在中國古代，間色常作為歷代民間瓦舍的流行色彩而出現，且在應用上相當靈活多變。在漢劇戲衣的色彩系統中，“間色”即“下五色”，作為輔助性的色彩多大面積用于身份較低的角色戲衣、身份高貴的角色常服，或作為大面積正色戲衣之上的輔助配色而出現（圖3）。

在《禮記正義·玉藻》中，正色與間色的關系被表達得尤為清楚：五正色分別為“青、赤、黃、白、黑”，而間色則為“紅、綠、紫、碧、騮黃”，[9]是由兩個相鄰正色間按一定比例調和而成[10]（圖4）。然而隨著時間的發展和戲劇舞臺效果的需要，間色系統也產生了更多樣化的發展或分支，而不僅限于史料記載的五種顏色。以紅色為例，在漢劇戲衣中紅色還可作為粉紅、水紅等顏色出現，丫鬟、女使或一些年輕的女旦角色通常會身穿大面積粉紅色戲衣，如劇目《柜中緣》中的劉玉蓮一角就身著粉紅色撒手衣褲，其他幾種間色也是如此。

相比昆劇、越劇戲衣色彩的清秀淡雅，漢劇戲衣突出濃艷的對比感，善于以“重彩”達到“亮眼”的效果。[11]因此其常在色彩搭配、刺繡、服裝面料等方面做文章，為觀眾呈現精彩紛呈的戲劇場面。出于視覺效果的需要，大面積正色為底色的漢劇戲衣便需要間色作為輔助性的點綴，方可達到熱鬧繽紛、對比強烈的視覺體驗。如赤色大鎧上搭配綠色或藍色圖案刺；黃色龍袍搭配紫色圖案刺繡；白色褶子搭配藍色、碧色圖案刺繡等，給予臺下人明艷醒目的感官體驗（表4）。

3 穩定與變通——漢劇戲衣色彩的時代性

色彩只有和具體事物相聯系并被納入人類認識的視野，才能獲得意義。[12]色彩背后的意義，是人類文化長期積淀的結果。同一色彩在不同地域、不同時代、不同情景下，其意義也不盡相同。因此，若要探討某種色彩的背后意義，就不能脫離其所處的具體歷史文化背景。漢劇戲衣色彩源于生活常服，而生活常服的色彩規制演化至今，也有許多不同的模式。因此，漢劇戲衣的色彩同真實生活常服的色彩一樣，都具有時代性。

漢劇的正式形成據文獻記載應是在明清時期，明萬歷四十三年（1615）著名學者袁小修在湖北沙市觀戲的日記記載：“晚赴瀛洲、沅洲、文華、謙元、泰元諸王孫之餞，諸王孫皆有志詩學者也。時優伶二部間作，一為吳歈，一為楚調（后稱漢調）。”1780年乾隆上諭記載：“再查昆腔之外，有石碑腔、秦腔、弋陽腔、楚腔等項。”[13]因此，漢劇戲衣的形制和色彩受明清時期冠服制度的影響最甚。當然，明清時期的冠服制度也是由歷朝歷代承襲演化而來的，所以其一定程度上也體現著多樣化的時代特色，再延伸至漢劇戲衣，就形成了我們今日所看到的綜合了各朝代冠服制度而形成的獨特色彩系統。且由于其戲劇表演的本質，又需要考慮到舞臺氛圍、視覺體驗、民風民俗等多方面因素，因此漢劇戲衣的色彩系統隨著時代的變化，顯現出既有穩定性又有變通性的特點。例如在唐宋時期，冠服制度明確規定“參軍” 一職的官員需穿綠袍，于是當時的戲劇中諸如此類的軍中角色也身穿綠色戲衣，一路沿襲至今，如我們經常看到關羽之類的角色就大多穿著大面積綠色的戲衣；還有前文提及的在明朝冠服制度中黃色被嚴格規定為皇室專用色，漢劇也追隨此規制將黃色多用于尊貴角色的戲衣之上；而楚人尚赤，且赤色作為正色具有熱烈醒目的特點，所以由楚地孕育出來的漢劇有時也將赤色用作皇帝或其他角色尊貴的戲衣之上。這些都表明了漢劇戲衣的色彩和其所處的時代文化背景有著密切聯系。

時至今日，在復古風潮和民族風尚大熱的時代，漢劇戲衣的色彩系統仍然有著巨大魅力。受地域、歷史、人文、宗教、民俗等復雜背景的影響，漢劇戲衣不僅帶有濃郁的楚文化色彩，又能夠一定程度上代表中華民族的傳統審美，既是歷史的，也是現實的，既能帶來視知覺的豐富體驗，又受到傳統文化的制約。對漢劇戲衣色彩系統的研究不僅能幫助設計者在進行現代藝術創作時找到傳統與現代的平衡點，也能使受眾對漢劇戲衣色彩中蘊含的觀念性涵義、文化歷史內涵有更深入的領悟和把握。設計者在以漢劇戲衣為基礎進行創作時，需尊重其特有的設色規律，并適當加入創造性內容，方能融入時代、順應流行趨勢。如《荊楚意象》服裝作品就是基于傳統漢劇戲衣的紋樣、色彩、款式、面料、工藝，再加入創新元素進行設計，拓寬了傳統漢劇戲衣色彩元素在現代女裝中的應用范圍（圖5）。還有將傳統漢劇人物進行IP形象再設計的戲曲潮玩作品，提取保留其關鍵顏色，使潮玩形象呈現簡約、可愛的整體風格，是將漢劇戲衣色彩結合現代流行趨勢進行設計的成功案例（圖6）。

4 結語

漢劇戲衣色彩是基于荊楚儺戲和中國古代“五行觀”發展而來的集正色與間色為一體的傳統色彩系統的應用，且在此基礎上綜合了戲劇表演的多元要素。漢劇從產生、成熟、壯大至今，歷時四百余年，最終造就了以熱鬧華麗為主的一套漢劇戲衣色彩系統。此色彩系統既反映著中華民族傳統審美觀念，也體現了獨特的荊楚文化和湖北人民“火辣辣” 的地域性格。觀眾用眼睛看色彩，而色彩背后所蘊含的觀念內涵和時代精神則需要潛心研究。對漢劇戲衣色彩的專題研究是漢劇藝術研究中的重要一環，還需向著更廣更深的領域繼續展開探索。

5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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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注釋

① 荊楚部族興起于楚，指古域包括現今湖北全域及其周圍，因楚國和楚人而得名，是周代至戰國時期在江漢流域興起的一種地域文化。

② 楚地有“儺人逐厲鬼”的舊俗，儺是一種至今已延綿千年的神秘而古老的原始祭禮。相傳戴上儺面（面具），就能化身為鬼，與鬼神交流。

③ 此句意為：方相氏身披熊皮，頭套面具，上有黃金鑄成的四目，上衣玄色，下裳朱色，執戈舉盾，率領眾隸，驅逐疫鬼精怪。方相氏是儺祭（一種驅鬼巫術儀式）的主持者。

④1986年出土于湖北荊門包山大墓2號墓，根據墓中出土的竹簡，考古學家推斷墓主人是楚國左尹邵佗。左尹是楚國官職，僅次于最高官職令尹，地位尊貴。

⑤參軍，即參軍事，本參謀軍務之稱，史籍《通典》《文獻通考》中均有相關記載，屬于軍中職務。

⑥湖北人民之所以有著“火辣辣”的地域性格，一是由于氣候原因：湖北多湖泊、空氣濕度高，冬季濕冷、夏季悶熱，極端天氣自然導致情緒躁動；二是由于歷史文化原因：湖北古時被稱“蠻夷之地”，與強調中庸隱忍的中原儒文化截然不同，作為荊楚文化發祥地，荊楚人民以敢想敢干、無畏、彪悍、不拘小節等特點聞名。